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值往邊疆輸送軍糧的時節,居然打起了漕運的主意,用心良苦哪!」程懷瑜慢條斯理的將信箋折好,點著火燒掉。
「你是說……段家?」沉璧怔怔的,眼前還晃動著那株蘭花的影子。
「還有比他們更無恥的嗎?大概是見鹽湖和鑄幣行事件掀不起風浪,便轉向眾目之下的漕運,當真以為程家只有招架的份麼?」程懷瑜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果然不出我所料,段家帳內大筆虧空,錢用去了哪兒,明日一查賬本便可知曉——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滋味應該很妙。」
「你的內應……是姚若蘭?」
其實不需要對方回應,答案已經很明顯,那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在用行動證明她可以為懷瑜犧牲一切的決心,世間男子夢寐以求的紅顏知己,懷瑜是幸運的得到了,只是,這如海深情,他將來拿什麼來償還?
「我對自己有過承諾,終此一生,定將她失落在外的幸福全都彌補回來。」程懷瑜對沉璧的想法似有察覺,他望向窗外無邊夜色,眼神幽遠:「無論她在段家經歷了什麼,都是我欠她的。在我心中,她永遠是獨一無二的若蘭。你也許會笑話我如今還說這些於事無補的話,但總有一天,事實會向你證明。」
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我知道。」沉璧笑了笑,但不同於以往充當狗頭軍師外帶免費觀賞才子佳人的熱衷,她這次有點意興闌珊。
碰巧門外有嬤嬤前來問安,她忙應聲:「進來吧。」
「吱呀」,房門被推開,一位老嬤嬤領著兩名丫鬟進來,笑道:「老太太吩咐,睡前給少爺少奶奶送點安神補品,特意從太醫院弄來的方子,藥材也都名貴著呢。」
沉璧和懷瑜無奈對視一眼,只得雙雙去桌邊坐了。
程懷瑜看了看沉璧的碗,隨口道:「她那是烏雞參茸湯,我這是什麼?」
「大約是固本益元的,劉太醫說少爺新婚不久,該好生補補。」
「咳……」將臉埋在碗裡刻苦奮戰的沉璧被嗆了一下。
程懷瑜一聲不吭的端起碗,「咕嚕嚕」的一氣喝完,興許還有點燙,他放下碗的時候,面紅耳赤。
「行了,你們可以下去了。」
「奴婢還要等少奶奶……」
「我會看著她喝完的,退下吧。」
「是!奴婢不打擾了。」老嬤嬤臨走前瞟了程懷瑜一眼,別有深意。
嬤嬤丫鬟們前腳走,沉璧後腳就將碗推到程懷瑜面前,自己飛快躥上床:「你處理完就可以走了,別打擾我練習仰臥起坐。」
程懷瑜見她腳勾床欄,雙手抱著後腦勺,一上一下,像只被拋上岸瞎撲騰的魚,他瞧著有趣,走近了笑道:「你這練的是個什麼怪異功夫。」
「減……減小肚腩……你……也可以……試試。」沉璧說話有點吃力,玲瓏有致的身軀隨著呼吸急促起伏,床頭水晶簾「辟啪」輕撞,流離出七彩光暈,她衣襟上繡著的蝶兒似乎都鮮活起來。
程懷瑜一時看走了神,好半天才道:「我又沒有肚腩。」
「咚」,沉璧倒回床上,「呼哧呼哧」的喘著氣,斜了他一眼:「我也沒有!預防懂嗎?」
「我才不信。」程懷瑜故意逗她,目光不經意掃過她的小腹,誰知這一掃非同小可,他頓覺全身血液「嘩嘩」倒流,原來沉璧運動過猛,上衣在腰際撩開了一角,大紅肚兜邊緣,雪白肚皮若隱若現,她自己滿頭大汗的毫無察覺,卻讓他驚得無處容身。
「我……走……走了,你小……小心……受涼。」
語無倫次,嗓子還幹得厲害,莫不是方纔的湯太鹹了?程懷瑜不及多想,匆忙朝門外走去。
「都快熱死了……還著涼……」
沉璧沒留意程懷瑜的異樣,卯足全凌難坐起。
一個來回還沒完,沉璧只聽門「啪」的打開又「砰」的關上,聲響極大,她納悶的轉過頭,見程懷瑜仍留在屋裡,奇道:「你怎麼了?」
不用他作答,外邊已傳來老嬤嬤恭敬的回話:「老太太吩咐,少爺晚上不要再去書房用功了,早點上床安置才是。」
上床?
