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罕牙在黑暗中使勁點了兩下頭,「小五幸不辱命,扶照大巫師的意思巧作安排,那醜怪黃毛女人已給華朝人搶奪去了……」
話語方落。耳畔響起一串尖銳刺耳的傑傑怪笑聲。耶律罕牙頭皮一陣陣麻。
緊接著。無邊黑暗之中響起一聲淒厲短促的慘叫聲,幾滴溫熱液體濺在耶律罕牙臉頰上。他下意識抬手去擦,感覺液體呈希稠狀,血腥味撲鼻而來一一赫然是鮮血!聯想起那聲瀕死慘叫。他不用看也猜得到,又一條鮮話的生命成了大巫師做法的祭品。他心底裡一片驚悸。
耶律罕牙前方忽而出現一點幽藍色火光。鬼火一般飄浮在半空中。飄蕩游移。有如話物。在這陰氣森森的黑帳裡。分外顯得突無而詭譎,此情此景。詭異怕人。
他藉著這一點幽幽藍光,透過重重黑幕,依稀看見一個人影印在布幔上。人影披頭散,口中不住吟哦咒語,手舞足蹈。渾身劇顫。兩手各持竹條法器,雙足系以鈴鐺符幡,踏著某種奇異的節律狂舞不已。四下裡異響聲大作,猶如冤魂哭泣。厲鬼哀號。
耶律罕牙敬畏交加,恭恭敬敬道:「萬能的大巫師。小五想破腦也想不明白。我軍付出那麼大代價讓華朝人奪去黃毛女人。究竟是為了什麼?」
「被神靈祖咒的女人會為敵人帶去惡運……嗜血狂魔將吞噬南朝生靈……大草原蒼狼的後裔注定成為大地主宰……」布幔上人影依舊瘋狂舞動。如入瘋蔽,蒼老淒厲的嗓音在半空中迴旋激盪。
耶律罕牙聽得似懂非懂,情知譏言通常都是模稜兩可的,自不便再追問個一清二白。他正欲回身出帳。驀然想起一事,頓住腳步,嘴裡囁嚼著。雙唇開闔。數度欲言又止。似是一時猶豫不決該不該說出口。
終於,耶律罕牙把心一橫,抬頭說道:「大巫師。大草原上最尊貴的智者,長生天的代言人。我們契丹一族的守護神一一小五罕牙清教您一個問題,清您務必如實回答我。」
布犢上狂者的人影絲毫不受影響,也不知聽到這話沒有。
耶律罕牙支支吾吾道:「大巫師,父汗臥病在床已久了,如果……我是說如果一一父汗有個三長兩短。繼承汗拉的將是誰?是我還是三哥?」早就想問地事情終於問將出口,他心頭怦怦劇跳,緊張萬分的等待答案,一顆顫悠悠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兒,手心裡一片冰冷汗。
此語一出。布犢上人影微微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狂舞。久久沒有回音。
「大巫師!大巫師……」耶律罕牙連連著急地呼喚,情緒禁不住有些激動。
「雄鷹翱翔藍天,惡根咆哮山谷……世間萬事萬物、當倚其命數。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躲也躲不掉;不該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搶也搶不來。至於哪位王子繼承汗位麼。長生天自有安排……」話語到此為止。吟哦咒語聲隨之響起,不再回答一個字。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耶律罕牙沒有獲得滿意的答覆,心下好不沮喪。不敢再行糾纏不清,朝人影撫胸一施禮,黯然而退。
弧月高懸,疏星暗淡、山谷內人影穿梭、黑影幢幢。深秋夜間寒意深重。泛膚生寒。
耶律罕牙出得帳外,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氣,又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熱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他猶豫一下、儘管不情願,卻不得不拖著沉重地腳步、向議事大帳走去。
當代契丹可汗年輕時妻妾眾多,共生有五子四女,除一子二女早夭外,長大成人的有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五王子,以及三公主和四公子。
其中二王子耶律石鷹和三公主耶律青嵐於數月前兵敗被俘,雙雙禁在華朝,至今未歸:大王子耶律留戈則在率軍遠征女真人時,全軍一敗塗地,連自己的頭顱都被砍下來給女真族長盛酒喝。
剩下的三王子、五王子和四公主都來了關內,現今也在這山谷秘密營地內。契丹人此番舉傾國之兵南侵、兩大強國即將一決雌雄、這一場空前大決戰不僅僅要決定華朝的生死存亡、還將決定契丹一族的興衰延續。契丹王庭所有重要人物都不能置身事外。
契丹四大王子無一弱者,被牧民稱為草原上她四頭雄鷹,俱是野心勃勃。不甘人下之輩,多年以來,兄弟之間明爭暗鬥,甚至無所不用其極。為搶奪汗位繼承權、早已沒有什麼手足親情可言。
遊牧民族不同於天朝,天朝皇位繼承系立嫡立長制,嫡出皇長子一出生即為儲君,非到萬不得已不會行廢長立幼之事,其他皇子想爭也無從爭起,皇位傳繼通常平和穩定;而平原上慓悍的游牡民族則不然,他們既沒有明確規範的制度,也缺乏仁義道德的觀念,他們只崇拜強看,只畏懼強權,只要是耶律氏皇族中人。不管是誰,推能奪職最高權力,擁有強大到今萬民臣服的力量、他就是新一代契丹可汗。故而。每一代汗位傳繼之際、總難免伴隨著血雨腥風。無邊殺戮,自古如此。
父汗年邁體弱,長期臥病不起,眼看就快不行了。數月之間,汗位最有實力的競逐者大王子與二王子一死一俘,於對汗位虎視耽耽的三王子五王子來說,無疑是意外之喜。他們第一時間意識到離汗位近了許多。近到僅有一步之遙一一隻須解決掉對方,汗位就是自己的!
