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對谷秋的處理作出最後決定:該生紀律渙散,無心上學,經多次勸說無效,校方多次研究後,認為該生嚴重違反學校相關規定,予以開除學籍。
校方作出這個決定是沉重的,是無奈之舉。
班主任何成龍為挽留人才,多次向校領導提交書面材料,說明谷秋『紀律渙散』『無視校規』『我行我素』的原因:該生自學完成大一課程,沒必要按步就班聽課,就實際出無須再在課堂上浪費時間。該生功底深厚,自學成才,才華橫溢,滿腹經綸,出於未來人才培養必要,應該跳級繼續完成學業云云!
校方慎重研究了何成龍的書面材料,考慮到這次是錄取生特殊——工人、農民、復員軍人……具備高中文化水平,參加高考分數上線,無論是否結婚,有無孩子,一律錄取。本著量才錄取的原則,考慮讓谷秋跳級。但是,校方剛形成意見準備找谷秋談話,出現了意外。
政審部門插手了。
問題出現在谷秋的婚姻方面。婚姻法規定男子結婚年齡滿二十週歲,女性滿十八週歲(一九五零年婚姻法)。谷秋十四歲結婚,顯而易見不符合結婚年齡。事關原則問題,校方提出跳級的決定破產,在政審部門的干涉下做出開除處理。與此同時相關部門出面照谷秋瞭解情況,民政局先找谷秋談話。
谷秋接到通知,匆匆趕到江大,被何成龍先一步截住,告知民政部門出面的原因。
「到底怎麼回事,你十四歲結的哪門子婚?」
「我願意。」
「去你的願意,給我正經點,如果問題交代不清楚,你這輩子休想上大學。」
「知道了。」
「你知道個屁,」何成龍忍不住粗話出口了,「學校幾次討論,根據你的實際情況,決定讓你跳級到大二繼續完成學業。偏偏緊要關頭出現這事兒。你實話告訴我,結婚是誰的主意?如果是雙方家長包辦婚姻,與你無關。」
「谷家就我一人。」
言外之意是經過他同意才結婚。他跟朱男丫沒有夫妻間的感情,出於道義他不能辜負朱男丫,因此在朱奶奶和朱老太爺的干涉下,他果斷地選擇了結婚。但他不後悔,坦然接受,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將責任推給家長,意味著朱男丫承擔所有責任。這非他所願。溫婉賢惠的朱男丫儘管不是他心目中滿腹詩書的佳人,卻是受他尊重、敬佩的姐姐。她自小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嘲弄譏諷、不堪入耳的閒言碎語殺人不見血,痛苦、委屈打碎牙往肚子裡吞。該忍耐的她她咬牙掉淚堅持,該做的她無怨無悔,一雙弱肩挑起一窮二白沉重的家,某種意義上她是完美的。
「女方呢?也一人?」
「不,有奶奶和媽媽。」
何成龍一怔,他閱歷豐富見多識廣,基本猜測到這個家庭的難處,歎道:「也許……他們會理解,再給你一次機會。去吧,他們在副校長辦公室等你。」
副校長辦公室傳出輕而低的交談聲,谷秋逕自推門緩步走進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沒想過要敲門經過同意再進去,或者進去問候校長一聲,而是站在一邊不語。
副校長微笑不語,民政局來的兩位同志卻皺起眉頭瞧著谷秋,傳言不假,不是空**來風,剛才的舉動證實該生確實紀律渙散,我行我素。人與人之間第一印象至關重要,兩位民政局同志先入為主,單方面認為谷秋不適合留在學校。
「沒事我走了。」谷秋不喜歡這種以大壓小的沉默氣氛,感到十分彆扭,轉身就走。
「等等,你是谷秋吧,」副校長開口了,攔住了谷秋,一瞥民政局的同志,「谷秋,民政局李主任與韓同志想找你瞭解些情況。你先坐下。」
副校長鳳菡芝四十歲左右,身材高挑,風韻猶存。在幾次關於處理谷秋的討論會上,她堅決反對開除谷秋,支持谷秋跳級繼續進一步學習。她認為,谷秋十四歲參加高考,考分全省第一,國內數一數二,是難得的人才,學校不應該讓人才流失,流失人才意味著失職。正在她的堅持,最初校方決定留下谷秋。
谷秋不客氣地坐下望著兩位民政局的同志,等著對方說話。