沉璧看看被蹬得皺皺巴巴的鴛鴦織錦被,再看看背對自己站成石雕的程懷瑜,慢慢反應過來,遲疑道:「你……」
「你別著急,我哪兒都可以將就,你放下床簾就當我不存在吧。」程懷瑜慌忙壓低聲音解釋,好像怕沉璧會立刻抗議。
好在沒有。
玩笑歸玩笑,對於程懷瑜的為人,沉璧當然不會懷疑,她只是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之前都上哪兒將就呢?」
「有空房,但是不能老睡一處,還要趕在清掃丫鬟起床前收拾回原樣。所以,還是書房長桌好,」程懷瑜有點不好意思:「我讓小猴子偷運了被褥藏進去,鋪起來和床沒兩樣。」
沉璧不由自主的想像程懷瑜笨手笨腳鋪床疊被的樣子,初覺好笑,後來卻有點內疚,這裡原本是他的臥室,如今換了張足以躺下三個人的紅木大床,正主兒卻沒了去處。
「你是說……那玩意?」沉璧指了指窗前的書案,長度不足一米。
程懷瑜點頭又搖頭:「書房的那張比它要寬大些,而我睡覺正好喜歡蜷著……」
「我有辦法了。」
沉璧跳下床,拿過桌上的碗,將沒喝完的湯倒進花盆,盛了一滿碗清水。
「你在幹什麼?」程懷瑜看得稀里糊塗。
沉璧麻利的鋪開左右兩床被子,中間隔了一尺地兒,擺放好裝水的碗,回頭笑吟吟的解釋:「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過窮人家的待客習俗,尤其是邊遠的荒夷之地,家中來了客人,卻沒有多餘的鋪蓋,只有讓客人與自家人同睡一張床上,男女通鋪,若有妻女,睡前就在她們身邊擱一碗清水,以示無暇,第二天早起時,水碗若安然無恙,窮人家的朋友算是交定了,反之就棒打落水狗咯。更有甚者,還用此法來擇婿,考驗對方品行。」
程懷瑜聞所未聞,半信半疑道:「真有此事?」
「我也是道聽途說,但事實明擺著呀,只要問心無愧,何必強拘小節?」
程懷瑜默然片刻,隱約猜到了沉璧的用意,想她不顧禮俗嫁給自己已屬不易,自己斷然不能失了分寸,滿心感動之餘擺手道:「算了,我還是……」
「連我都不介意,你怕什麼?」沉璧故作訝異:「莫非你真有小人之心?」
「你不要亂想,」程懷瑜哽了一下:「君子坦蕩蕩。」
「那就行了,你睡裡側。」沉璧簡潔明瞭的指示。
「為什麼?」明明是留給女人的地方,大男人睡著像什麼話?