一時之間、兩位王子爭奪汗位的鬥爭直趨白熱化,已呈水火不相容之勢。王庭中一眾契丹王公大將。也不得不在兩位王子間作出選擇,遂漸分化為三派,分別擁護兩王子的各成一派,無自觀望尚未表態把寶壓隨在哪一邊的為中間派。
不多時,耶律罕牙獨自來到一座巨大的金黃色帳篷之前。這座金帳是契丹可汗權力的象徵,遊牧民族心目中至高無土的存在,金帳在哪裡。臨時王庭就在哪裡。
耶律罕牙不待帳外侍衛通報,經自撩起帷幔闖了進去。
金帳內燃燒著幾隻大火盆。暖烘烘的,廳堂中坐了不少人,分作左方兩排盤膝而坐、每人身前秦几上擺放著牛羊烤肉及馬奶酒,正一邊吃肉喝酒,一邊商討軍國大事。
耶律罕牙突然間闖進來,帳內眾人靜了一下。看清進來看是誰,一時表情各異。
右側席上一名身量極高大的老者站起身。面帶喜色快步迎了上來,張大雙臂擁抱了耶律罕牙一下。大笑道:「謝天謝地!我們的五王子終於回來了!你幾天來不知去向,可把老臣急壞了!哈哈哈哈……」說著說著。撫鬚大笑不已。
「舅舅!」耶律罕牙輕輕喚了聲,眼眶微微泛紅。
這老者名叫蕭如晦,高居契丹南院大王之位。是王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的。也是耶律罕牙的親娘舅。
隨後,三名萬夫長走過來,朝耶律罕牙右手撫胸深深一施禮,「五王子回來了。」然後一齊站在他身後。他們都是五王子一派的親信。
帳內其餘王公大將向耶律罕牙見過禮,重新各自落座。耶律罕牙目光轉向最上的三王子。
三王子名叫耶律風狼。生得黑面鷹目,身軀魁梧。舉止粗曠野蠻,方臉頰上有一道可怖的疤痕,自右眼下一直延伸到嘴角邊,今人望而生畏。
他施施然站在帳中央一間暖室之前,暖室門口吊著一串串珍珠門簾。與廳堂相隔。從外望去。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室內正中央一張大椅上坐著個人、身著可汗服飾,但卻一動不動,大半個身體躺在寬大舒適的椅子裡,也不知是不是契丹可汗本人。
耶律罕牙一進來之際。耶律風狼黔黑的臉膛上失望之色一閃而逝。急逮轉變為怒容,這時惡狠狠瞪著他,冷笑道:「感謝長生天。我親愛的五弟原來沒被惡根拖走,還毫無極的回來了。哼哼……大敵當前,你小子竟敢玩失蹤!說。你這幾天一個人跑哪裡去了?你可知罪?」
耶律罕牙一聽大為光火、正欲答話,耶律風狼不待他開口,搶著身旁一人道:「韓大王,父汗誓師南征時定下的軍規怎麼說?不聽號今、檀離職守看該如何懲治?
三王子問話之人是個身軀幹瘦的小老頭,他頭戴雕翎金冠、氣度凝重。眉毛鬍子花白、然面上卻紅潤有如童子,頭頂的頭一半雪白、一詭異難言。此人名為韓冥。系契丹北院大王、亦是契丹可汗座下屈一指的重臣。
韓冥原本一直雙目微闔、一言不,有如老僧入定。聞得三王子問話。他緩緩啟開雙目,眼眸中精芒四射,鷹鷙般的目光在耶律罕牙、蕭如晦面上轉了一轉,重又閉上、陰側側的聲音徐徐響起:「不聽號今、擅離職守者、不論尊卑貴賤,一律打斷手腳關節筋骨,扔到山谷裡、喂野狼。」
耶律罕牙越聽越怒,沖耶律風狼怒目而視,忿忿道:「你少在我頭上強加罪名!我這幾天是奉大巫師之命、自率本部人馬去執行一樁秘密任務……
「什麼秘密任務?「耶絆風狼大聲槍白。
耶律罕牙語氣一窒,話到口邊又給硬生生嚥了回去、吶吶道:「這件事關係重大,知道的人趕少趕好,大巫師親口授命與我,知道內情的僅只兩人。恕不便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