「你就是谷秋?」李主任問。她的年齡在五十歲左右,身材微胖,帶著老花鏡,問話的語氣中帶有不確定性,是習慣性的詢問,倒非質疑。
「是的。」
李主任翻翻手中文件,頭也不抬道:「我們接到匿名舉報,指出你不到法定年齡結婚。」說到這裡她微微一頓,似乎因谷秋沒有接口而微感意外,「你不想知道匿名者是誰?」
「不想。」
「為什麼?」
「是事實。」
「噢,勇氣可嘉,」李主任有些喜歡直爽的谷秋了,「你的檔案記錄中提到父親犧牲,母親、姑姑下落不明,六歲開始你成為孤兒。母親和姑姑一直沒有杳無音信?」
「嗯。」
「你的配偶,」說到這裡李主任一瞥檔案,「哦,就是朱男丫,她要求成親?還是她的家人?谷秋,這是組織調查,事關你的前途,希望你如實回答。」
「是我要求成親。」
答案出乎意料,幾人驚愕地盯著谷秋。顯然他們不相信,誰能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要求成親?即使有成親要求,女方不同意能成親?答案是肯定的,無可置疑的,男方是被迫成親,因為男方年齡小生活不能自立自理,是弱勢一方。
「我也在農村生活過一段時間,瞭解農村婚姻法普及教育不足,早婚早育現象普遍,十八十九的男青年成親不稀奇,相差一半歲底層民政機關睜一眼閉一眼就登記了。但你的情況較特殊,十四歲,」李主任搖搖頭,「距法定年齡相差六歲。如果非你所願,我們將進一步調查,繼而宣佈婚姻無效。」
「是我的主意,不用再調查。別把我當成小孩子。」
「你本來就是個孩子。」李主任笑了。
「孩子?」谷秋臉上浮現冷笑,「我六歲搬到山上獨居,獨立生活,十歲收留第一個孤兒,十二歲接管村衛生所,是村裡唯一的大夫。我是孩子嗎?」
幾人面面相覷,如果屬實,還真得重新衡量谷秋。
「到目前為止我收留了四個孤兒,一個從出生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眼前正在省軍區醫院治療。我一個人能照顧四個孩子?朱男丫家無男丁,奶奶年邁,媽媽體弱多病。成親兩家合為一家互相照顧,互相幫村,有何不好?別把我當成小孩子,大道理我比你們懂得更多。」
「你願意承擔責任?」李主任問。
「為何不?」谷秋傲然道。激烈有力地擺擺手,「朱家老少三代都是婦女,四個孩子年齡小,我把責任推給誰?」接著放緩語氣,慢悠悠地說,「農村比你們想像中更艱苦,活的更艱難。尤其是女孩子,十七八歲成家,過十八歲會被人指指點點沒好話。朱男丫十歲開始被人冷嘲熱諷,十年來天知道她受到多少傷害多少指責,我為何不能用成親結束她的痛苦?這件事到此為止,處理結果我一肩挑,不用再在朱男丫剛結疤的心上無情地刺幾刀。」
副校長鳳菡芝動容道:「谷秋,我尊重你,但是,這樣一來意味著你要被退學。校方希望你能跳級到大二,繼續完成學業。」
「謝謝,不用再麻煩學校,我自學。」
「從你的檔案看,之前你沒進過校門,完全依靠自學成才。因此我相信你自學大學課程,不比在校生差,問題是你拿不到畢業證,關係到將來的前途,我希望你慎重考慮。」
「謝謝,即使沒有眼前這件事,我不會去大二。」
副校長鳳菡芝噢了一聲,她是次接觸谷秋,之前聽何成龍提到谷秋的固執和自負,她今天領教了,顯而易見谷秋根本看不上大二,是校方低估了他。
「抱歉,我有事先走了,無論處理結果如何,我接受。」說完谷秋瀟灑地走了。
李主任怔了半晌才說:「谷秋的情況……真複雜,也許成親真是他的意見,他那自信和一肩挑的氣度,尋常成年男子自歎不如。不管怎麼說,他很難得。」
「是啊,江大也捨不得讓他走。李主任,谷秋的成親理由確實很複雜,他的態度明確,希望不要解除他的婚姻,他不想因為這事鬧的風風雨雨傷害到朱男丫。你怎麼想?」
「我同情他,理解他。但是這件事我做不了主。盡量吧,盡量根據他的實際情況,給各方面一個滿意合理的交代。」
鳳菡芝點點頭,內心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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