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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山雨欲來 文 / 君心沉璧

    「你怎麼還在家?」沉璧好不容易掙脫對方的熊抱,待到看清來人,她臉上的表情還不如看到一隻熊——過於平常,最多是有點驚訝。

    「你希望我不在?」程懷瑜的表情很受傷。

    「你自己決定立刻動身去晉安郡,行李都給你收好了,和我希望不希望有什麼關係?」

    「可我以為你走了。」

    程懷瑜脫口而出,在面對沉璧訝異的眼神時,他硬撐沒躲避,也就這麼看著她。

    毫無邏輯的對話,卻是最直接的想法。他不想去深究為什麼,所有的焦慮與害怕,在打開門看到她的瞬間煙消雲散,只剩虛脫般的慶幸,再也沒有力氣去遮掩——他的力氣在奔波於京城大小茶樓的途中早已耗完,當他以為她負氣離開時,充斥心房的,是從未有過的後悔。想過成百上千遍要怎樣道歉,此刻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想將她擁入懷中。

    本能的覺得,離心臟最近的地方,可以讓她聽清日復一日滋生的莫名紊亂,她冰雪聰明,應該能告訴他,那代表什麼。

    可是……她好像不大願意。

    他訕訕的縮回手,不知往哪兒擺才好。

    漂亮的眸子映著簷下風燈搖晃的微光,明滅不定的彷徨,如同一隻在叢林中獨自奔跑很久的小獸,遇見了人,想上前卻又膽怯,試探著裝作很強悍。

    不經意間,觸動了沉璧心底最柔軟的一塊地方,但是,不想讓對方知道,於是翹起唇角,露出一抹調皮的笑:「沒到最後結算工錢的時候,我怎麼會走?」

    「是的,工錢……我差點忘了。」程懷瑜扯扯嘴角,終究沒笑出來:「也許你一直都當作是演戲……但我沒有。所以,即便你真是那麼想的,也不要說出來,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很可笑。」最後幾個字咬得很艱難,他一時找不出更好的語句來表達,尤其是見她這麼若無其事的對待自己的緊張,他甚至有一點點委屈。

    話音剛落,「啪」的一下,額頭挨了一記屈指彈,負手俏立的女孩淺笑如水。

    「你用用腦子好不好?如果生活都是在演戲,那會有多累,你支付的工錢根本就不夠。」

    程懷瑜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黯然的目光中頓添喜悅之色。

    「真的?」

    孩子氣的笑容將隱藏在心底的陰霾一掃而空,沉璧的眉梢眼角不覺也染上明亮的神采:「你想給我加薪也無妨呀?那麼……嗯,或者我會考慮表現得更加賢良淑德一點……」

    「不,我就喜歡現在這樣。」程懷瑜忙搶著說。

    「那幹嘛還對一句氣話耿耿於懷,大半夜的守在大門口等著興師問罪?」

    「我……」掉進坑的可憐孩子結結巴巴道:「我是在等……」

    「笨!」沉璧沒等他說完,低聲嘟噥了一個字,自己卻也笑起來。

    眸光盈盈流轉,春花秋月,弄蝶成雙。

    牆角一株野生薔薇開得正盛,嬌艷的胭脂紅暈染開來,分不清最先爬上誰的臉龐……

    「少爺少奶奶,要聊天得挪個地方哪!這兒可不行。」

    程懷瑜身後冒出一個大煞風景的腦袋。

    「小猴子,你怎麼現在才出來?」沉璧忽然有種幹壞事被當場抓住的感覺,她心虛的繞過懷瑜:「哎……都傻站在這裡做什麼,快進去吧。」

    「等等……」程懷瑜拉住她:「今晚不能回去了。」

    沉璧訝然:「為什麼?」

    「我怕奶奶現你沒回來,晚飯前就告訴她老人家已送你回將軍府小住……即使你想表現歸心似箭,至少也要等到明天才能現身吧?」

    「明天?!你……想讓我一個人流落街頭……或者去客棧落腳?你笑什麼?幸災樂禍!」沉璧計劃泡個熱水澡然後舒舒服服睡到大天亮的願望落空,不由得嘟起嘴。

    「沒有,」程懷瑜努力壓下微微揚起的唇角:「我自然要陪你,也好『接』你回來。」

    「你不是真想讓我流落街頭吧?」沉璧立刻抗議:「城裡大小客棧的掌櫃誰不認識程家大少爺?你進出倒也風光無限,可我才不要陪你上早市新聞的頭條……」

    「不能去客棧?嗯,流落街頭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程懷瑜眸中閃過一絲促狹的光芒,他轉頭吩咐道:「小猴子,別睡太死,記得留門。」

