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雪峰上車的時候是氣急敗壞的。
他們的車已經被李墨生開走,所以他們只能開李鵬那輛車,因為沒有中繼設備跟上,暫時他們都已經和監控中心失去了聯繫。
「也許我們真的被人利用了。」趙雪峰狠狠地在儀表板上砸了一拳。「我現在想知道這個趙強是怎麼回事,我要找到這個人問清楚。」
「你可以向上級反映這個問題。」他手下的臉色也不好看。
「如果那樣,上級就會提出很多問題,我就得寫很多報告。這還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這會耽擱很久。」趙雪峰的臉憋得通紅。「到那個時候李鵬早就不知道去哪裡了,我必須知道在那裡到底生了什麼事情。」
手下沒有說話。他不喜歡今天的行動,這根本就不是他們的任務範圍,他們只是臨時得知有這樣一個任務。作為總參警衛局的精英,他們一般來說很少插手地方上的事情,更多的是圍著那些大佬們轉悠。
「『二號』的女朋友現在怎麼樣了?」趙雪峰忽然問。
「據說一切安排都已經到位,趙強倒是兌現了自己的諾言。」手下回答。「你要從這裡下手調查?」
「要是我們被他利用了,那這點代價對他來說實在值得。」趙雪峰看了一眼他。「不過,在那個時候我們沒辦法拒絕這個好處不是嗎?」
「我們會做一切對『二號』來說有利的事情,尤其是他是在任務的執行過程中為了掩護我們的安全,你不用為此覺得不安。不過,雖然趙強說他有一個基金專門處理這種事情,但他肯定不會留下半點痕跡給別人。」手下沉吟著。「如果是我,我就使用現金。這既簡單又沒有麻煩。」
趙雪峰沒有回答。他現在有點後悔那麼快就答應接受趙強的幫助,因為涉及到金錢的交易會在必要的時刻被認為成一種收買。但就像他說的,在那個時候他們很難拒絕趙強的提議,而且全隊上下都因為他的反應而對李鵬怨懟頗深。誤傷友軍的事情經常會生,而且沒有什麼人會真正為這種行為付出代價。除非是有心,否則誤傷就和戰鬥中的正常損失一樣叫人痛心而且無奈,但在當時,似乎沒有人想過要這樣為李鵬辯解。這就讓那個時候接受趙強的提議變成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趙強是有意為之,那也只能說這個人的心計太過深沉,時機把握得恰倒好處,正是這一點讓趙雪峰開始不安起來。同時,他也意識到,在對待李鵬的態度上他過於激進,而且這的確是因為受到他個人的好惡影響。秘密部隊解散,讓一切都變得不同。他們好像失去了方向,趙雪峰有點傷感地想。他無比懷念那個時候,懷念那個黑白分明、只服從命令就好的時候。
「聯繫『二號』的女朋友。」趙雪峰終於決定。「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調查一下趙強的背景。誤傷的事情先放在一邊,現在看起來趙強的事情更重要。」
「為什麼你會這麼想?他可是總參派來的人,你調查他有什麼理由?」手下吃驚地看著他。「我們現在可是直接歸他們管,你知道你這樣做會帶來什麼後果?」
「看看李鵬吧。」趙雪峰咬著嘴唇。「你能說清楚他現在幹的是什麼事情嗎?不管怎樣,他和趙強之間總有一個是有問題的。對付李鵬比較困難,但我不相信找到趙強有多難,如果他沒有任何問題,那我們也算從側面證明了李鵬是有問題的。」
「就是說,我們自己照顧自己?」手下臉上露出微笑。「就像我們以前那樣?」
「你不覺得,他們把我們帶到警衛局卻不想真正使用我們?」趙雪峰看著他。「我們叫什麼?反恐部隊。可我們從來沒有接受過類似的任務,只是在幫助局裡訓練其他的部隊。我並不是說我們不勝任我們的工作,但就像李鵬說的,這對我們來說是一種侮辱。」
「這是肢解秘密部隊的副作用。」趙雪峰下了結論。「我曾經聽有些人在私下裡說過,大隊長的錯誤抹殺了他的成績,不是他受我們的連累,而是我們受他的連累。6軍從來不喜歡精英部隊,所以有人不喜歡秘密部隊的建制。你知道嗎?關於秘密部隊的經驗已經可以寫上幾本教材,但現在這些東西都已經忽視了,他們寧可讓秘密部隊慢慢消失也不肯試著去理解它,6軍自己幹掉了自己的孩子。」
這是觀點上的問題。現在,在世界各地,僅僅美國就有幾千支特種部隊每天都在幾十個國家展開活動,執行緝毒、維和、掃雷和訓練等等專項任務,這些特種部隊起到了國家政策工具的作用,為國家現在和將來的利益服務。借鑒於此,比較專業的看法是,特種部隊應該是各有專長的部隊,人們應該根據這些部隊精通的領域來選擇使用。一個相當有說服力的論點是,沒有什麼單位能夠做到可以獨立應付全部領域內的行動要求。
