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要拉著蕭若同車回宮,他聞言心頭寒,決計不敢長時間與太后相對,有道是知子莫若母,隨時有被太后識破假身份的危險,急中生智說道兒臣離開母后月餘,未能一盡人子之道,就讓兒臣在母后車駕外親自護駕吧。
太后一聽更是歡喜,連道我兒長大了懂事了,難為他有這份孝心,也只得由著他。
皇帝一聲令下,兩股人馬合為一股,浩浩蕩蕩回城。皇帝策馬在太后鳳輿周圍馳來馳去,問寒問暖,孝順備至。消息傳開,御林軍將士無不盛讚皇帝孝行,私下裡議論著貪玩皇帝終於長大了,真乃舉國之大幸。
蕭若還要感謝人家姬煌同志,要不是那小子軟禁了他好些天,他百無聊賴中便天天跟侍衛們在院子裡騎馬玩,只怕他至今也不會騎馬。
回到皇宮,太后拉寶貝兒子去慈寧宮說體己話兒,他有苦說不出,只得強打精神應對。過了一會兒,宮女來稟道太妃求見,他正好趁此機會說還有些朝廷的事要處理,太后方才不硬留了。
昨日陰空海與他遍逛後宮時談起過太妃,說太妃膝下無子,自先皇謝世後,便食素念佛,深居簡出,不聞外事,後宮就像沒有這麼個主子一樣。直到今日太后回宮,太妃才來問候一聲,倒正好解了他的圍。
蕭若出得慈寧宮來,長長吐出濁氣,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渡過一個大難關,當真令人好不身心愉快。
「萬歲爺,您打算去哪找樂子?」身旁一個矮個領班太監見皇帝興致不錯的樣子,便涎臉湊上去道。
蕭若不由又好氣又好笑,敢情皇帝以前每天全部的活動就是四處找樂子,左右望了望,問道:「小海子呢,怎麼今天沒見他?」
這領班太監名叫錢得子,恭聲道:「陰公公今早回了府去,說今天有事不回宮。臨走時還打賞了小的好大一錠銀子,看樣子大財了。」
蕭若肚裡暗罵,他把姬煌交給他保管的私房錢據為己有,不財才是怪事,問道:「他回府去了?」
錢得子諂笑道:「萬歲爺您忘了,您年餘前就賜了他一所城南的宅子。」
蕭若心說原來這麼回事,隨口笑道:「朕今兒心情好,就在宮裡隨便逛逛,看有沒有啥子有趣的事兒。」
錢得子一聽精神百倍,難得一天陰空海不在,他才有在皇帝跟前侍侯的機會。他請皇帝坐上金裝肩輦,招呼一聲「起駕」,當先而行,不停琢磨在哪兒找得到樂子。
所謂肩輦,便是兩人或四人前後槓的類似轎子的代步工具,但比轎子靈活方便得多,而且沒有遮篷,乘者可以隨意觀覽景色,在後宮裡多是乘肩輦,很少有乘轎子的。蕭若其實是因為對後宮還不熟悉,抓緊時間多逛逛。
後宮春光正好,艷陽高照,鳥語花香,哂得人懶洋洋的不願動彈。他忽然看見兩個太監各以木碟托著一堆奏折往官外走,他心頭一動,道:「停下停下,叫那兩人過來。」
錢得子親自飛跑過去,把那兩太監喊了過來。兩太監不知皇帝找他們何事,膽戰心驚走來,跪下聽候落。
蕭若問道:「你們抬奏折哪裡去?」
「抬去丞相府。」其中一個太監回答。
當今丞相也就是宋王趙牧,他曾聽陰空海言及姬煌最厭煩處理朝政,每天大臣遞上來的奏折都是在宮裡打個轉兒,就送去丞相府由丞相趙牧代為批閱。
蕭若極想看奏折,但又不能顯得太上心,心念電轉,道:「今兒奏折裡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兒?」要這麼問才符合姬煌的性情。
兩太監對視一眼,太監哪有權力看奏折,顫聲道:「我們沒看。」
錢得子揣摩上意多時,立刻道:「那還不快看!」
兩太監再度對視一眼,戰戰兢兢道:「我們不識字。」