    「是!」小猴子爽快應聲,緊接著才想起什麼似的:「爺,你要上哪?不是說好明日一早就去晉安嗎?」

    遠遠傳來打更的鑼棒聲,清脆悠長的迴盪在空曠的街面上。

    門房內響起衣物的窸窣摩擦聲,有人不耐的嘀咕:「大半夜的,誰在外邊說話?」

    程懷瑜豎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趁小猴子還沒緩過神,他抓起沉璧的手,拽著她就奔出門,拐角急轉彎,兩人迎面撞上慢吞吞行來的打更人。眼見銅鑼墜地,程懷瑜足尖一勾一帶,竟將那重物重新塞還給打更人,分秒也不耽誤的繼續跑路。

    淺綠紗裙帶和著零星笑語融進溫暖的暮春空氣裡——

    「咦,原來你還不算是頭腦達四肢簡單麼?」

    「那當然。」

    「看來往常都錯怪你了,我一直以為你頭腦很達……」

    「……」

    打更人抱著銅鑼在原地呆立半晌,好半天才揉揉眼,以為自己見到了傳說中的狐仙,否則,那麼漂亮的一雙璧人,不是應該只出現在畫中嗎?但是,狐仙也會說人話麼?

    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轉過身,一個不防,沒拿穩的銅鑼再次砸向青磚地面。

    貨真價實的「匡當」巨響,餘音不絕。

    又是一個狐仙?!

    街頭不遠的地方,站著一位高挑秀雅的男子,他毫不理會銅鑼的聒噪,只顧蹙著眉,定定的望著那對璧人消失的方向。

    紫衫沾滿風塵,一牆之隔伸出幾枝梨花,花瓣不知疲倦的撲簌而落,滑過絲緞般的長,寂寥無聲。

    他的頭,竟然也是深深的紫色。

    「公子,你……」

    打更人驚疑不定,那男子看了他一眼,默默走開。

    金屬振動的「嗡嗡」聲慢慢停止,男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路邊的商舖相繼亮起了燈,被吵醒的人們罵罵咧咧。

    一切恢復正常。

    莊生曉夢,夢裡是誰?夢外又是誰?

    夢裡是她,夢外呢?還是她嗎?

    那個在漫天飛舞的蝴蝶蘭中用手指圈住幸福的女孩,想必是再也看不見了。

    腳步有些踉蹌,險些握不住手中的紫影劍,冰涼的感覺如蔓籐一般,從掌心鑽入血脈,割斷情絲萬縷,痛得叫人喘不過氣。

    絕情的滋味原是這般。

    受了很多很多次,這一次,最為銘心刻骨。也好,或許明日一覺醒來,劍術便能登峰造極罷。

    自詡脫,其實也不過是個自私得可笑的凡人,既然選擇對她的眼淚視而不見,還有什麼好企盼呢?

    所幸是懷瑜,如果她能圈住她和懷瑜的幸福,他無論如何都應該感到高興、

    既然高興,就不要再去想了。

    滿目霜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落花。厚厚的雲層湧起,遮住月華,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他百無聊賴的張開五指,湊近眼前,仔細凝視自己的指尖,半透明的肌膚下,有一線隱隱的黑色,像只醜陋的蚯蚓。

    意趣了了,仰頭灌下一口酒,寡然無味。

    他失去味覺很久了,如果再不拿到解藥,這輩子,同行屍走肉再無兩樣。

    鬆開手,一張破舊的紙條被風帶走,紙條上,寫著十個人的名字,其中九個,已被他們自己的血抹去,只剩最後一個人的名字。

    濃烈的燒刀子入喉,他抱劍倚樹睡去。

    紙條掉進一口井中,水紋柔柔漫過,模糊了字跡。

    墨跡絲絲散開,依稀可見的人名。

    程競陽。

    「你要帶我去哪裡?」

    沒有星星的夜晚,月亮也懶洋洋的鑽進雲層,風吹過耳邊,沉璧瞇著眼,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的緊跟程懷瑜身後,步子邁得小心翼翼,因為她覺得只要有機會讓她倒向地面,下一秒鐘鐵定能馬上睡著。

    程懷瑜卻正好相反,晶亮的眼眸閃閃光:「去看一樣你從沒見過的東西。」

    「值錢麼?」沉璧振奮了一下。

    「……」感到對話進行不下去的某人選擇沉默。

    他們正走在一條羊腸小路上,路兩邊生長著一些雜亂的灌木,穿梭其中,沉璧的左胳膊不時的還會蹭上潮濕的石壁,好在她的右手一直被握在程懷瑜掌心,溫熱乾燥的觸感傳達出安全的信息,一併排除了做噩夢的可能,隱隱的,她也對即將看到的東西有些期待。

