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手上亡妻的絲巾,彷彿也受到因為故主的出現,受到了感召,而出及其迷醉的香味。
對峰離崖邊約有五十多米,崖下尖石插雲,犬錯聳立,森然可畏。然而峰上一片金霞亂飛,殘陽竄舞,流光亂映,當中有一女子,俏麗生姿,赫然像是他朝思暮想,千思萬念的那個女人!
「晴裳!」
他叫了出來,他終於叫了出來。
他終究看見了她,可是她看得見我嗎?她能聽到我的呼喚嗎?她能感應到我的存在嗎!?
這剎間,青松心中激盪,心裡只有一個纖弱多姿的身影。
他一掠而上,但又兀然而止。
畢竟崖前峰頂還是有這一大段的距離。那一段距離彷彿生離死別般的那麼遙遠。
其實生和死離得很近,生離死別也許就是這個意思。
青松衝到崖邊,猛然身子一浮,若沉,竟然暈眩了片刻,剎那間,他彷彿跌墮到一個上不接天,下不著地的虛空中,既不見前人,又不見人來,只她飄然在對崖,而他依然在跌墮中。
這是他的噩夢,多年以來的惡夢!
自從當年他最心愛的女人從他面前跳下緊盯後,他就患上了不可言喻的症狀:恐高症!
他怕高,高出不勝寒。
他畏高,高峰地獄近。
這是絕少人知道的一個秘密!大秘密!
從此以後,他怕了高山。他從不願上高處。
就是在峨眉的時候,也是住在寬闊平坦的後山,而從不去前山。
只不過,今天他要拜祭,誰曾想,竟然遇到了她!
她竟然未亡!還是只是一縷幽魂?或者是他的幻覺?
不管是什麼,咫尺天涯,生死之間,他這一步還是跨不出去。
因為他已經無力跨越這一步。
他暈。天地為之昏暗的顛覆。他眩。天旋地轉人影浮動。
他暈眩。
若不是他及時把住身形,早已跌落山崖,墮下谷底,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他暮然警覺,他乍然驚覺,他中毒了!
就在著一剎那間,他已經遭受到極其可怕的狙擊!
出手的人極可怕。龍舌蘭本來就是個極可怕的人。
極可怕的人出手也極可怕。何況她還不止是出手,而是暗算,更可怕的是她出的暗器。
但最可怕的,還是青松突見心上人,心神驚痛恍惚之時,而又人在崖邊,為崖陡谷深而心驚目眩之際。況且,他還中了毒!
這時候,龍舌蘭就來了。她出手了,還下的殺手!
不過,這些還不是最最可怕的,最最可怕的是:出手暗算的還不是她一個人!她,只不過是第一個!
她一出手,就下雪了。
山上本來就風大,不過,五、六月的天氣沒有降雪,這雪是從何而來?
卻原來不是雪,而是似雪。那是雪之魂,雨之魄。「冰!」
現在驟降的是「冰!」
殺死一個高手有什麼妙法?
有!
對於龍舌蘭來說,那便是:用卑鄙、殘毒、暗算的手法殺了他,這樣便可免去玩意殺不了高手,反而被高手所殺的危機。
要是正面交鋒殺不了高手,就暗中來;要是一個人殺不了高手,就大家一齊動手來暗算他!
總之,如果高手這種物體是自己的敵人的話,就更不能叫他生,絕不能叫他活下去!
一定要殺他!
這是龍舌蘭的看法,同時也是這一次行動的所有合夥人、同謀人、當事人的一致決定。
這是他們的一致決定,但顯然不是唯一的決定。
龍舌蘭一向就是個很有主張的人。她自己還有個私下的決定:一個不為人們所知,只為一個人所悉的決定:她出手了,她暗算了,但她所狙襲的對象,卻突然變了:她攻向了金世梟!
她的「冰」本來是撒向青松的,遽然之間,她出手的「冰」都著了火,每塊「冰」的尾巴,都起了火焰,起了火的冰,以極快的度,作了奇異的高詭怪的轉折,連冰帶火,全部打向了金世梟!
這個轉變,不但金世梟沒有料到,就連驟然受襲的青松也沒有料到。
金世梟絕沒料到龍舌蘭一出手就先對付的是他。連忙手忙腳亂的應付著。
「冰分八路」
這是龍舌蘭的殺手鑭。
金世梟好不容易躲過了這一大片要命的冰,卻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青松正在他的身邊。
龍舌蘭雖然沒有直接襲擊他,但他的情形更為凶險。他不只目眩神迷,而且還眼前一黑。
這一次,對他出手的是:金剛上人!
金剛上人一出手,就彷彿聚合了上天入地所有的黑、所有的暗、以及一切黑暗的能量。
他的黑也是一種光,但決不是明。而是一種暗,一種惡毒的能量。
他是誰?如何能使出天下至陰至暗的功法?
