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古韻響起,落一地細碎如珠的樂符,琵琶悠悠,幾多離愁,不知道收藏了多少流逝的瞬間,很容易勾起你我對往事如煙的懷戀,更不知還能裝點多少離人的夢境,平添出幾許憂思與惆悵。
琵琶聲聲,眾人又是一陣沉默,懂得音樂的人,皆可聽出琵琶聲中所蘊涵的滄桑與淒涼。技藝群,即使比之剛才貝若衣的琴聲亦是毫不遜色。放眼整個窠爾沁草原,乃至整個的中土,除了鍾離之外,又有誰能夠擁有如此高的技藝。
不僅如此,眾人均知道鍾離本身是一個武林高手,但沒有想到竟然會強到這個地步。琵琶聲並不很高,但卻在眾人喧嘩、歡呼聲中,依舊隱隱的傳到每個人的耳朵,絲絲相扣,僅這一手,已讓在座不少人望塵莫及。
赫連戰作為主人,站起來,不知是否是為了露一手,說道:「不知帳外來者,是否就是名震草原的鍾離鍾先生?」
赫連戰的聲音也是不高,但彷彿是每個人耳邊所說般,這一手已然顯示出其高深的內勁。但畢竟是用內勁迫出,與鍾離通過琵琶傳聲,不易比較。
鍾離的聲音響起,彷彿在天際邊似的,說道:「名震草原,老夫不敢當,老夫今日此來,不是為你大婚而來,只為若衣而來。」
這句話顯出他高傲的性格,若論江湖地位,鍾離的身份可算在座所有人的前輩,說此話亦不會有人反感。赫連戰雖貴為海蕪族可汗,可依舊算是江湖中人,而且,草原的人對鍾離還是蠻敬重的。
其他人均稱貝若衣為若衣大家,而他僅稱其若衣,亦是沒有感到異常。因為他與貝若衣均是樂道中人,如同江湖一樣,也是講究輩分的。
赫連戰笑過之後,說道:「鍾先生今日能到,已是我海蕪族的榮幸,若衣大家便在此處,還請鍾先生進來一敘。」
鍾離並未說話,琵琶聲卻再次想起,閒閒、淡淡、點點、滴滴的撥弄。
貝若衣已知其意,「沉香」已然擺在了身前,指動,琴響。
琵琶幽幽,琴聲綿綿。
悠揚的琵琶音中略帶些哀傷,所有的浮躁和瑣屑都在這如歌如泣的琵琶音中沉澱下來。一片秋涼的意境在心裡鋪開,與寂寞裡細細品味,那曲裡蘊涵的詩意,讓浮躁的心有了靜的淋浴,詩的意境。月光淡淡,風攪樹葉,輕細的呻吟,淺吟慢品,那秋的淡雅與寧靜。
幽幽的琴聲,遠不似當日引四面楚歌的琴聲之悲涼,卻也分明如泣如訴,無限淒楚。一根弦便是一道月光,曲徑通幽,將時間仔細地丈量,穿過前生也穿過了來世。所有的悲喜離合,都隨這如水的曲子漣漪成心湖的粼粼波光。
月下,雲移影婆娑,雁高飛,孤成對,無人欣賞成一曲。這樣的天地,深藍無限。這樣的夜晚,寂寞無邊。這樣的顏色,浩瀚沉沉,感覺渾身晶瑩透亮,和風一樣輕巧。琵琶清麗的音色,渾圓的音韻,瞬間就這樣把秋的清淨,秋月的明晰,一一鋪開在眼前,叫人留戀往返,徹骨的清涼。
秋籟有琴,先人所藏,絕響數載,漸遠,寒江之,三兩煙樹……盈盈秋水亂作朦朦淡霧。枉柔柳千尺,難系離色匆匆。一葉蘭舟恁急槳凌波而去,江水淙淙,流淌的可是心碎的悲音?這一彈指間,千帆卻已盡。一剎那,轉身已百年。
心輕輕,情悠悠。
意境萬千隨我游,天地幽靜,夜裡落花風也去,一聲歎息也可成詩,一字一句,尋尋覓覓,夢裡何苦求。
有月的夜晚,本來就擁有詩一般的幽靜和典雅。然守侯著靜靜的秋夜,聆聽絕世的美音,感受那天地之間的夜色,夢想翩翩,詩意昂然,更是一絕。
憂傷伴隨著清雅,折射出夜的鬼魅。
如浮雲與流水的琵琶與古琴,撥弄著深夜時的思緒,清新而亮澈,似傾訴、近激越。
有輕快的歡娛,有波光粼粼的恬靜美麗,有高亢婉約的誓言,更有榕樹下彼此的凝視和草原遠處的眺望。
清夜。月下。
在這種聲音流動中,有完整或者殘破的圖景悠閒展開,猶如一支彈奏了千年,看透了人間的淒清和壯麗的歌。
這種聲音,是湖光山色,皎月瑩瑩;是巍峨矗立的群山在螺峰疊嶂中的悠遠滴瀝,滴水成泉、成河、成湖海的一瀉千里;這種聲音,是萬馬千軍的壯美的激烈碰撞、掙扎廝鳴……無數思緒,不動自牽……
一葉不知秋之味,滿地落花儘是秋。
不知道是多久的時光,就這樣被搖來蕩去,始終都不能自己。
如夢、如幻、如癡、如醉、如顛、如狂、如夜、如月、如風、如葉。
琵琶聲停、琴聲停。
許久,許久,不曾醒來。
沒有人鼓掌,沒有人歡呼,所有的人都陶醉在這音色當中,包括也許什麼都不瞭解的普通的士兵。特殊的環境,特殊的氛圍,特殊的人。
鍾離已然遠去,貝若衣的纖指依然放在琴弦之,眼裡竟慢慢是湧現淚光,低聲說道:「先生絕技,若衣實感惶恐,今夜,若衣永生不忘。」
是對天說,是對夜說,是對月說?
