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黃繡帳輕盈垂落,拼成華美的龍鳳呈祥。
羅裳逶迤階前,他的眼神虛幻如夢,摻雜著火熱的□。
她不是不害羞的,她甚至隱隱期盼一段新的開始,然而,直到猝不及防的被刺穿的疼痛傳遍全身,綺夢方醒。
沒有任何前戲,懷瑜克制住所有溫存的念想,毫不留情的進入她的身體,帶著懲戒的快感。溫熱的液體悄然滲入床單,他刻意忽略掉她還是處子的事實,瘋狂宣洩著怒火。理智被燒燬,恨取代了愛,只是,究竟該恨她還是恨自己,抑或是難懂的命運?當她手中的匕抵上他時,他彷彿掉進一個漆黑的漩渦,噬骨的冰水頃刻沒頂,恍惚中似又看到鳳冠霞帔的若蘭與自己擦肩而過,他曾以為最痛也就這樣了。然而,此刻失了心才知道,疼痛根本不算什麼。他不要再被女人傷害,已經夠了。
淚水無休止的滑落,恐怕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倒足胃口。沉璧抬手摀住垂淚的眼,也掩住驚惶中漸升的異樣情愫,肢體交纏,點燃了彼此埋藏已久的渴望。逃無可逃,他恣意的侵佔索求,只能悉數包容。
「看著我!不許遮眼!」
他將她雙手拉開,釘握在枕側,眼眸對望的瞬間卻又錯開。
原來,無法面對的,不止是她。
「木木,我是佳佳。「
她閉上眼喃喃自語,記憶的潮汐帶走了痛楚,只剩溫柔——
「佳佳,如果疼就吭聲,我……你想好沒?」
「等……等一下。」
姚佳眼中倒映出林楠的臉,他緊張而渴望的看著她,晶瑩的汗珠掛在鼻尖。她也跟著漲紅了臉,小聲說:「不許後悔,不退不換……」
一記長吻封唇,他的動作生澀而小心,蛻變的疼痛顯得那麼微不足道,甚至接近於甜蜜。漸漸的,汗水淋漓的耳鬢廝磨化作難以言喻的歡愉,在四肢百骸中激烈的流竄著、洶湧著……
「木木……」恍惚不覺,她的唇畔漾開淺淺笑意,含淚呢喃。
殊不知,他的眉峰正因她的低喚而聚起。
木木究竟是誰?
他先一步摘下了這朵空谷幽蘭,然而,她在他身下,卻念著別人的名字。她心裡,到底裝著誰?
他扣緊她纖細的腰肢,大力□,每一次,都徑直撞進她的最深處。
她的身體因他的瘋狂撞擊而拱起誘人的弧度,直到傳來陣陣難耐的輕顫。
「疼……」口腔裡泛起淡淡的血腥味,抑制不住的哭喊從她唇邊逸出
他的胸腔似被重物狠狠擊中,本能的俯下身,慌亂的尋找、吮吸著她的唇、她的淚。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終於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卻現自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無能為力。她的眼淚滴落在他心底,化作癒合不了的傷,聲聲輕泣更像是一把鹽,鋪天蓋地的往傷口撒去,牽起最纏綿的痛。
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永遠停駐在了兩個人的世界。
他強勢的索取,一次又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累了,沉穩綿長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
她躺在他身邊,腰肢似要被折斷,下意識的輕輕挪動,只一下,他便驚醒。
同往常一樣,將她拉進懷裡,迷迷糊糊的蹭了蹭。
「小心摔著……明天……還要早起……」
她昏昏沉沉的微笑,木木,我們還有明天嗎?