「萬一有什麼不對,我逃跑起來也比較容易。」
沉璧鎮靜得好像在談論天氣,程懷瑜再次敗北。
夜深了,燭光透過淺綠色的嵌紗燈壁淡淡灑落在床畔,程懷瑜睜眼望著床頂,一點睡意都沒有,身下是柔軟的床墊,他卻感覺渾身不自在。
他不敢動。
沉璧臨睡前還在夢囈:「水漏一滴,一百兩哦!」
他倒不是心疼錢,而是……怕驚醒她。
小心翼翼的,守護著她細微而平穩的呼吸。漸漸的,半邊身子都麻了。
他扭轉頭,偷眼看了看沉璧。
熟睡的女孩嘟著紅潤小嘴,卷捲翹翹的睫毛像兩柄細密的小扇子,在眼瞼處投下輕輕顫動的陰影,模樣甚為可愛。
春日的夜晚有些燥熱,程懷瑜忍不住輕輕側身,枕著自己的胳膊,將沉璧的睡相盡收眼底——她似乎也嫌熱,秀氣的柳葉眉不勝其擾的微微皺著,臉頰沁出健康的潮紅,水靈靈的如同沾著晨露的蘋果,讓人看得口乾舌燥……
程懷瑜這才覺自己的嗓子幹得就像著了火,火苗由上而下蔓延,在他警醒之前,「噌」的點燃全身,蒸騰出一層細汗。他感到不對勁,驚疑之下,想起老太太差人送來的補品——
「……劉太醫說少爺新婚不久,該好生補補。」
該死的劉老頭,給他補的是什麼!
興許是他動靜太大,沉璧哼哼唧唧的朝外翻了個身,被子掙開一條縫,伸手撓撓耳朵,趴著繼續睡。
絲衣半滑,露出小半個珠圓玉潤的肩頭。
小小的一方床幃,連空氣都變得滾燙,程懷瑜聞到的全是女孩的體香,他顫抖著手替沉璧將被子重新掖好,盡量不去碰觸她的皮膚。然後,咬緊牙關,在心中默誦聖賢書。
從孔子的《論語》到老子的《道德經》,直到雄雞唱曉,直到週身乃至根都濕答答好似泡了整宿熱水澡,這艱難的一覺才算睡到了頭。其間,程懷瑜重溫了一遍私塾,兼帶替翻滾無常的沉璧做好保姆——保證她不壓到那碗關乎兩人名節的水,保護她不掉到床下。
曙光透過窗紙,微微泛白。程懷瑜有氣無力的撐起身子半坐著,望著平平滿滿的一碗水了會呆,如釋重負的長舒一口氣。
誰知,這口氣舒到半途,將醒未醒的沉璧低喃了幾句夢話,蹬蹬被子,懶洋洋翻了起床前的最後一次身——獨享慣了級大床,她的滾動里程其實還不到原先的一半,不過,這一下已接近邊沿,眼見著連被子帶人就要摔下床榻。
程懷瑜手疾的撲上前搶救,一不留神,越隱形「三八線」。
「噗」的一聲,碗底朝天,滴水不剩。
沉璧懵懵懂懂的睜開眼。
天亮了。她在他懷裡。
一探芳心
「你……你快掉下床了,所……所以……」可憐的孩子汗如雨下,偏偏還抱著一團被子,被子裡裹著睡眼惺忪的沉璧。
「怎麼……你……很熱嗎?」沉璧還沒意識到生了什麼,搭在被子外的胳膊抬起,好奇的摸摸懷瑜的額頭,指尖沾了他的汗水。
春眠不覺曉,花落知多少?黑寶石般的眼瞳格外清亮,無辜的看著他。
程懷瑜頓時沒了呼吸,半晌,如夢初醒的扔下被子,狼狽逃離鴛鴦帳。
分頭梳洗完畢,一同前去給朱錦園給老太太請安。
路上,沉璧破天荒的沒主動找懷瑜收錢,更沒提昨晚的事,兩人客客氣氣的相敬如賓。
老太太嘴上閒話家常,眼神卻精準,見一個精神萎靡一個面泛桃紅,暗喜昨日那劑補藥真見了奇效,自己抱曾孫的夢想指日可待,正盤算得美滋滋的,冷不防聽寶貝孫子說道:「懷瑜恐怕又要離家幾日,近來天氣乍暖還寒,奶奶自個可要保重身子。」
「你要去哪兒?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沒等老太太話,一個清婉的聲音響起,毫不避諱眾人的曖昧神色。
「我剛決定……不,前些天就安排好的行程,沒來得及說。」程懷瑜很想若無其事的迎視沉璧,可惜做不到。
老太太猜度的目光在小兩口臉上巡來巡去,不僅沒瞧出個所以然,反而越覺得糊塗,只得問道:「事情要緊嗎?能吩咐下去的就吩咐下去,實在沒辦法,也不至於火燒眉毛吧?」
「事突然,好在晉安郡離京城不遠,所以區區數日便可往返,奶奶不要掛心。」
老太太歎了口氣:「就沒一天讓人省心的。去吧,讓晴兒幫你收拾行李。晴兒,」她慈祥看向沉璧:「月初你母親才派人來打聽過你的近況,倘若你一個人呆在梨香苑覺得無聊,不妨回家陪她說說體己話。」
晴兒?母親?
