拜堂,行禮,一切如例。
當然綢制的喜帕在三拜之後,變得有些微斜。凌家大少爺——她的夫君,輕輕把它弄正了,觸到臉畔的手掌雖然冰冷,但落下時仍是給了子奼安心的一握。子奼心中閃過一絲恍惚,先前的疑慮似乎也已經不重要了,任何事情也都不重要了,——也許她要的就是這麼一抹安心而已,而不是它背後的真相。
恍惚中拜堂完畢,恍惚中喜燭搖曳,待那一陣恍惚過去時,子奼現自己已坐在了喜床上。
「小姐,我端了碗湯來,你要不要先喝一點?」喜兒在一旁輕聲問道。按例,新郎還未入洞房,新婦便不可進食,但喜兒心疼子奼,也顧不了那許多了。
「喜兒,凌家不比秦家,這裡人多口雜,往後,一切都按照這裡的規矩來,我們只圖過個清靜日子。」子奼搖搖頭,這樣說道。喜兒「嗯」了一聲,「小姐的話,喜兒都記著了。喜兒此後一定小心行事,不落人話柄。」
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對話聲。喜兒上前看了看,對緩緩走進來的人拜道:「大少爺……」然後,輕輕退了出去,帶上了房門。
子奼忽然有些緊張,手裡的小瓶握得更緊了。她不知道母親奉獻出初夜的當晚,是不是也這樣害怕過秦世昌,可是現在,她忽然很想就這樣走出去。
「別害怕,是我。」他說。
子奼還是緊握著雙手。透過紅綢,她看見他似乎在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了,而且氣息還微有些不穩。「我是凌雲,你的丈夫。」他說的如此平靜,就好像在對一個路人介紹著自己。子奼又有些疑惑,身子不安地抖了抖。
他站起來,拾起盤子裡的喜棒挑開了那一幕紅綢。子奼微驚地抬起臉,剎時,那一張讓人過目難忘的麗顏盡顯於燭光之下。
凌雲頓時有一瞬間的木然。子奼不光看見了他深邃的目光裡閃過的一絲訝異,也看見了他瘦削的身子和蒼白的面容。子奼吃了一驚。突然間,她似乎明白了秦世昌肯讓她嫁過來的原因,也明白了那一日母親眼中的憐惜。
凌雲低下頭。歎息著說。「很抱歉。相信你也已經看到了。我是個病體殘軀。娶你進來其實是我祖母地意思。雖然我選擇了你。卻非我之所願……」
子奼怔怔地沒有出聲。凌雲望著她。又說道:「總而言之。我們不會圓房。而你。可以按你地想法去過日子。如果將來有一天你真地想要離開。我可以放你走地……」
子奼望著地面。說不清楚是什麼心情。
而日子就這麼繼續下去了。
第二天早早地。喜兒侍候著子奼起了床。又仔仔細細地梳妝打扮。等著拜見長輩。梳頭地過程中。從小丫環朵兒地口裡知道了這院子原來叫西林苑。是整座府裡最寬敞地一座院落之一。是凌老太太特意吩咐給大少爺和少夫人住地地方。
還知道了凌家老爺夫人已經過世了。「家裡只有老太太並兩位少爺在。這園子大人又少。平日裡很是清靜。如今有了新少夫人。倒比從前熱鬧些了!」朵兒端著水盆說。
喜兒笑了笑,替子奼挽起了髻。「朵兒,大少爺起來了沒有呢?」喜兒望了望對面,問道。拉開了窗幔,卻見一人正好走進來了,她訝異地叫了聲:「大少爺。」
子奼便已抬起頭來,抿唇朝衣裝齊整的凌雲拜了一拜。
「都收拾好了?」他溫和地瞧著她。子奼點點頭,看見他原本蒼白的臉色在晨光中看起來更加蒼白,可是那原本是張多麼俊美的臉,假若再稍稍豐潤一些,便足可稱作完美無缺。
凌老太太住在偏安靜的紫竹苑,凌府佔地足有三座秦府那麼大,從西林苑走到紫竹苑足足要花上老半天。子奼自己是沒什麼,只是凌雲,走了一段路便要停下來歇歇。
子奼陪著他在紫竹苑前面的石凳上坐下。他看她默然不語的樣子,不由笑了,「你為什麼老是低著頭?」子奼臉上一紅,把頭抬起了一點。
到了老太太苑裡,請安奉茶一切事宜被子奼做得一絲不苟。老太太已年介八旬,面相莊嚴又不失大家風範,平日裡吃齋念佛,甚少出門。她對子奼的表現甚是滿意,手搭在龍頭枴杖上寬慰地說:「雲兒身子不好,我極不放心。今日見了你如此嫻靜,與雲兒又恩愛非常,心裡很高興,往後,你就跟雲兒兩個安心過自己的日子罷!這府裡下人多,也都忠心,暫時倒不用你操什麼心,好好照顧著雲兒就是了!」
子奼跪下磕了頭,接過老太太執意塞過來的一對寒玉鐲子和一枝紫玉釵,與凌雲又一同出了來。
看得出老太太極為疼愛凌雲,只是這一趟下來,她越不明白老太太何以對她特別青睞,從眾多的京城閨秀中獨獨選中了她這個庶出之女作為她的嫡長孫媳。
兩人沿著湖畔慢慢走著,好像有話要說,然一時間又都沒有開口。湖畔有座亭子,上面掛著「莫愁」二字,字跡剛勁有力,雄渾然。子奼不由駐足看了一會兒。一個名作「莫愁」的亭子,是因人太「愁」而需「莫愁」嗎?
「你先回去吧。」凌雲也抬頭看著那塊牌子,跟子奼說。他的神色比起先前時要沉黯了一些,有些像天上的灰雲,憂鬱而感傷。子奼猶豫著沒動,她不是想纏著他,她只是覺得一個稱職的妻子不應該放著病中的丈夫一個人在這裡。
可是凌雲背著手,又說:「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坐會兒。」
子奼望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卻巧身旁的朵兒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又低下了頭。子奼遂拜了一拜,轉了身,留下朵兒在那裡。
子奼不是傻子,她看得出來凌雲有心事。她的確應該離開的,她有什麼資格去管呢?她只是他請回來放在西林苑裡的一尊擺設,她只要管好自己就好。
「以後,不需要再這樣對我小心翼翼了。」
平靜無波的聲音從身後遠遠的追來,她照聽了,並沒有停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