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正說之時,東面眾水寇轟然大呼:「為大當家的報仇!」「殺昏君!為大當家的報仇!!」這一千多鄱陽湖水寇,在謝昆巧妙鼓動之下,群情激憤,人人兩眼泛紅,揮舞兵刃殺奔過來,黑壓壓的一大片,鋪天蓋地,聲勢極為驚人。復仇火焰沖昏了嘍囉們的頭腦,使他們不再畏懼皇帝可怕的黃金箭,不要命似的衝來。
東面水寇一動,矮丘西方的排幫眾人隨著何見潮一聲令下,也嘩啦啦站起來,手持兵刃緩緩向矮丘逼近過來。何見潮老奸巨猾,雖說配合水寇友軍的進攻,但有意率幫眾徐徐前進,好讓水寇們衝在前面吸引皇帝的弓箭。
多如潮水般的敵人兩面逼近,大地彷彿都在顫動。大戰將臨,矮丘上眾侍衛們各自作好迎敵準備。
蕭若飛快對阮飛龍說道:「阮當家的,朕救你,並非要你報答,而是看你是條血性漢子,不忍見你受人利用,誤入岐途,朕有一言相勸。你既然有一身本領,為何不思報效國家,卻佔山為王,據湖稱霸,幹那等剪徑截道打家劫舍的勾當?當午夜夢迴時,你捫心自問,可有覺得良心不安?矧且,川中江老逆賊一介草莽梟雄,此輩狡獪,用得著你時假仁假義稱兄道弟,他的承諾如何能信?更不用提那幫川中叛逆縱然得逞於一時,待他日朕調遣大軍一至,終必難逃覆滅,你又何苦為其陪葬?」
「阮當家的……阮老哥!聽朕良言一勸,別再執迷不悟了,棄暗投明吧!不管你以前做了什麼,朕一概既往不咎,只要你率鄱陽湖全體水寇受朕招安,朕立刻把你們編入長江水師,並破格擢用你為長江水師副統制!」
他這一番話絮絮叨叨道來,入情入理,恩威並施,阮飛龍聽得半晌不語,臉上陰晴不定,呼吸急促。阮小妹妹也在一旁連聲附和,幫著皇帝勸她哥哥。
殺喊聲漸漸逼近,東面嘍囉們已奔至矮丘不遠處,侍衛們人人刀劍出鞘,面色凝重,準備應敵廝殺。
阮飛龍長歎一聲,道:「皇上美意,草民心領了。不過,草民天生賤命一條,粗豪不羈,不是當官的料,只喜聚嘯山林,任性而為,與兄弟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過那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子……」
話未說完,蕭若冷哼一聲,「你要是不降,朕面對敵人決計不會心慈手軟。」說時,左手持弓,右手搭箭,緩緩拉開射日神弓,瞄準疾奔而至的嘍囉們,冷然道:「那麼阮大當家的不妨猜上一猜,朕這一百支黃金箭射將出去,你手下那些弟兄兒郎們要死多少人——別要忘了,他們是因你而死!」說到最後,聲色俱厲。
阮飛龍聞得此言,面孔一陣陣劇烈抽搐。其實蕭若得到射日神弓時日不長,而黃金箭打造甚為不易,且不說每支箭都是十幾兩成色十足的黃金,價值不菲,裡面另一樣材料玄鐵,更是稀世難逢之物。到他啟程南巡之日,工部能工巧匠們日以繼夜,也只打造出了二十支黃金箭而已。今晚此前又用掉了三支,眼下他手頭只剩了十七支黃金箭,有意這麼說,虛張聲勢。阮飛龍自然不知道他的虛實。
「看箭!」蕭若縱聲大喝,就欲放弦射出……
駱三娘脫口叫道:「大哥!」阮飛龍虎軀一震,忘形大呼:「且慢!!」
蕭若便暫時停住弓箭,微微轉頭望著他,等他下文,手中之箭隨時可以射出。
阮飛龍略一遲疑,閉目長歎一聲,「草民可以率眾接受朝廷招安,但還有個條件。」
「但說無妨。」蕭若淡淡道,他心下暗喜,面上卻不露聲色。
阮飛龍瞟了身旁的妹妹一眼,見妹妹正癡癡望著皇帝,傻子也看得出怎麼一回事。他忿忿道:「我就這一個妹子,她的名節已被皇上所毀,皇上要是不嫌棄,就乾脆娶她進宮吧!」
「哥……」阮江燕聽完滿面羞紅,沒想到哥哥當眾提起她的婚事,害臊得垂下螓,羞急之中又夾雜著驚喜,豎起耳朵傾聽,緊張地等候著皇帝的回復,一時間芳心如小鹿亂撞。
「就這個條件?」蕭若好笑的瞅了羞態可人的阮江燕一眼,問道。
阮飛龍點了點頭。
蕭若哈哈大笑著鬆開弓箭,道:「那阮大小姐意思如何?」
眾目睽睽之下,阮江燕羞不可抑,納頭玩弄衣帶,細聲如蚊蚋咕噥道:「人家……人家全聽哥哥的。」