乍看上去,這個理論相當有說服力,但這些人顯然忽視或者低估了特種部隊在執行任務中所能夠遇見的複雜狀況,而處理這些複雜狀況的能力在遠離後方、隨時會中斷聯繫的狀態下就顯得極為有用。人們都極力迴避這樣一個事實,即使用特種部隊就是戰爭的特徵,而戰爭要達成的目的最終都會有政治有關而不是單純的殺戮,在這一點上,特種部隊就有著與常規部隊完全不同的特徵:特種部隊就是政策本身。
若它因為能力的不足做出與政策目的相反的行為就是失敗。
所以你不能派出一個只知道作戰而對當地民風民俗政策法規一無所知的士兵去執行你的任務,你也不能派出一個知道上述一切卻無法利用這些知識和經驗分析當前局勢因而無法做出與政策一致行為的士兵去執行你的任務,因為那有很大的幾率會使你的任務失敗。
所以有人認為,特種部隊不僅僅是一支戰鬥的力量。另一個比較具體的表述是,不能讓有戰鬥能力的士兵去被迫思考問題,而是讓能夠主動思考問題的專家去戰鬥。相比較而言,他們的戰鬥技能甚至不是最必要的,最必要的應該是「達成政策所要求的目的」的能力。
秘密部隊無疑是這樣一支部隊的雛形。如果它的經驗能夠推廣起來,也許會在更深程度改變世界上各國之間力量的對比。當然,也有很大的可能會失敗,但同時,面對這種懷疑,人們也必須捫心自問這樣一個問題:如果不尋求一種突破,以現在的展方式和度,你的軍隊還能夠處理越來越尖銳的矛盾以保護政府的利益嗎?
趙雪峰現在有時間思考這些問題,所以他對自己的現狀越來越不滿。他所受過的訓練讓他不能夠等待問題自行解決,主動性從來都是特種部隊最強調的特徵,趙雪峰知道自己不能去質疑更高層已經做出的決定,但他能夠處理所有他能力範圍之內的東西,尤其在今天跟李鵬的對抗中全面處於下風更加讓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所在,那就是主動性。
李鵬從來不等待,他近乎病態地、不知疲倦地在一切事務上尋求主動,所以他也總是能夠佔據上風。儘管這意味著他經常要不擇手段,但道德層面上的問題從來不是他關心的問題。就像李鵬指出的那樣,趙雪峰總是徘徊在對是非的判定上。李鵬並不是第一次對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甚至很明確地告訴過趙雪峰,迷戀於對是非的判定是過分自信和自戀的表現,在現實中一個人的道德觀念永遠無法高於其他人,所以永遠也別妄想你可能比別人高尚,也別擔心你會比別人更卑鄙。事實上,這兩樣心情是你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考慮的事情,你只要記住你的職責,簡單地說就是做有用的事情,而高尚和卑鄙留給別人去議論。
而且,真正有幫助的態度是,別人的議論關你屁事?
李鵬指出了他的問題是在表達一種善意,趙雪峰只是不知道,李鵬是否真的對他在北京開的兩槍沒有任何芥蒂。不過,李鵬有機會報復他的時候卻沒有下手,看起來這是李鵬的風格:如果他認為趙雪峰不值得信賴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永遠別在李鵬那裡指望僥倖。
當汽車回到市區內,趙強終於聯繫上了他。趙強沒有指責也沒有評論,他只是要求趙雪峰寫出一份詳盡的報告。藍星月本人可能已經不是趙雪峰的直屬上級,但他的意思對於趙雪峰來說仍然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威。
「你得在這份報告上好好用心,這關係到你的前途。」趙強警告他。「藍處長能夠決定你是不是還能在秘密部門裡工作,而且我相信,對他來說,沒有誰是不可或缺的。」
「老趙,事情到這個地步好像沒有什麼可說的。」趙雪峰的聲音裡帶著一點煩躁。「我沒法在報告上『用心』,事實在那裡擺著,我們失敗了,而且沒有任何借口。」
「沒有借口,但有原因。」趙強很理解趙雪峰的心情,所以語氣放緩下來。趙強畢竟是他挑的人,做了蠢事,趙強的心裡又怎麼會舒服?「你在原因上多下功夫吧,我可以跟上面先打好招呼。」
「我沒有什麼功夫可下。」趙雪峰乾脆地拒絕了趙強的好意。「我犯了錯誤就由我來承擔後果,上面怎麼做我可不在乎。秘密部隊解散後我就已經失業了,你覺得我還在乎這份工作?」
趙雪峰很沮喪,所以他說的只是氣話。在工作中牢騷是不可避免的,趙強只希望這些人聰明到知道該對誰去這些牢騷。年輕人有點火氣可以理解,這就需要老傢伙們給他們看著後路。上面軍令如山,下面桀驁不遜,這就全靠他在其中進行周旋。媽的,我現在變成了什麼人?保姆嗎?趙強自嘲地想。可你要是不關照他們,他們就隨時都可能有麻煩。
趙雪峰的沮喪有理由,藍星月不會對他的失手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