蕭若撲哧一笑,這麼一來事情就順理成章了,笑道:「那拿過來,朕今日心血來潮,要親自審閱奏折。」
兩太監如蒙大赦,便跟隨在皇帝肩輦之後,把奏折一份一份遞給皇帝過目。錢得子道聲起駕,隊伍繼續緩緩前行。
蕭若心神激盪,自己終於開始審閱奏折了,終於要當個真正的皇帝了!他顫顫的打開一份奏折,裡面全是繁體字,並且是從上寫到下,從右寫到左,一開始很不習慣,漸漸的看順了也沒什麼。
他看著看著,越看越怒,有將近一半奏折是對契丹韃子軍的騷擾表看法,他多看幾份奏折才漸漸明瞭事情原委。
當今契丹人強盛,長城以北的廣袤大草原幾乎全在契丹人控制之下,控弦之士幾達四十萬之眾,對華朝的威脅不亞於漢之匈奴、唐之突厥。
去年秋高馬肥時節,契丹部族中一個叫耶律什麼的王子,率兩三萬騎兵南下騷擾。邊關三個手握重兵的侯爺欺敵人兵少,爭先恐後領兵出關迎擊,勝了好向朝廷邀功請賞。三路兵馬各自為戰,不但不相互配合,反而彼此扯後腿,想方設法給別人添亂,甚至險些自相火拚。
後來深入大漠過深,因糧草不繼撤退時,終於被敵軍各個擊破。邊關三侯爺領殘兵敗將逃回邊城後,就此閉城不出,使這兩三萬契丹鐵騎輕易繞過山海關一線,直入河北內地,一路燒殺搶掠。內地駐軍不多,無力抵禦,州府大城便緊閉城池,任由契丹人屠村洗鎮,如入無人之境。
朝廷空有禁軍幾十軍,卻遲遲不派大軍迎擊,直到今春這一股敵軍悍然撲入山東齊魯大地,朝廷大員們才感覺到真切的威脅,就此事在朝堂上爭論不休,但議來議去都議了一個多月,還沒議出妥善辦法來。效率極其低下……
蕭若看得咬牙切齒,保家衛國還需要爭論什麼,就是遣一員能征善戰的大將統領二十萬禁軍前去迎敵,命邊關諸將切斷敵軍退路,命各地兵馬遲滯敵軍行動,完全可以一舉撲滅這股頑敵!
他一本一本繼續看下去,直看得手足冰涼,也逐漸明白這麼一股不算多的敵軍也敢藐視天朝的原因。
華朝自太祖皇帝開國,迄今已歷一個半世紀,又到千瘡百孔的末世,朝政日益敗壞,數代積弊重重,弊病叢生,朝中身居高位者,儘是庸庸碌碌,尸位素餐之輩,舉國上下,朝廷內外,一片烏煙瘴氣。百姓流殍,相聚為盜,民變此起彼伏,朝廷平亂大軍疲於奔命,每每這邊還沒撲滅,那邊又有人揭竿而起。
正所謂內外交困,外有漠北新興契丹胡人虎視中原,內則民變頻仍、盜賊蜂起……天下行將大亂,山河行將破碎。
蕭若倒抽一口冷氣,只覺背心一股冰流急滑過,暖烘烘的日光下硬是打了個寒戰。萬萬沒想到姬煌交到自己手裡的是個爛攤子,如今時局倒與歷史上明末時局有幾分相似,要是冒出個李自成黃巢式的人物,自己就沒好日子過了,他可不想皇帝還沒當幾年,便給叛軍攻破京城逼到上吊。
錢得子見皇帝臉色不太好,小心翼翼道:「萬歲爺,奏折不好看就別看了,讓朝中大臣們傷腦筋去。莫壞了萬歲爺興致。」
蕭若神志頓時一清,國家大事草率不得,等自己想個穩妥的法子,明天或後天找個理由上朝,然後設法重新整頓朝政,扭轉局勢,要不然自己這皇帝也當不安生。
「一點有趣的事兒都沒有!」蕭若佯作忿忿的樣子,把奏折扔回給那兩太監,把他們轟走。
一行人不知不覺中來到御花園,奇花異草爭妍斗媚,萬紫千紅,清香撲鼻,忽然一縷琴音傳入蕭若耳中,曲調悠悠婉轉,明淨透徹,不染凡塵,令人聞之俗慮盡消。
只聽一個宛如天籟的清細嗓音,和著琴音輕輕吟哦:「譜也愁,曲也愁,滿袖殘紅月華收。夢淡疏雨舟。上孤樓,下孤樓,漸老宮花幾時休。西園三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