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反擊,頭。我問你女人的事情你就用這個來對付我,你就是不喜歡被別人佔上風是不是?沒問題,那我們就來談談。這很公平,而且我也不能永遠不去面對這件事,擇日不如撞日,長痛不如短痛,來吧,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話,我很樂意告訴你在我身上生了什麼。」
「你確定你想要說?」李墨生笑了笑。
「如果你確定想要聽的話。」李鵬懷疑地看著李墨生。
李鵬的故事很老套,但是相當的感人。
他在阿富汗執行一項任務的時候愛上了敵對方的一名間諜。同樣的,那個女人也愛上了他。但是彼此雙方的身份與肩負的任務最終使他們變成了敵人。
「她對我有感覺。知道嗎?先前我之所以不敢說就是擔心我對她來說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不過這樣看來她對我也不是全無情意。」李鵬最後親手殺死了她,並且因為這件事情被調回國內並接受了組織上對他的審查。
「情意是情意,工作是工作。」李墨生微笑。「她是個出色的間諜,所以她能夠把這些分得很清楚,但你就不行。李鵬,如果你也能像她這麼出色,那麼你們之間就不會留下任何遺憾。這樣看起來,冷酷沒什麼不好,在人的一生裡,冷酷要比溫情更負責任,至少冷酷不會給人不切實際的幻想,那樣你就不用接受幻想破滅的折磨。」
擦了一把眼睛,李鵬勉強地笑了笑。
「你又要把話題轉回到你對付這對母女是不是夠道德的問題上?」
「這不就是你的疑惑所在?」李墨生聳了聳肩膀。「有一個問題我在等著你問我,而這個問題正是你對現實迷惑的所在。」
李鵬皺起了眉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還沒問我為什麼會這樣做。」李墨生的臉色陰沉下來。「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重要,但你並沒有提出來。你還沒有想清楚這其中的問題所在?」
「你把我搞糊塗了。」李鵬老實地承認。
「你殺人是因為你有命令,我殺人是因為我認為有必要。」李墨生雖然在微笑,但他的眼睛沒有一點高興的意味。「跟這個比起來,我要對那對母女做的事簡直不值一提,對我這樣的人來說,做事的出點不是對錯,而是需要。事前事後我都不去想那些問題來自己折磨自己,因為你一旦對自己所做的事情產生疑問,歉疚和負罪感就會從心裡殺死你。」
李鵬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李墨生。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就是你們都想學到的東西,這就是戴軍拚命要代替我去學習東西。我敢說,如果當時你們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們肯定不會再有當時的那種渴望。」李墨生笑了笑。「現在,是我向你提一個問題的時候。我的問題就是,現在你還想不想參與這個計劃?我已經厭倦了向別人解釋這個解釋那個,我只想有一個無條件支持我的夥伴。那麼,你的回答是什麼?」
「我無條件支持你,頭。你很清楚這一點。」李鵬嚴肅地看著李墨生。「我不知道什麼東西在困擾著你。要知道,凡是你的行動邀請我全部參加了,這就是我們之間關係的證明。我不知道你還需要什麼樣的回答。」
「我需要你回答,你參加我的行動是因為這是你的工作,而不是因為我們之間的良好關係,那是有區別的。」李墨生聳了聳肩膀,臉上帶著不以為然的神色。「你不能認為你這樣做會讓我覺得我欠你什麼或者是你在補償什麼,那就太可笑了。」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專業精神。」李鵬很氣憤。「我的確是沒有接受過你所說的那部分訓練,沒有成為一個級間諜,但你肯定也沒有接受過後來我所受過的訓練,那個訓練的全部內容就是,如果這些級間諜出了問題,我們隨時準備接替你們。」
李墨生的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哦?還有這樣一個訓練?」
「這就好像承認自己是一個次品一樣叫人不舒服。」李鵬恨恨地抽了抽鼻子。「我只是候補的,我只能苦苦等待一個機會,一個不知道會不會來的機會,相信我,當我接受這個屈辱的任務時我就知道這只是因為職業的關係,不管我有多麼不願意,但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有的人在前面,有的人在後面,有的人只能等待,儘管這等待可能會耗盡他的一生。」