天快亮的時候,懷瑜醒了。陽光從簾帳的縫隙裡射進來,夾著無數飄舞飛旋的金色微塵。秋季裡難得的好天氣,風經過窗前,已經脆的樹葉嘩嘩作響,低吟著天高雲淡裡的秋歌。一縷若有若無的淡香縈繞在鼻端,懷瑜睡眼惺忪的著怔,只至低頭看清躺在身旁的人兒,這才想起身在何處。才想起,無可挽回的一切。
沉璧縮在床角,蜷伏如嬰兒,手裡還攥著被角。淚痕尤見,長長的睫毛猶如蝶翼,隨著呼吸微微輕顫。懷瑜忽然覺得無法呼吸,因那顫動似乎一直拔到人心底去,疼痛難忍。別開臉的瞬間,眼眶湧出什麼東西滑過臉頰,陌生而無助。
時光不疾不徐的流淌,開皇元年,隨著一系列新政有條不紊的推進,南淮漸顯繁盛之景,頻頻戰亂的邊關也較往年安寧。人們對這位善用鐵腕的年輕帝王褒貶不一,但對於他的統治才能卻無二話。
「萬歲爺最近心情好像不大好,連徐美人那裡都不常去了。」小翠一邊剪著窗花一邊八卦:「大夥兒私下都說萬歲爺口味奇怪,他不大喜歡性子溫順的姑娘,盡挑些脾氣強特立獨行的,這不,真惱了都沒人說說體己話兒。對了,有個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
沉璧推開窗戶看了看天色,接連幾天都陰沉得厲害,怕是要下雪了。她漫不經心的問道:「什麼消息?」
「咳,是這樣……據說,萬歲爺有隱疾呢,」小翠紅著臉壓低了聲音:「就是男人的那方面……」
一不留神,繡花針扎進沉璧的手指,她皺了皺眉頭:「哪來的無稽之談?」
「敬事房的軟轎每天打從門前過,我大致算過,已有十來位娘娘被召進長樂宮侍寢,至今卻無人受孕。各自的貼身奴婢在背地裡閒聊起主子,似乎都暗藏此意。」小翠不服氣道:「就連蘭公主,不對,現在是蘭美人,她自認艷冠後宮,有事沒事就往長樂宮跑,慇勤獻了這麼久,也無甚動靜……」
「小翠,這只香包好看麼?」
香包面上繡著幾條彩色小魚,游弋在水草叢中,活靈活現,底端用絲線打了絡子,還墜著兩個晶瑩可愛的玉葫蘆。小翠說到一半的話嘎然斷尾,由衷讚道:「姑娘手巧,做什麼都是好看的。」
「真的嗎?」沉璧不禁莞爾,唇邊笑渦隱隱若現,她把香包放到小翠手中:「送給你家瑤瑤。」
許是很久沒見過沉璧這樣的笑容了,小翠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他倆的生辰不是快到了麼?」沉璧又拿起一塊軟緞比劃:「我再給瑞瑞做雙虎頭鞋,省得他說我這個做小姨的偏心。」
「姑娘……」
「生出一對龍鳳胎是不是很喜出望外?」沉璧滿臉憧憬:「可惜當時我不在你身邊,不過可以想像,阿飛一定興奮得快瘋。」
「興奮?」小翠忍不住笑了:「是嚇了一跳吧。穩婆剛抱出去一個,他正捧著瞧不夠,冷不防又冒出來一個……我在裡屋就聽見他連聲問,這,這也是我娘子生的麼?」
「嗯,他那叫做被幸福沖昏了頭。」沉璧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小翠笑著笑著,忽然歎了口氣:「姑娘,你若真喜歡,也並非絕無可能。說句不知高低的話,你和萬歲爺的彆扭再鬧下去,小心真讓人鑽了空子。」
沉璧沉默片刻,慢慢的說:「小翠,因為我的原因,害你快四個月都沒出宮見見阿飛,還有瑞瑞和瑤瑤,真的很對不住,如果韓公子一直不回來……」
「他們住在賢王府,好吃好喝,又有人照應,我不記掛。我心甘情願陪著姑娘,可眼見姑娘這樣,我心裡難過!」小翠說著便紅了眼圈:「好好的一對人,我就想不通,怎麼成了這樣。韓公子不會丟下你不管,等他回來,乾脆就讓他接你出去……」