    為了不讓自己昏昏欲睡,她沒話找話說:「還有多久才能到?」

    「應該快了,這條路我也很多年沒走過了,但方向肯定沒錯。」

    「黑燈瞎火的……萬一錯了會怎樣?」

    「錯了?」程懷瑜顯然沒想過這個問題,隨口道:「錯了就會迷路吧。」

    「那就最好迷路到一處誰都不認識誰的地方,錢花光了,還可以結伴流浪。」沉璧自娛自樂的在腦海中勾畫出落魄的程大少爺加入丐幫的景象,忍俊不禁的調侃。

    不料程懷瑜竟然認真的答道:「好,如果迷路的話,我們就這樣一起走下去,浪跡天涯。」

    不假思索的脫口說出「浪跡天涯」四個字時,他的心跟著微微一動,似乎真的就希望這條路不會有盡頭,永遠如眼下這般,她全然依賴著他,乖巧可愛。

    沉璧聞言愣了愣,她看不見懷瑜的表情,也不好接話。他並不像開玩笑,只不過,「我們」卻是另有其人吧,為了那個人,他又怎麼可能浪跡天涯?

    有時候想想,他其實比自己更可憐,帶著傳奇色彩長大,卻也只不過是個缺少愛的孩子。

    她當下不以為意的笑笑,話題轉開了去:「那為什麼不白天來?」

    「現在不是無處可去麼?而且,據我觀察,你鮮有早起的時候。」

    「看寶貝還要趕早麼?」沉璧奇道,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程懷瑜輕笑出聲,捏捏她的手,安慰道:「等會到了目的地,你可以先睡一會。」

    「再走下去,天都亮了,還……」

    「噓!別說話,你聽!」

    程懷瑜轉身按住沉璧的嘴,衣袖中的淡淡薰香衝進鼻端,沉璧下意識的倒吸進一大口薄涼的空氣。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傳來陣陣磅礡的浪潮聲,驚濤拍岸,似千軍萬馬齊喑,天地為之撼動。

    沉璧睜大眼,猛然想起自己來建安這麼久,竟然忘了來看看海。

    這一世,她的確還沒有見過海。

    程懷瑜滿意的注視沉璧眼中升騰起的訝異與驚歎,不出所料,江南長大的女孩果然沒見過大海,再過兩個時辰,日出東方的奇景一定會讓她大開眼界。念頭剛剛轉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視野忽然被點亮,一道閃電斜劈天際,只見前方廣袤的海面上,一波接一波的巨浪捲著白沫洶湧,頭頂滾過「轟隆」雷鳴。

    幾滴帶著海腥味的水珠片刻也不肯耽誤的砸落,打在兩人身上。

    下雨了。

    他低下頭,與她面面相覷。

    「是不是……要先找地方躲雨。」她提醒他。

    不過,這話說了也等於白說,程懷瑜領她來的顯然不是漁村,亂石嶙峋,遍地荒涼,連棵大樹都沒有。

    盲目亂轉了一圈,又回到原地,驟雨傾盆,兩人早淋成了落湯雞,躲不躲也就這樣了。

    沉璧打了個噴嚏,抬頭看看同樣狼狽的懷瑜,忽然有點想笑。

    程懷瑜卻迅脫下自己濕透的外袍,搭在胳膊上,為她擋雨。

    亂沾在清秀的臉龐上,漂亮的黑眸被急雨澆得幾乎睜不開,他渾然不覺,只希望能將自己的體溫都給她,忙完這些,確定她暫時不會被雨淋著後,才覺她正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臉孔微微一熱,優美的唇形隨之挑起,他笑著說:「我沒關係,雨很快就會停的。」

    雨水飽和了衣料,順著邊緣滑落,他撐起的一方天空,似乎也帶有他身上的淡香,沉璧本能的往他懷裡縮了縮,一時間卻忘了收回目光,她從一開始認識的就是周旋於市井的程懷瑜,而不是名列四大公子之的「晚雪」,所以,她甚至有點好奇,為什麼明明狼狽至此,他骨子裡散出的俊逸風卻絲毫未見折損。

    又是一道耀眼的閃電,程懷瑜摀住沉璧的耳朵,待雷聲過去,興奮的大聲說:「有地方躲雨了。」

    沉璧順著他指的方向張望,好半天才看清,原來只是兩塊交疊的巨型礁石,位於上方的礁石體積較大,距離地面一米之處凌空懸出一截,勉強擠得進去一個人。

    程懷瑜不由分說的將沉璧塞了進去,自己背對石洞,正好堵住風口。

    「你也可以進來。」沉璧盡量蜷成一團,伸手去拉程懷瑜的袖子。

    「不用了,我不冷。」

    「你害羞?」

    「……」

    程懷瑜有時候真的很想看看將沉璧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女孩子家,博聞強記倒還不足為奇,可她的言談卻經常比男子還大膽,每每反而弄得他拘謹無比,真叫哭笑不得。

    沉璧卻懶得管那麼多,誰不願意揀容易見效的招數用?比如眼下,她話音剛落,程懷瑜就「咻」的跌坐進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激動,腦袋還撞上了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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