沉璧愣了愣,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懷瑜替她道了謝,牽著她的手走出去,走到沒人看見的地方,放開。
最後一季梨花開得正盛,風暖暖的吹著,捲起滿地冰綃,暗香盈袖。
陽光如一層細紗,薄薄的鋪在腳下。
沉璧偶爾會有一種錯覺,她覺得梨香苑就像她的家,或許是它的主人與她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他喜靜不喜鬧,所以巧妙的隔開了一處遠離外界喧囂的小院;他喜歡收藏,走南闖北,就連一方硯台都會興致勃勃的親手挑選,別具一格的陳設,隨意一件擺飾都可以讓她把玩許久;他喜歡品茶,也會極有耐心的等待捲曲的花葉在水中慢慢舒展……撇開這些,又或許是老太太對自己疼愛有加,懷瑜也對自己無微不至,讓她以為,這些理所當然都是她的。
其實,都不是。
朋友之間的共同愛好應是再尋常不過,懷瑜因欠她人情而負疚,而老太太始終以為她是郝夢晴。
懷瑜在若蘭出現的時候是顧不上她的,老太太如果得知她的冒牌身份,恐怕連半點同情都不會施捨。至於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的郝家,面子做足了,背地裡,想必是對她咬牙切齒的。
她置身於一個三角框架中,維繫著一時的風平浪靜,真正的郝夢晴,或許已經找到了韓青墨。
青墨,那個清逸出塵卻又淡然得讓人心疼的男子,自始至終,他所給予的溫暖和關切,只因為她是沉璧而毫無保留。
所以,她尊重他的選擇。不是沒想過死乞白賴,不是沒想過哭泣挽留,可她明白,沒有誰可以為別人活一輩子,所有他能給的,已經都給了她,甚至他現在踏上的亡命之途,也是為她而中了游笑愁的毒。
她怎能再去求全責備?
只是,他讓她照顧好懷瑜,卻沒告訴她,她的立足之地在哪裡。
程懷瑜琢磨著想找沉璧說點什麼,苦於找不著話題,一次次作罷,卻見沉璧的神情越來越低落,心中不免焦躁起來。
他臨時決意出門,是看出了老太太接下來的折騰勁,如果不出去避幾天,遲早會瘋掉,只是,這樣的理由,與其讓他開口解釋,不如拿刀殺了他。
尷尬,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並不全然源於事件本身,而是頭一次現,除了若蘭之外,他竟然還有想親近的人。
不,他對若蘭甚至沒有過這樣令人羞澀的想法,姚府後花園中的那一吻,他就像一個慌亂無措的孩子,只是本能的想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他在她面前,似乎永遠都是孩子。
「你是晚點再取行李,還是帶著一起去絳雲樓?」
沉璧將整理好的行李堆在床邊,回頭見程懷瑜還在魂不守舍,只好出言詢問。
「我……還要回來一趟。」程懷瑜猶豫了一下。
「如果你現在就出門的話,順帶我一程。」
「午時還沒過,喝茶會不會早了點?要不等我回來再一起……」
「不了,你行程排得緊,得空還是多陪陪她吧。」沉璧漫不經心的隨口拒了。
程懷瑜討了個沒趣,默默的看她對著鏡子梳頭。沉璧不怎麼有耐心打扮,不像他往常見過的女子,個個都善於精雕細琢,卻也正因如此,才讓人領會了清水出芙蓉的絕勝,不過,養在自家院裡的芙蓉沒長腳,不會每天跑上街給別人看……他皺了皺眉,忽然有點不爽,卻又解釋不清這奇怪的念頭從何而來。
