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都市,李墨生的安全返回就像是漫天陰雲中的一記閃電,照亮了地面上所有與此相關的面孔,他們的臉上的情緒,或驚詫或失望或狂喜或麻木,都在那一瞬間清晰地表現出來,而對戴軍來說,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影響就像這電光一樣籠罩了這些人。
對他這個部門以外的人來說,李墨生的成就是無法複製的,他能夠這樣輕易地遊走於危險世界的邊緣,證明的是他常的能力和效率。行外人並不在意她用了什麼辦法,行外人只注重的一個事實就是,李墨生能夠在他們有需要的時候力挽狂瀾。
儘管他還在將養中,卻已經接到了許多邀請,所有的邀請後面都跟著那些舉足輕重的人物的名字。這跟他以前陪同父親出席的場合不一樣,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個點綴,而現在他是焦點,崔健與崔毅都給他打來電話,提醒他跟這些人物交往時要注意的地方,尤其是崔健,這甚至使他本人的威望都有所提升。由於是在不同的領域和系統,戴軍的成就有很大程度被人認為是崔健的教導有方,這又給他的人格魅力增加了不少分數。
「你要給自己排一個日程表,會見這些人物需要你付出很多時間。」趙山河戴著眼鏡,像個秘書一樣翻看著那些請柬和書信,只是他坐在地板上,要比秘書隨意得多。「而且時間的安排也很有學問,別看這些人現在很看重你,但你必須注意這其中的禮儀。在官場上,禮儀也是毀掉或成就一個人的因素之一。」
「我根本就不會會見這些人,所以我只需要你替我寫一些回復。」
「但有一些人的邀請你是拒絕不了的,因為他們的級別都比你高。」趙山河把一些請柬挑選出來。「還有一些是你拒絕不了的,因為他們現在雖然還沒有什麼級別,但很顯然,他們會有光明的前途。」
「只挑選那些最重要的吧。」戴軍笑了笑。「我可不在乎這些人都是什麼人,我出席這樣的場合只是出於工作需要,我的工作性質允許我不必在意那些禮儀和那些人,而且,我也真的不在乎那些人。」
「你讓我跟著也有面子了,戴老闆。」趙山河高興地看著他。「我父親對你的成績讚不絕口,如果說我做過什麼真正讓他高興的事情,就是我跟了你這樣一個領導。」
「你又不是為了你父親活著。」戴軍皺了皺眉。「為什麼要讓他高興?」
「因為我一直都讓他很不高興,他給我做的所有安排中,我只聽了他一次,這也是我們父子唯一有共識的地方。」趙山河摘下眼鏡。「這全都該感謝你,老闆。」
電話突然響起來,陷入沉思中的戴軍被嚇了一跳。
電話是已經提升到總參二部五處處長的藍星月打來的,他通知戴軍「明星計劃」任務已經圓滿完成,按照預定計劃,聯繫人和相關資料都已經帶回國內,馬上就要著手處理。
「這次的絕密行動事先並沒有通知我,你要我處理什麼?」戴軍略感不滿。
「明星計劃」仍然是絕密,但根據上面與戴軍達成的協議,這種級別的任務先要經過戴軍,然後才會通報安全部,這也是成立十三處的辦公室的初衷,但儘管安全部已經派出自己的特工參與到調查中,但並沒有任何官方和私人的消息通報給她。
「新的副總長已經在考慮是不是要繼續跟你合作,但破解硬盤的密碼在你手中,所以我覺得你可以借此跟總參重新協調兩個部門之間的關係。」藍星月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的合作一直很愉快,做為我個人來講,不希望我們的努力白費。」
「陳磊剛剛接手二部的工作,一切都還沒有進入軌道,為什麼要急於降低我們之間合作的級別?」
戴軍警惕起來。陳磊來自三部,是講究實幹的學院派人物,辦事風格一向以高效、鐵腕聞名,他自上任後並沒有像前任那樣邀請戴軍進行日常工作會晤,這已經讓戴軍感覺到一絲冷淡的味道。根據他的瞭解,陳磊對自己沒有特別的好感,而他是總理的學生也表明他的雄厚背景。
「具體有什麼決定,恐怕只有班子成員才知道,不過,我有一個非正式的消息來源稱,陳磊跟總理已經有過幾次會面,我想,這可能是黨委的意思。」藍星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浮,這是因為他使用了一條不會被竊聽的安全線路。「我的意思是,你要對接下來的事情有心理準備。」
藍星月那邊掛斷了電話。
戴軍知道他不是心血來潮才打這個電話。藍星月是以前總長的忠實追隨者,他現在的作用就是為了給戴軍提供第一手的消息以應對可能的阻力。對手正在不動聲色地活動中,種種跡象都表明,在逼前任總長退位後,對手正在步步進逼,「明星計劃」可能是他現在跟陳磊建立新關係的最後一個辦法,要爭取陳磊的信任並不容易,而且戴軍不知道他是否值得自己信任。
如果「明星計劃」已經完成,那為什麼李墨生還不露面?