金剛上人不知道龍舌蘭為何突然倒戈,但他沒變。他無邊的黑光打向了青松,同一時間,他的黑衣玄袍已罩住了青松的頭臉。
他搶攻,他不是不怕。而是這一招一旦一擊不中,他還是可以立即身退,馬上可以逃!
因為他知道還有第二擊!他只是第一批殺手中的其中一個。
何況他已清楚青松有了四個巨大的弱點。
一:他已傷情於人。
二:他有懼高症。
三:他過去的傷患已經作。
四:他中毒了。
所以他有信心殺他,就算殺不了青松,他也有信心自保。
黑光當頭罩下。
白光卻乍現!白光一閃,破黑氣而入。
「金剛上人」一見白光,就知道青松已經做出了反應,心知不妙,心道不好。他猝下「黑手」,本也只想在青松未及反應前殺了他。
一旦反應,只怕就殺不了。萬一不好,自己可能還逃不了。
所以他乍見白光當真是驚惶失措,一時間,馬上把一切黑光撤去,反攻為守,護住要害就走!
可是就在這一剎那間,他現了幾件事:
一,金世梟就在他身後,不但在他身後,而且還是在他身後極近、極詭異,同時也極要命的位置上。他是大敵當前,無法旁顧於後。
青松當然是「大敵」,無論是誰,要跟他交手,都一定當他是頭號大敵,因為,只要誰能與之為敵,都可以說是江湖人平生一件最值榮耀的大事。
縱以「金剛上人」之能,也無法在這樣的大敵前,仍可瞻前顧後,兼防周到。所以,他一旦身退,若金世梟突然向他出手,只怕他很難接下這一擊。
金世梟會不會向他出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青松仍然攻取他,而金世梟又在背後出手,只怕他就難逃此劫。
與其如此,不如一戰。放手一戰,或可活命。
二,那道白光,看似精華四射、莫之能御,但其後勁卻有浮沉,起伏無定。這有點奇怪。看似旭日飛昇,但隨而卻如強弩之末。以青松之深厚功力,何至如此?為何若此?莫非……作得及時?!
同一時間,「金剛上人」還現了一道白光以外的金光:
這一道金光如棍朝天,遽然自小而大,破空呼嘯,往白光之後那一團黑氣砸了下去!
白光的主人是青松。白光所指的,當然就是青松之敵。
那金光一現,如蛇閃龍舞,驚電騰雷,夾雜著獅吼、虎嘯、狼嗥、鷹咻的淒嘶,同時棍身騰動、扭動、搐動、彈動不已,像魔尊附體降世於一支痛苦的棍身上,以全面全力全勝的姿態,席捲向白光之後!
那是什麼?勝玉強出手了!他已祭起必殺之一棍,打向青松。
他不是青松的心腹、死士嗎?他不是在女人方面比在武功方面更能拚命嗎?
白光的勢頭頓時減弱。黑光籠罩,黑氛妖嬈。金剛上人在進退中作抉擇,在生死間作決斷。
金光如天魔,排山倒海,破陣破勢、破空破碎、破凶破殺、破天破壁而至!這個不被大家所注意,不為大家所顧忌的勝玉強已猛然出手!
白光與黑光、痛苦而尖嘯的金色的光棍,形成了崖邊,峰外,山前的一幕駭趣場面!
「金剛上人」決定不退了。他回身應戰。他返身應戰並不是因為他勇敢,而是因為他善於把握時機。因為他知道如果撤招飛退,不見得能躲得過青松的追擊,但如引起金世梟出手,則必死無全屍。
何況,勝玉強已然出手。
只要此人肯出手,縱以青松通天徹地之能,也絕不可能在幾個回合之內便可將之擊潰,而且青松已失盡天時、地利、人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他決定搏一搏。而且,他已在回身的一剎那現了白光的破綻!
不。白光本身沒有破綻。但它的主人卻有。這一道白光的勢頭鋒銳無匹,破除破碎、空盡空虛、黑裡驚現、直逼而來,劍勢雖銳,劍氣更厲,但這一劍卻無後勁;不但後勁不夠沉猛,還很有點浮移不定。
他決定趁隙反制。反挫。反擊!
對方以為他回身要逃,閃身欲避,他就正好利用這一進一退、一回身一變招的時機,冒險渡險、危機轉機地反攻:與勝玉強相配合,誅殺這天下有數的高手!
萬一失手,他仍留了後路。只要青松一變招,只要他一旦現奪之不下,他就會立即以黑光護住全身,以黑光禦敵,真要是護不了、御不住,他就先行往崖口一躍,再攀住凸巖邊崖,閃過鋒頭再說。
青松恐高,總不成追殺自己到絕崖邊吧!