煩躁的來回踱了幾步,他猛然想起一件事,當即脫口問道:「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昨天下午遇見誰了,好端端的茶怎麼就變成了酒?」
理直氣壯的質問,他自己沒察覺出絲毫不妥。
沉璧訝然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還是據實以告:「阿慕,就是鄭伯在嘉興的侄子,你應該也有印象。」
程懷瑜隱約記得有這麼個人,印象不深,但這不是重點。
「你和他很熟嗎?你酒量又不算好,怎能隨便陪一個男人在外邊喝酒?」
沉璧眉梢輕蹙,耐著性子解釋:「他不是隨便一個男人,他和你一樣,都是我很好的朋友,甚至在你之前就很談得來。」
程懷瑜哪裡聽得進去,他本能的對記憶中那個模糊的影像產生強烈敵意:「人心隔肚皮,你憑什麼肯定他不是另有圖謀?」
「我再說一遍,他是我的朋友。」沉璧不悅的放下梳子,直視程懷瑜的眼睛:「照你這麼看,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程懷瑜一時接不上話,臉色有點難看。
沉璧見狀有點後悔,忙緩下語氣,故作輕鬆道:「懷瑜,我們的合同有約定,不許干涉對方私事,違者罰款紋銀五十……」
豈料她話音未落,「啪」的一聲,一張銀票拍上桌面。
「你們常聊些什麼?」程懷瑜氣恨她拿自己和別的男人比,比完了得出「你還不如他」的結論打擊他,打擊完了又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在她心中,大抵如此嗎?有些難過,卻只能滿不在乎的掩飾。
沉璧站起身,瞥了瞥銀票的面額,慢條斯理的拿起收好:「程少出手果然闊綽。」
程懷瑜憋著一口氣:「現在可以說了吧?」
沉璧眨眨眼:「不說,本姑娘不樂意說。」
在沉璧看來,懷瑜這火還真得莫名其妙,她都沒問他什麼時候又和姚若蘭勾搭上的,光天化日之下還敢公然約會,萬一被人抓到現行,她如今的謹小慎微可算好笑。雖說情令智昏不是不可以理解,但至少也該先讓她知道,誰高興被蒙在鼓裡當傻子。罷了,如青墨所說,凡事盡己之力而已。
她打算息事寧人,但對方非常不配合。
「還姑娘呢,你別忘了你的身份可是有夫之婦。」程懷瑜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嗤之以鼻,想來是最近掐架少了,過分低估了沉璧的反擊力。
沉璧原本已走到了門邊,聞言頓了頓,慢慢轉過頭,回眸一笑百媚生。
程懷瑜頓如置身於冰火夾縫,大感不妙,果不其然,只聽她好整以暇的問道——
「什麼夫?丈夫,情夫,還是……姦夫?」
悶雷滾滾而過,程懷瑜消化完最後兩字,臉都綠了:「你胡說八道什麼?你願意糟踐自己我也無所謂,但請顧及程家丟不起這個人……」
兩人都是嘴巴動得比大腦快的主,程懷瑜意識到自己過分了,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看著沉璧,卻沒見著她有多生氣,笑容還掛在臉上,只是有些淡漠。
「你知道程家丟不起人就好,其他的,也沒必要多說了。」走了幾步,她又輕描淡寫的補充道:「我答應你父親陪你演好一場戲,但也不能保證不演砸,所以,大家還是相安無事的好。」
演戲?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為什麼聽來如此刺耳?