李鵬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所以別來擔心我的職業精神,別來替別人操心,只關心你分內的事情就好。」
李墨生吃驚地看著他。李鵬說的這部分內容是他以前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有這部分內容,那麼這是另一種對事業的隱忍的忠誠,這種忠誠甚至比起戴軍一向自詡的那種更加值得信賴。他不得不承認,這要讓他重新估計李鵬的價值。
「這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李墨生的臉上慢慢露出微笑。「如果我告訴你為什麼當初上面沒有指派你接受深層次訓練的原因,也許你就不用像現在這麼苦惱了。」
「那是什麼原因?」李鵬皺起眉頭。
「那是因為你父母雙全,而不是單親家庭長大的。」李墨生的眉毛跳動。「上面有自己的理論,認為單親家庭的孩子更符合這個職業的要求。我真沒想到,原來說的另一個有資格的人就是你,我一直以為是戴軍,也許他也這樣認為。」
說到這裡,李墨生忍不住笑出聲來。
「如果戴軍知道這個事實,那麼他就該知道,自己該恨上的人應該是你。這可真是個可怕的誤會。」
「這是什麼狗屁理論,這是他媽的什麼狗屁理論。」李鵬忍不住破口大罵。「這樣做有什麼科學依據?」
「據說上面只講直覺,而從不會考慮科學。」李墨生站起身來。「不過現在這都不重要了是嗎?重要的是,已經把你我變成了這個樣子,現在談回頭已經晚了。」
「不重要了?也許現在我比那個和尚更有資格恨這個社會。如果我早知道組織根據這麼個狗屁理論做決定,那我肯定不會接受他們的擺佈。」李鵬恨恨地把自己的指關節捏得卡吧做響。「如果我要想反抗的話,我敢保證絕對要比那個和尚干的更好。」
李墨生的心裡也跳了一下。李鵬也說出了他的感覺,不過,自己還沒到那個地步,所以他沒有李鵬的那種擔心。級間諜都沒有好下場,他們不是死於敵對勢力之手就是毀於自己人的傾軋,就算他能夠在自己的陰謀和冒險經歷中活下來,剩下的時間也只能在自我折磨中度過……
「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達成了共識。這很好。」李墨生雙手互壓,活動了一下手指。「現在我來看看我還記不記得那些音符,你想想該怎麼對付那個管家。」
李鵬想按時按需地搞掉這個姓王的管家並不像說說那麼容易。
王管家很少在外面拋頭露面,所以想製造一起交通事故就得動點腦筋。李鵬曾經考慮偽裝成一次入室搶劫,但這座大宅子有電子安保系統,工人房也一樣,而且入室搶劫可能會引原本不在此地的男主人的關注。雖然不能確定男主人對女主人的感情如何,但在這之前必須假定男主人足夠關注這間宅子裡的人,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外宅出了這種事,很可能就會打破目前對他們來說極為有利的平靜。
李鵬開著一輛偷來的汽車等在宅子外面,希望能夠等到管家出來,但很顯然,這位管家很沉得住氣,從早上到下午,很快就到了李墨生要與陳紅見面的時候,管家仍然留在自己的房間裡。
「媽的,有種這老傢伙就永遠不出來,要是他現在出來,老子一腳油門就撞死他!」等得不耐煩的李鵬惡狠狠地對著電話咆哮。「什麼人會整天留在房間裡連門都不出?」
「等是最笨的辦法。」李墨生在電話調侃他。「你可是個聰明人,這難不住你。我再提醒你一次,你不但要製造事故,時機還要恰倒好處,要讓女主人一下子就能感覺到,多了一個家庭教師就像是多了根頂樑柱。」
「也許你可以利用別的時間。」李鵬用力地搓著自己的腦門。
「今天是最好的機會,保姆和廚師都休自己的假。」電話裡傳來悠揚的琴聲,李墨生還在抓緊時間找回從前的感覺。「我們的時間緊迫,戲劇性的效果有助於我和她產生化學反應。」
「你說這些話的時候就不臉紅嗎?」李鵬冷笑。「我們都知道這是工作,但你能不能有點羞恥心?哪怕就那麼一點點?」
「要是你不能按照我說的時間幹掉那個老傢伙,那該臉紅的就是你。」李墨生不客氣地回敬他,在琴聲裡他的聲音很刺耳。「你別以為我現在缺乏人手就得忍受你的無能。」
現在是較真兒的時候,所有的命令都必須不折不扣地被執行。李鵬甚至沒有心情去反擊李墨生,不過很快他就有了主意。
傍晚的時候,李墨生在咖啡館見到了陳紅和陳蜜。陳蜜非常喜歡這位叔叔,尤其是李墨生還給她帶了一個芭比娃娃做禮物,接過娃娃時,羞澀的她甚至在李墨生的臉上親了一下。李墨生自內心地笑了,他早已經看過嬰兒室,知道陳蜜的愛好,所以她的反應在意料之中。
「你的禮物正是她中意的,你看她多高興。」陳紅感慨地看著女兒。「她已經有了一屋子這樣的娃娃,可每次她見到新的還是那麼高興。」
「這是小小的賄賂,好讓她日後覺得學習枯燥時不會太大的脾氣。」李墨生微笑。「不過誰知道呢,要是只有這個能收買她,那我就得請你給我加薪水了。」