世上總有搗蛇窩的人,但方式因人而異,有的用長竹竿撩動幾下,引蛇出洞,見蛇便打;有的則視乎洞裡出來的是大蛇還是小蛇,見大的就跑,見小的就欺;有的則只敢在遠處吆喝、鼓噪,或用長竿攪搗幾下就走,或先行讓人把蛇打死,他再來扛蛇屍邀功。真要打蛇,他還沒那個膽子。
「金剛上人」屬於第二類。他想打蛇,卻又怕蛇,所以只要趁火打劫,撿些便宜好立功。
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只要抓住了蛇之七寸,一記射穿了鷹的翅膀,消除了它們的掙扎能力,其餘便好對付。
是以,金剛上人閃身避、側身讓、騰身上、轉身近,避過白光的尖銳部分,先以獨門擒拿手法剋扣住白光後的主人再說!
應敵那一霎,判斷至為重要。料敵機先,就是說在敵人能有所應變之前先行斷定,比他更早一步應變。
「金剛上人」一向謹慎、小心。他未進擊已覓退路。他不求有功先求無過。他辦事一向是認定了再做。他對敵時也是。所以他很少落敗。他的敵手也很少敗。與他對敵的下場,通常都不是敗。而是:死!他下手絕不容情。既然是敵,仇已結深,恨已深種,又何必留下活口,何以留情!
何況,他的「黑手神功」很毒。事實上,黑手也真的是「毒手」。他現就向青松下「毒手」:痛下殺手!可是他錯了。
他閃鋒而止、避光上前,雙手一扳一扣,只要給他十指沾著,白光的主人手不折臂也得斷,臂不傷膀子也必脫臼!但沒有用。因為沒有人。手不在那兒。白光後沒有人。這道劍一樣的白光竟無人相持。
無人持劍,劍怎會出招?!答案是:沒有錯。劍是自動出招的。白光後的確沒有人。它自動迎敵。他的主人青松,則已長身攔住龍舌蘭對金世梟所的狙擊。
他愛子心切。護子心急。何況,這時候,漫空飛霞、滿空殘赭,已隨著亡妻音容,自對面峰上一直飄飛過崖前來!
是神還是鬼?!是妖還是人?!是未死還是猶活?!
「金剛上人」的「黑手」白白出了手。白光後無人。他投了個空。黑氣瀰漫,氣氛恐怖。金剛上人一擊出手,失策。他心中一陣驚疑。驚疑未定,進退未據,當前已聞破空,猛抬頭,金色的光棍已當頭打到。
這「四大皆凶」的一棍,出屠龍殲妖一般的怪嘯慘嚎,當頭罩下,打來。這一棍打得人避無可避,也無處可遁、無法可閃、無能為力。
他原本打的是青松,跟金剛上人一樣,沒料到黑霧後是空的,故而這窮凶極惡的一棍,也打了一個空!一個大空!
青松的人不在那兒。在那兒的反而是金剛上人。「金剛上人」也以為青松當然就是在那兒,他正欺身上前,施展「擒拿法」,要搶攻制敵。勝玉強那一下,就變成打向他。
這一下打得狂放無比,但金色的光棍所爆的力量,卻是空無的。由於是「空無」的,所以越是無所不在,而且是直見性命、逼出性情、大情大性、性命攸關的!
這一下,原來打向青松,現在變成砸向「金剛上人」。當他現的時候,已來不及閃開,他只有硬接。他大喝一聲,雙手一開一合,居然空手夾住了這一道光!
光給他雙手拍住了。可是力道是他拿不住的。更可怕的是後勁。餘勁不但未消,甚至比原來的一棍子還更強更烈,抓在手裡如一頭猛烈掙扎的活獸,使「金剛上人」怎麼也制它不住!
就在他全力鉗制那怒龍似的惡棍之際,「嗖」的一聲,那白光已逼近眉睫,「金剛上人」立即想要棄棍而逃,扔棍而避。可是沒有用。光棍不是他的。
光棍在勝玉強手裡,縱然「金剛上人」棄了棍,也逃不了那一棍伏著的殺法。在這一霎中「金剛上人」急中生智,忙把合在雙手中的光棍一抬,向白光攔截擊去!
他也要借這金光之威,來克制白光之厲。他要獅子搏老虎,同時也要以虎噬獅,而他是獵人,要的正是獅虎相鬥,他好坐收獵人之利!是以,他借勢一扳,半個翻騰,兩次旋踵,讓手中折騰的金光,與眼前蒼茫的白光砸碰於一起!
結果,他的身形在騰動中陡然頓住,然後四肢一陣抽搐,像一隻給切斷了咽喉的山雞,又像是一隻給剝了皮的田雞。因為他突然中了暗器:冰。
摧毀他鬥志的是冰。掠奪他生命的是冰。使他的反擊都給切斷了的、成為無用之掙扎的:也是「冰」。
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