耶律泓打破沉默,說道:「小汗明天會滿載而歸,鍾離先生的琵琶,若衣大家的古琴,同是天下一絕,小汗實在是說不出什麼了。」
完顏殤歎了口氣,沒有說話。赫連戰說道:「大汗說到小汗的心裡了。」
貝若衣站起,柔聲說道:「若衣累了,想先行告退休息,還望諸位見諒。」
眾人跟著站起,赫連戰說道:「若衣大家請自便,如有什麼需要,盡可告訴小汗。」
貝若衣點點頭,向眾人施禮之後,緩步離開。
「爹爹,若衣以後會成為天下第一麼?」
「哎呀,我們的若衣原來想做天下第一啊,爹爹以前都不曾知道呢。」
貝若衣撅起小嘴,說道:「爹爹別打岔麼,若衣問你啦。」
貝相天露出緬懷之色,說道:「爹爹的笛子可算天下第一,但若將其他樂器也算進來,爹爹就做不成天下第一了。」
「那又有誰能做天下第一呢?」
貝相天將貝若衣摟入懷中,說道:「江湖中聲名最盛的樂師,除了爹爹之外,便是魔宗的『琴魔』秋月寒。但還有一位高手,尋常人並不知道。」
「那,那人是誰?有爹爹厲害麼?」
貝相天一笑,說道:「那人是爹爹的好朋,一般都是在窠爾沁草原遊蕩,彈一琵琶,叫做鍾離,你小時候曾見過的。」
貝若衣凝思苦想,也想不出鍾離這的人。貝相天接著說道:「你見他之時,尚不到三歲,當然不記的了,不過,很好認出的,因為他整天都抱著他那琵琶。」
「鍾叔父為什麼要選擇琵琶呢?琵琶不是女子彈奏的麼?」
貝相天搖搖頭,說道:「樂器是不會選人,只有人選樂器。他之所以選擇琵琶,是因為琵琶聲中有一種幽怨、一種滄桑,一種淒涼。」
見貝若衣露出迷茫之色,遂解釋說道:「他的一生充滿了苦難,當日爹爹第一次見到,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是那樣一番齷齪的樣子。」說話的時候,嘴角里露出絲絲的微笑,顯然是在回想當日遇見鍾離時的情景。
「不過,在他的手指剛放在琵琶的剎那,他整個人都變了,爹爹與他在大草原相鬥三天,雖然他要比爹爹大十數歲,但依然結成異性兄弟。」
貝若衣仰起臉,問道:「爹爹與鍾叔父是朋,那與『琴魔』呢?」
貝相天雙眼朦朧,抬眼望天,說道:「爹爹與秋月寒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可你的鍾叔父與她卻有一段誰都不願回憶的過去。」
「他們之間的過去也很痛苦麼?」
貝相天露出一絲苦笑,說道:「正是因為太甜蜜了,所以現在才不願回憶。現在你年紀尚幼,爹爹以後會告訴你的。或者,或者由他親口告訴你。」
貝若衣又撅起了小嘴,說道:「又說人家小,人家今年已經十二歲了,什麼都知道了,你不告訴我,我還不想聽了呢。」
貝相天笑出聲來,說道:「是啊,我們的若衣已經長大了,都有了自己喜歡的人,嗯,真的長大了,爹爹應該已經開始準備嫁妝嘍。」
「不理你了,又取笑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