陳紅今天化了淡妝,黑色的連衣裙和紅色的lv限量版圍巾讓她看上去既莊重又不失活潑。一絲不苟的髻表明她對今天的見面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這就說明她很在意自己在李墨生眼中的形象。
回家的路上,陳蜜一定要和李墨生擠在前面的座位上。她顯然對有人到自己家裡來感到很興奮。這是事先就已經預料到的,孩子需要更多的關愛,一直到青春期之前他們都不能離開父母的呵護,根據情報,男主人很少會到這個宅子裡來,所以他已經做好準備替代這位不負責任的男主人。
「看來你很喜歡孩子?」陳紅注意到了他看著陳蜜的目光,但她誤會了那目光中的複雜。「你有孩子嗎?」
「我有過機會。」李墨生輕輕地撫摸著陳蜜的頭頂,心裡一陣抽痛。「但我沒有你這樣幸運。」
「還是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陳紅微笑。「有了女兒之後,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幸運。」
「你當然是幸運的,看看這個小傢伙有多可愛。」李墨生笑了起來。「我總是認為,做父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不論是孩子還是父母,都應該為了他們能夠聚在一起感到幸運。」
「你說得太對了。」陳紅動情地看了一眼李墨生。「只要看到女兒,什麼不愉快都會消失,而且女兒給了我勇氣,她讓我覺得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事情是可怕的。」
李墨生沉默地點著頭。
很顯然,陳紅在內心裡仍然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她不但對自己姨太太的身份不能釋懷,更不能對親朋好友的異樣眼光釋懷,這就是為什麼她過著這麼孤單的日子,還要裝出一副「比你們過得都好」的驕傲樣子。
她的自尊其實很脆弱,他必須小心翼翼。
面視並沒有什麼真正的挑戰,李墨生雖然不是真正的大師,但他的技巧足以令陳紅歎為觀止,陳紅也能彈一些曲子,但她的水平對李墨生來說連業餘都算不上,陳紅自信的是眼光,她見過很多名家,即使現在也沒有完全脫離這個圈子,所以她知道李墨生的水平。
「你真的跟這些大師在一起工作過?」跟李墨生並肩坐在琴凳上,陳紅看著李墨生手寫的簡歷,漂亮的行草讓她對家庭教師的才華有了更深切的瞭解。她念出了兩個名字。「我知道他們分別都在柏林和維也納。」
「『一起工作』不算是貼切的說法。」李墨生凝視著陳紅的眼睛微笑。「事實上,他們曾經是我的學生,而且現在我仍然認為,他們還有提高的空間。」
「你開玩笑?」陳紅不敢相信地提高了聲音。「他們的年齡可要比你大得多!我知道簡歷裡總是要有一些水分,不過以你的水平你根本不需要弄虛作假。」
「你說我在吹牛?」李墨生仍然凝視著她。
「我是說,他們不可能是你的學生。」陳紅忽然意識到他眼中對自己毫不掩飾的欣賞,臉忽然紅了,聲音也低下來。「你們可能在一起工作過。」
「斯貝塞克是波蘭人,但他能說德語和英語,漢斯就只說德語,但他的演奏水平要比波蘭人好一些。」李墨生微笑著從口袋裡拿出電話遞給陳紅。「推薦信上有他們的電話號碼,你可以打過去。」
「德語和英語我都不會,打過去也不知道是誰接。」陳紅的臉更紅了。「更不知道他們說什麼。你這個辦法好,想拆穿你都不容易。」
李墨生笑了笑,陳紅看起來並不在乎他的簡歷裡有沒有水分,那他也不用太認真。
「現在你不確認,將來可不能以此為理由解雇我。」
「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陳蜜學得到東西。」陳紅的目光轉向在一邊遊戲的女兒,然後用信賴的眼神看著李墨生。「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就在這時,陳紅的手機響了起來,沒說幾句話,她的臉上忽然露出惶急的神色。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看來那個管家已經被送到醫院了,李墨生若無其事地站起來。
「要是你現在還有事,我想先告辭,我們明天就開始。」
「等一下,李先生。」陳紅遲疑了一下。「我的管家出了時,我現在要去醫院一趟,我能不能請你照看一下我的女兒?」
「沒問題,我很願意。」李墨生關切地看著她。「你的管家沒事吧?」
「現在還不知道。」陳紅從桌子上抓起車鑰匙,快步走了出去,聲音很是煩躁。「這麼大歲數的人,自己也不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