阮飛龍與駱三娘幾乎要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大小姐打小潑辣嬌縱,惟我獨尊,幾曾有過這般聽哥哥話的日子,莫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蕭若笑笑,道:「那好,朕就冊封你妹妹為九嬪之的昭儀,你看怎樣?」
昭儀之位乃是後宮九嬪之,僅次於皇后和諸妃而已,也可獨居一宮,為一宮之主。嬪妃二字通常一齊說,說是因為嬪妃地位相差並不很大,嬪妃統統都是娘娘,九嬪以下則不能稱為娘娘,只算是皇帝的侍妾。民間之女進宮之初便封為昭儀,已是極為罕有的恩遇。
阮飛龍感激涕零,掙扎著倒身便拜,哽咽道:「罪臣阮飛龍,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阮大小姐也跟著跪在哥哥身後,叩拜謝恩,又羞又喜,她本來生怕皇帝不要自己,這回他就跑不掉了。
「阮愛卿快快免禮。大戰當前,閒話少說,剩下的就看阮愛卿你的了。」蕭若連忙躬身攙扶。
此刻,水寇嘍囉們已衝至矮丘下,與侍衛們交上了手。阮飛龍點頭稱是,自有兩個太監過來攙扶住他虛弱的身子,扶他到矮丘東面,兩名侍衛向左右分開,阮飛龍上前,沖猛攻不休的嘍囉們說道:「住手!」
他此時身子虛弱,中氣不足,但叫聲雖不大,他低沉的聲音卻極具威勢,面前一大片被仇恨蒙蔽了心智的嘍囉一聽,震驚之中紛紛住手,回眼望將過來。
火光搖曳之中,嘍囉們看清了阮飛龍雖蒼白但仍然不失威嚴的面目,無不失聲大呼:「大當家的!」「大當家的沒事,太好了……」無限驚喜之情迅蔓延開去,轉眼間,所有的嘍囉都停了手。
嘍囉人群後的謝昆看清阮飛龍居然沒死,還活著,只覺眼前陣陣黑,腿腳一軟,險些當場摔倒,渾身不可自禁篩糠似的顫抖起來。
阮飛龍稱霸鄱陽湖多年,為人重義輕財,豪爽直率,深受嘍囉們擁戴,黑林山在他執掌下,好生興旺,威名遠揚,阮飛龍得人心的程度遠非他謝昆可比。
阮飛龍大聲說道:「兒郎們莫聽奸人蠱惑,我並非受了駱三娘的暗算。」
「那暗算大當家的人是誰?我們把他揪出來千刀萬剮……」
「對對,將奸人揪出來千刀萬剮!」
「我們要為大當家的報仇……」
眾嘍囉們七嘴八舌,亂轟轟鼓噪道,人人咬牙切齒。
阮飛龍沉痛的說道:「暗算我的人,是我多年來一個異姓兄弟,我自問多年來待他不薄,從未提防過他,他卻恩將仇報,突然對我暗下殺手,嘿……」說到這裡,目光如利劍一般射向人群後端的謝昆,厲聲道:「此人就是……謝昆!」
一千多嘍囉頓時大嘩,不可置信的轉頭望向謝昆。
「兒郎們不要聽他胡說,大當家的這會兒受昏君與駱三娘挾持,這些話都是昏君逼他說的!在背後暗算他的人,除了駱三娘那臭婊子再沒有別人!」謝昆聲嘶力竭大叫道,面孔一陣陣扭曲,甚是怕人。
眾嘍囉們一聽,這話倒也有些道理,大當家的此刻落在皇帝手裡,命懸人手,難保不會說些大違本意的話,那麼此話當然是不能相信的。
眾嘍囉們一時間你望我、我望你,俱都無所適從,也不知道誰是誰非,該聽誰的好。
駱三娘冷笑一聲,款款走上前,扶著阮飛龍轉過身來,以背部對著眾嘍囉,高聲道:「大夥兒請看,大當家的背上是什麼?是謝昆狗賊的獨門絕技血掌!」
眾人看清阮飛龍背上觸目驚心的一隻血紅掌印,此事當即水落石出,再沒有什麼說的了,他們頓時怒不可遏,無不沖謝昆怒目而視。
阮飛龍趁勢大聲道:「凡我鄱陽湖兒郎們聽著,皇上有旨,赦免你們所有人往日的罪過,我已答應帶你們棄暗投明,接受朝廷的招安。兒郎們將叛賊謝昆拿下,表明立場,歸附朝廷!」
嘍囉們轟然相應,轉身殺氣騰騰逼向謝昆。
「不不,你們別聽他們的……昏君花言巧語騙得你們投降,轉頭就會把你們通通屠殺……」謝昆一步步後退,面無人色,結結巴巴的說著。
蕭若仰天哈哈大笑,聲震雲霄,「君無戲言!朕一言既出,豈會失信於天下?謝昆奸賊,看他們是相信朕,還是相信你這忘恩負義,賣兄求榮的無恥奸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