他已經沒有時間休養了,藍星月的提醒可能是漫不經心的,但越是這樣,戴軍就越知道自己面臨的局面有多困難。
他需要幫助。
在上次襲擊事件中受傷的特工已經傷癒,儘管沒有考察過他的心理狀況,但戴軍還是允許他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只不過這一次部裡又給他增加了一名新的保鏢。新保鏢看上去像個剛畢業的學員,白淨秀氣的臉上還帶著不自然的靦腆,不過,這只是一種假象。這位名叫石寶的特工是崔毅親自推薦來的,是證人/要人保護組中的資深特工,天生的一副孩子氣面孔讓他欺騙了不少人。
本來,李鵬還是想他和趙山河在暗中保護戴軍,並強調所有的重要保護措施都採用這種方式,但戴軍卻有另外的想法,那次的襲擊事件帶給他的恐懼情緒遠不如憤怒來得多:如果敵人能夠隨隨便便就跑到古都市來對付自己,那麼以後誰還會把他和他的機關當回事?
跟總參的交涉沒有結果就更讓戴軍惱火,儘管證據確鑿,他們仍然以一貫的寡廉鮮恥態度否認自己與這次刺殺行動有關,甚至都沒有禮節性地拋出一個替罪羊。負責跟對方聯繫的秘密信使告訴她,這種交涉的後果通常都是如此,他們一向把這類事情都推委於個人行為,而事實上戴軍也的確無法拿出這些人跟總參有所牽連的證據,所以從官方的角度來說,「能做的事情不多。」
和對方聯繫的秘密信使跟戴軍說這句話時,臉上也帶著無奈的神情。
看到他連連搖頭,秘密信使告訴她,這種事情時有生,但一般來說,有經驗的人根本就不會尋求高等級的秘密會晤來「取得諒解」。在諜報世界裡,人們也信奉「以牙還牙」的古老信條,如果有人打了你的臉,那你就要更狠地打回去。諜報世界是人造叢林,在這裡生活的人只有比對手更野蠻才能生存。
戴軍理解了他的意思,儘管他說的並不那麼明確,而且他也不會說得更明白。他代表的是官方態度,所以他的任何言辭都必須經得起最嚴格的推敲,但戴軍明白了他話裡的暗示。在一個很容易就能夠遭遇暴力襲擊的世界裡,是什麼使人懼怕?是遭到襲擊後能否回以同等程度甚至更高級的報復。當一個對你有惡意的人知道,就算把你殺掉你仍然有致他於死的手段,那麼無論他想對你做任何事情時都會三思再三思。
曾經是崔健同學的秘密信使輕輕拍著自己的公文包,看著思索的戴軍微笑。他的笑容很和藹,無邊眼鏡讓他看上去更像一個儒雅的學者,但他剛剛給戴軍傳遞了一個冷酷的信息。
「歸根結底,這取決於你個人的觀感。政府謹慎得像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大家閨秀,是因為它不得不這樣做,它必須維持自己的形象,但這位大家閨秀也是一個母親,她可絕對不會任由自己的孩子受外人的欺負,儘管她不會幫自己的孩子去打架,但她知道該在什麼時候出面,知道該在事後做些什麼和說些什麼。有一點是肯定的,沒有一個母親會對自己孩子吃虧而無動於衷,哪怕先挑釁的那個是自己的孩子,她可以給你解決麻煩,但挨打的那個人畢竟是你自己,所以該怎麼辦,完全取決於你自己。」
戴軍不記得自己有哪回吃了虧而沒有讓對方付出代價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傷情讓他可以不急於會見遠在北京的陳磊,而今天下午,從國外回來的人和硬盤就要抵達香港,「明星計劃」正好可以讓他有個機會瞭解現在情報機關的運行體制,但在這個時候李墨生仍然沒有消息。
他要花些時間決定接觸這個秘密情報的人員和部門的範圍。在新指揮中心工作的原秘密部隊成員是可以信賴的,他們和平行的其他部門沒有過任何職務和工作上的交叉,一直接受著垂直的一線管理,所以戴軍並不擔心他們。但安全部的人員就不那麼單純了。從信息洩露引的疑慮現在已經得到證實,是時候該對那個洩密的人採取手段了。戴軍一直隱忍到現在,就是怕他的調查會打草驚蛇,就是到現在,他仍然不想動這個人。
除非他打算在自己處理「明星計劃」的時候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