「小翠,」沉璧的神情變得很嚴肅:「這種話切記不要再說第二遍,否則,你很有可能害死他。」
「我明白……我也就敢和姑娘抱怨。」小翠低聲嘟囔:「萬歲爺和從前相比,像變了個人。」
小翠有些悵然,在她關於程懷瑜的記憶中,始終擺脫不掉當年晚雪公子的影子,才華橫溢,俊逸風流。只可惜,那一頁早就成了永遠的過去,如同烏鎮的木木紅茶坊裡掛著的他曾為沉璧畫的畫像,惟妙惟肖,那般的明媚,也是再也尋不回來了。
沉璧沒有接話,她拿出一張自製的日曆紙,專心致志的看了半晌,提筆劃去了一天。
「姑娘在幹什麼?」小翠好奇的探過頭來。
「打時間。」沉璧扶著腰站起身,前後走了幾步:「我有點睏了,先去睡一會,」
「姑娘最近越貪睡了,別是哪裡出了毛病,改天來請個太醫瞧瞧吧。」
「不用。」沉璧忽然有點緊張:「你別對外人提,當心被笑話。」
「哦!」小翠似懂非懂的應了。自打沉璧從長樂宮搬回芳蘅苑,性子就比以前沉靜了不少,也不大愛動。萬歲爺真沉得住氣,竟然一次都沒來看望過她,身邊一群鶯鶯燕燕,倒像是忘了她的存在。按慣例,開春又到了選秀的日子,萬歲爺心裡,到底還有沒有姑娘的位置呢?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正往內室走去的沉璧。
這愁死人的小冤家哎……
她鬱鬱的關好窗,一隻覓食的雲雀「嘀」的驚起,穿牆而過。
一牆之隔,長樂宮。
「……擬設三省六部,廢除郡制,地方官吏概由朝廷任免……」懷瑜揉揉酸脹的太陽穴,看了看計時沙漏,對記錄的文官道:「今日朕乏了,就到這裡,先退下吧。」
走出書房活動筋骨,才現已是傍晚,深灰色的天幕,斜陽倦倦。
小猴子迎上前,問他在哪裡用膳,他卻還不餓,擺了擺手,信步往外走去。
不知不覺,又來到芳蘅苑前。站了一會,想像她現在做什麼,想著想著,有點開心,因為她離自己那麼近。
從沒想過,一道矮牆,居然就能隔開他與她。每晚召至殿前的女子,燕瘦環肥,各有所長,卻不曾令他心動。但他需要她們。當年為給她捂被子,他養成半夜自覺醒轉的壞毛病,如今醒了便對著一張空床,愈睡不著。
萬籟俱靜,閒敲棋子落燈花,意趣寥寥。
不是沒有過放縱溫柔鄉的意圖,然而,總在最後關頭失了興致。那些女子含羞而來,忐忑而歸,她們都不明白為何沒有被臨幸,彼此之間卻又顧著顏面不說,他看了暗覺好笑,笑過之後,無限失落。她們都不是她,他卻只想要一個她。好似再沒有誰,能引他骨子裡的渴望,這一生,僅剩了那一次瘋狂纏綿,她的身體,極致的香軟,無可取代。即便是想起她流淚的模樣,都足以讓他渾身燙。他存心試探她,夜夜笙歌不休,可惜她置若罔聞。他曾幻想,只要她稍加暗示,只要她向他走出一小步,餘下的九十九步都可以由他來走,他要確定的,是她的心。遺憾的是,幻想永遠是幻想,她不曾給他半點機會。
身後響起腳步聲,懷瑜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朝旁側走了幾步,抑制住狂亂的心跳,慢慢回轉身,卻現是姚若蘭。
「你來這裡做什麼?」他很是失望。
「我親手做了些桂花糕,想請皇上嘗嘗。」夕霞映照下的臉孔絕美如昔,她抿著唇的倔強模樣讓他情不自禁的想到另一個人。
他點頭應允,臨走時,仍下意識的看了看芳蘅苑。階前青苔,空無一人。
意興闌珊的在不遠處的竹林石凳上坐了,又出了好一會神,才想起身邊還有人,他輕咳一聲,看向一直將他靜靜望著的姚若蘭:「怎麼了?」
「我在想,私下裡,該稱呼你皇上,還是懷瑜。」