程懷瑜茫然目送那抹纖細的身影沒入漫天飛花中,身體某個地方,似缺了一塊,空蕩蕩的。
此輪掐架小結,得罪女人的後果很可怕。
沉璧打一出門就諸事不順,拍熄了程懷瑜也沒帶給她多大的成就感,反倒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好在不去想也就沒有太大困擾,相形之下,在茶樓枯坐半天也沒等來阿慕才更讓她添堵。
「不用再等了,人如果要來,早該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
「哥。」沉璧欣喜回頭,看見淺笑的沉非。與之前的感覺不大一樣,他換下了夜行衣,一併褪去了幾分冷硬與肅然,長入冠,清俊絕倫的臉龐顯露無遺,樣式簡單的淺灰布衫穿在他身上竟也不失高貴,彷彿生來便是如此。如果不是背著一把劍,他指不定會被認作是微服遊玩的王孫公子。
相鄰幾桌的姑娘紛紛以團扇掩面,含羞帶怯的張望,沉非視而不見,只牽起沉璧的手:「傻丫頭,茶都涼了,換個去處吧。」
沉璧不甘心的往大街上多看了幾眼,這才扁扁嘴:「阿慕敢放我鴿子,真是欠修理了。」
「阿慕?」沉非似乎對這兩個字有點意外。
「他姓鄭。」沉璧忙補充。
「你瞭解他嗎?」沉非探詢的看著妹妹。
「當然。」
說來也巧,沉非是今天提出對阿慕質疑的第二個人了,是以沉璧也回答得斬釘截鐵。
好在沉非也不多問,只略略點了點頭:「走吧,哥哥帶你去個有趣的地方。」
沉璧從來都不知道,離繁盛京都不遠的郊外,竟然有一片桃源仙境般的蝴蝶谷。
山巒連綿,綠蔭成谷。谷口處,罕見的九連環瀑布讓沉璧歎為觀止,一道道銀河從半空中飄落,擊落在山澗的岩石上,震耳欲聾,飛珠濺玉。谷內繁花似錦,隨處可見色彩斑斕的大蝴蝶在花叢中翩躚,不時還會有膽大的從眼前晃過。
沉璧已經很久都沒嘗過肆無忌憚的大笑滋味,她瞄準一隻金黃色喙鳳蝶追逐扑打,爽朗的笑聲衝出胸腔,在山谷中久久迴盪。
「哥,這兒很像我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呀,可是多了瀑布,還多了這麼漂亮的蝴蝶……我好喜歡呢,哥,看見那只藍色的沒?幫我捉住它,快點……」
一切都與從前沒有兩樣,沉非從看著妹妹瘋鬧到被她拖下水陪著瘋鬧,那雙早熟的清冽的眼眸漸漸浮上暖意,就連眉梢都飛揚著滿足。
敞開心胸歡笑的沉璧,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
他寧願她永遠都是孩子,永遠離不開他的孩子。
不知過了多久,沉璧終於笑累了,也跑不動了,她意猶未盡的坐在飛泉邊,倚著沉非的肩膀,脫去鞋襪的腳丫不甚安分的「啪啪」戲水。
「璧兒。」
「嗯?」
「不回去了好不好?」
「等下次再來就不回去了。」
「程懷瑜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比哥哥還重要?」
「沉璧不能放棄朋友,換作哥哥,答應過別人的事也一定不會半路撂挑子。」沉璧閉著眼睛,長長的眼縫彎起:「但是,沉非在沉璧心中,永遠是最最重要的。」
沉非沒說話,良久,低下頭,輕輕的一個吻落在她眉間。
花瓣打著旋兒滑過肩頭,他將她摟緊了些:「我也一樣。」
「哥,」沉璧的聲音輕輕軟軟,她仰起臉,露出小鹿般乖巧的神情:「你能給我講講我們的母親嗎?我想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