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奼出了院子,回去的路上腳步已輕快許多。她要去找母親,告訴她自己其實多麼渴望著這一刻快些來臨!
「啊呀——」
就在快接近那扇刻著福字花窗門的時候,拐角處突然轉過來一道身影,跟她撞了個滿懷。單簿的子奼有些站立不穩,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伸過來將她扶住。
「奼兒?」龍煜扶住子奼站穩,緊盯住那張因疾行而稍稍有些泛紅的臉龐,雖然已瞧了十六年,但甫一見著,仍有些失神。「奼兒,走這麼快,可有急事?」「表少爺——」子奼一見是他,臉上的激動馬上轉為了失措,她低下頭,如平日一樣避開了他的目光。「表少爺,對不起!」
龍煜沒有放手,他的目光變得更為熱切,可是臉上卻閃過一絲不快,「奼兒,你怎麼還是叫不慣我的名字?我說過,你不是丫環下人,我不許你再叫我『表少爺』。」
子奼兀自搖頭:「表少爺!奼兒不敢,請讓奼兒過去。」
龍煜遲疑了一下,終於鬆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讓秦子奼放棄她表面下的倔強,是比讓一個叛臣賊子忽然間良心現更難做到的事。
子奼沒有再做停留,走向了刻著福字花的窗。儘管是陰暗的天,她卻覺得背上隱約有一陣烈日投射其上的灼熱,讓人煩燥不安。「表少爺」雖然是表少爺,叫得親密,可他背後那一大串名頭卻像一望無際的鴻溝一樣讓人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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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到了門前,子奼扶著紅漆已剝落的門框,溫婉地朝屋裡做針線的孫含煙揚了揚唇。孫含煙聞言抬頭,唇角**了兩下,終於將臉上的索瑟拼成了一抹淺笑,「奼兒……你回來了?」
子奼走進去。提起單薄地裙擺在她旁邊坐下。將白晰地小手籠在並不大地炭爐上烘烤。爐火通過指縫映到了手背。短短地火焰在掌下搖曳生姿。「瞧你這雙手冰得——你坐著。娘再去拿些炭火進來……」孫含煙將針線放下。說著就要起身。子奼將母親拉住。忍不住興奮地仰起透著喜悅地精緻小臉:「娘。奼兒不冷!您坐。奼兒有話跟娘說!」
孫含煙緩住身子。又坐回了原先地圓凳上。她望著緋紅著臉地子奼。眼中不知是惋惜還是憐惜。
「娘。奼兒……奼兒要嫁人了!奼兒就要離開這個牢籠了!」子奼沉浸在她自己地喜悅裡。她激動地握住母親地雙手。一口氣說著:「娘。你一定會為我高興地是不是?他們終於肯讓我出去了!等我嫁人後。我一定會想法子把娘也接出去。讓娘再也不受別人地欺負……娘。咱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孫含煙怔怔地看著渾身微微抖地子奼。漸漸地目光裡閃現地光亮變成了讓人不解地迷茫。子奼緩緩放下她地雙手。低頭問:「娘為什麼這個樣子……難道。你還是捨不得離開他麼?還是。娘一點也不為奼兒高興?」
孫含煙收回目光。撫摸著子奼垂下在頰畔地長。強笑了笑:「不。娘也在為奼兒高興……娘希望奼兒一世幸福。與夫君恩愛相守白頭到老。不再像娘這樣……」
「娘——」
子奼含淚羞笑,靠入了母親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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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奼沒有再細想母親的異常,當晚,便賴在母親房裡睡下,秦夫人得知,居然意外地沒有多話,只是囑咐丫環小心著三小姐的身子,成親在即,萬不宜生病之類。
若換在平時,子奼和母親是只能呆在各自的屋裡的。子奼聽到丫環來傳話時笑了笑,仍然替娘接著繡起了鞋面。
這一晚沒有月亮。可儘管如此,外面還是有隱隱的光輝,想是殘月仍在透過薄雲,執著地照向大地。福字花的窗扇也被染上了一層淺淺的暈澤,——也許是月光,也或許是屋裡油燈的光。
「小姐,喜兒是不是只能伺候小姐一個月了?」
睡前,丫環喜兒為子奼梳頭,看著木質的梳子在她烏雲般的秀雲間一遍遍滑下,喜兒的鼻子忽而有些酸。子奼微微一顫,望著銅鏡裡喜兒不捨的面孔,不確定地說:「我會去試著跟老爺說說,讓你隨我一同過去……」
「小姐!」喜兒攢緊了木梳,啜泣起來,「要是不在小姐身邊,喜兒怎麼辦?」
子奼挽著她的臂,攬過她的肩,強擠出一絲笑面向了窗外。窗外是廊簷,府裡為了節省開支,外頭掛著的燈籠寥寥無幾。但縱然如此,也並沒有妨礙子奼看見了正站在窗戶外凝視著她的人。
龍煜背手站在廊下,燈光將窗花投影在他臉上,有些莫測的感覺。他的臉色冰凝,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望著屋裡的子奼,深邃的目光裡有著連他自己都未覺察的雄雄火焰。
子奼心裡慌了慌,將喜兒鬆開,手扶著妝台以使身子站得更穩。她害怕這樣的龍煜,可她也不想這樣。
「出來。」他說。
子奼的心又跳了跳。這一跳,便連喜兒也覺了,她站在子奼身前,望望外面的龍煜,又望望安靜的四周。「表少爺……這麼晚了,您找小姐有事嗎?」喜兒斗膽問。不知道為什麼,今夜的龍煜總讓人覺得有些危險。
「出來。我有話問你。」龍煜理也不理喜兒,仍面無表情地向著子奼。子奼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捻住了自己的衣角。然而片刻後,卻還是抬起腳來,跨出了門檻。
「小姐!……」喜兒失聲叫道。
子奼仿若沒聽見,果斷且漠然地走向了他。龍煜伸出左手,伸手扶住這具纖秀身影。他的頎長襯著她嬌小,在這月影下顯得多麼唯美而和諧,可是他的冰冷卻讓旁人有刺骨的感覺。
「你要嫁給別人?」他緊抿著唇,緊箍住她的手臂。
子奼身子閃了閃,點了點頭。
「為什麼?」他的聲音更加冰冷。
「我已經十六歲了。」
刮著寒風的夜空突然寂靜下來,似乎比從前任何一個黑夜都要死寂。站在面前的人兒是如此纖弱不堪,掩藏在白色中衣和及腰長下的身子彷彿是黎明時紫薇葉上的露珠,聖潔又完美。低頭凝視的那一刻,龍煜的眸子漸漸變成了兩道迫人的寒光。
「你要幹什麼?」子奼驚慌地伸手推拒趨近來的胸膛,可是下一刻,自己已經完完全全落在了他的臂彎裡。「你是我的,我要帶你走!」
冷凝的聲音飄在耳畔,使得這寒夜又更加刺骨了些。子奼驀地睜大了眼睛,已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