「隨意。」他隨口道:「不過,如果後者叫慣了,恐怕在人前也不容易改口。」
「知道了。」姚若蘭咬了咬唇:「皇上,臣妾有一事相詢。」
他看了看她,現她臉上隱帶淚痕。
「皇上是否嫌棄臣妾是殘花敗柳之身,所以不肯親近?」
他淡然否定:「你想多了,朕給你的,並不比其他人少。」
「僅僅是不比其他人少?」姚若蘭淒然一笑:「臣妾斗膽再問一句,皇上從前對臣妾說過的那些話,還算數麼?」
「你也曉得那是從前,從前……」懷瑜笑了笑,眼神有些空濛:「的確有過那麼一段時間,我想帶你走。那個時候,如果你同意了,我這一輩子,大約就是你的。可是,你願意嗎?就算回到從前,讓你再選一次,你願意和什麼都不是的我走嗎?蘭兒,你選的不是我,而是這個皇宮,所以,你不可以貪求太多。」
「我做出那樣的選擇,不都是為了成就你嗎?」
美人幾欲垂淚,懷瑜淡淡的別開目光:「我很感謝你,你幫我得到了一樣我當年並不想要的東西,雖然現在看來,也並不壞。但是,蘭兒,你必須承認,我們誰也回不去了。不要再徒勞的糾結過往,那樣只會讓你失去在我眼中的最後一份美麗。」
「你並非回不去了,而是心裡住進了別人。」姚若蘭幾近失態:「你裝作對她不聞不問,卻又時刻牽腸掛肚,任由她傷你……」
「蘭兒,你處事周全一直都讓人欣賞,我以為,你該懂得適可而止。」
慣常的溫柔口吻,卻讓人感覺到絲絲冰冷。
姚若蘭適時合上嘴,一雙淚眸幽怨的瞅著眼前的男子,俊秀的眉眼,那般熟悉,卻又那般陌生,曾經淡月素輝的氣韻被乍顯的鋒芒所替代,仿若一柄閒置許久的尚方寶劍,經磨練淬取,驟現絕世光華,然而,誰都無法再靠近。他真的不再是當年的程懷瑜了。她極力平復下心情,起身盈盈施禮:「皇上見諒,臣妾一時無禮頂撞……」
懷瑜微微一笑,不等她說完便開口道:「眾臣之女進宮已有些時日了,朕已命禮部擬定封號,蘭兒既識大體,可願替朕打理後宮?」
姚若蘭聞言一喜,表面上卻不顯分毫,低眉道:「臣妾願替皇上分憂。」
「如此甚好,那便封為蘭貴妃,擇吉時入主關雎宮。」
「謝……皇上。」姚若蘭稍一猶豫,既是掌管後宮,為何不予後位?當然,她不敢當面質問,只好先謝恩。
懷瑜揉了揉額角:「你暫且不要張揚,待月底一併下詔冊封。若沒有其他的事,你就先回去吧。」
「皇上不想嘗嘗臣妾做的桂花糕麼?」不等懷瑜作答,她已打開食盒,遞給他一塊糕。
甜香飄至鼻端,懷瑜忽然胸口一抽,幾欲反胃。
怎麼回事?
若蘭也現了他的反常,關切的問:「皇上哪裡不舒服?」
「沒事,可能有些疲倦。」他不覺皺了皺眉。
「國事再繁忙,皇上也得緩口氣。對了,前幾日,臣妾回家看望母親時遇上了伯父,他還特意讓臣妾捎句話,問皇上最近身子可好。」姚若蘭拿出帕子替懷瑜拭去額頭冷汗。
懷瑜愣了愣,心頭疑雲驟生,程競陽為何會突然關心他的身體——巧在他近來確實有些不對勁,太醫診脈卻未現異常。
自從幫程競陽逃過了沉非的追殺,他沒有再接見這位「父親」,在他的意識裡,程競陽無疑已經將他釘在了恥辱柱上,就連偶爾交匯的眼神,似乎都提醒著他只是一個嫖客撿回的野種。當然,他能被撿回,也並非全無用途。他一直派人秘密觀察程競陽的一舉一動,程競陽卻很是循規蹈矩,除去生意上必要的往來,幾乎足不出戶——這反倒讓他愈不安,直覺告訴他,程競陽絕非甘為他人做嫁衣的好好先生。萬一,他在此之前便放了一根不為人知的長線呢?
突如其來的念頭闖進腦海,一陣風吹過,他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