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姑娘驚詫道:「都一劍剌穿了,咋還不是衝他而來?」
「瑜兒你想:一般武林高手怎不知要人性命該將劍剌往何處?再說了,若非深仇大恨,又何必使出天大氣力以至剌穿身體?劍尖只須抬高四寸,剌入也只須三寸深淺,則此人血氣皆斷,豈有命在!」他頓了一頓,又道:「而他中此劍,劍鋒入口處斜張,闊於劍寬,卻恰恰在胸腹間無臟器處直直穿過,出口處僅及劍寬,擦骨而去如當時便施以救治,尚不會陷於多日昏迷之中,只須止住流血,傷口內外也不會潰爛生毒,危及性命也!」
「爹爹,那天你說他不是在前邊山腳蝴蝶泉邊受的傷,那是誰將他放在蝴蝶泉邊的呢?他總不會昏迷了自己走來吧?」
「我也尚未搞清啊!這幾天我也去看了兩次,那兒除了時不時有個像我這般年紀的瘋老倌又哭又笑地走過外,什麼痕跡也沒有。」
「這就怪了!傷得這麼重,他自己根本動不了。」那姑娘滿懷狐疑地說道:「爹爹,你說會不會是有什麼人想要救他,背到此處遇到什麼事又將他丟下了?」
「不然。」老者斷然道:「瑜兒試想:凡見有人遭遇危難而出手相救者,不外乎江湖俠士、懸壺郎中,再不就是至愛親朋或心懷大慈大悲之善人。此等人士既已出手,定會一管到底,豈有將其棄於半道等死之理?再說,那日我見他時,分明還一息尚存,我便周週遭遭四下裡仔仔細細搜尋過,想找見一點點蛛絲馬跡,弄清白這後生之身份來路,可找來找去,四下裡曠野一片,方園幾里不見人影,既無打鬥痕跡,也無遺落之物,竟不見任何一點點異樣之處,他就彷彿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蹊蹺得緊啊!」
「哎呀!」姑娘突然大聲急道:「爹爹,會不會是點蒼派裡有人要我們現身,故意布下的餌子?」
「噓!」只聽老者放低聲音說道:「別大聲叫嚷!此人已有些許知覺,來路不明的,萬一讓他聽了去,日後不好相與!走,走,出去說,出去說!」
屋門「吱呀」一聲開了。
先是那姑娘左手拎一隻草墩,右手提一把陶壺,快步走到草地邊上一塊平整的大青石旁放下,一轉身又飛快地跑回屋內,雙手端著一個方方的矮木架跨了出來。那木架中央一口砂盆裡木炭火色正旺,藍幽幽的火苗一跳一跳地向上竄著;姑娘烤得難受,呲牙咧嘴地將臉歪向一邊,挪動小碎步,如輕舟戲水一般,竟使出一身與其年齡極不相符之絕高輕功,一晃眼便已飄至那塊大青石旁,彎腰往地上一放,雙掌在臉前來回急搧,嘴裡嬌聲喊著:「烤死我了,烤死我了!」
那老者笑呵呵地走了過來,一手拿著兩隻帶蓋青瓷茶盅,一個五寸來高胳膊粗細的竹筒,還伸出小指穿在草墩拎耳裡吊著;另一隻手上卻單獨只拿了一支三尺多長的紫竹洞簫,邊走邊道:「我瑜兒要練火眼金眼啊,那可得太上老君丹爐裡的無妄之火才行呀!哈哈哈!」
姑娘一邊從大青石後取出一個鐵製三腳往火盆上輕一放,一撇嘴撒嬌道:「哎呀爹!人家臉都快燒焦了你還笑!」說著,拎起陶壺快走幾步,輕輕一躍到了溪邊,將陶壺整個的往深深溪水中一壓,舀得滿滿一壺清泉,回來將陶壺坐到鐵架上,從老者手中接過茶盅、竹筒往大青石上一放,往草教上一坐,探身皺眉看著老者,憂心忡忡地小聲問道:「爹爹,你說會不會是有人故佈餌子呀?」
老者一臉思慮之色,緩緩搖頭道:「看來又不太像。從我將其背回神摩澗至今,已有十日之久,如是有人故佈釣餌,還不早就進了神摩澗?不會,不會!」他又搖了搖頭,臉色一緩,將手中那根長長的紫竹洞簫遞給姑娘,笑道:「呵呵呵,瑜兒,不說此事,不說此事矣!來,給爹爹吹一曲,好幾天沒聽簫了。」
姑娘接過長簫,湊到嘴邊,紅紅的雙唇輕輕一抿,比試了一下,卻未吹響,又將長簫移開道:「不嘛!爹爹答應過瑜兒,要將十年前為何帶著瑜兒躲藏到這個無人敢進的神摩澗之原由告訴瑜兒的。我擔心此人的事也許是有人故意而為。爹爹若是再不告訴瑜兒,萬一哪天有人進了神摩澗,瑜兒不知是敵是友,那可怎麼是好?」
「好,好。」老者頻頻點頭道:「爹爹答應過,一定會告訴瑜兒的,但還得再等幾天才行啊!」
「為什麼?」
「呵呵,瑜兒太性急了!呵呵呵!」老者笑道:「瑜兒正在服用爹爹配製的那個扶元固本的方子,明天最後一服,九日後藥效完滿,瑜兒便可平添二十年之內功功力,其間須心無雜念,一如往常,更不可有仇戾之氣充塞於心,否則將有淫邪之陰氣侵入百脈之中,將損二十年陽壽啊!」
「爹爹說來嚇唬瑜兒的!」姑娘不信。
老者正色道:「性命交關之事,爹爹怎會胡說?」他一瞟眼,見陶壺中水已燒開,伸手拿起竹筒打開蓋,向兩隻茶盅裡分別抖進了一些茶葉,提起鐵架上正在騰騰冒汽的陶壺,向兩隻茶盅裡分別衝入還在沸沸不止的開水,又馬上將盅蓋復上,放下陶壺,抬眼看看若所思的姑娘,緩緩坐下道:「瑜兒啊,茶也沏好了,還不吹給爹爹聽呀?」
姑娘略略一怔,咧嘴一笑,有些不太情願地道:「那好吧!瑜兒就聽爹爹的。」她伸伸腰,將紫竹簫吹孔湊近小嘴,正想吹響,突又問道:「還吹《鷓鴣飛》麼?」
「哦,不不,今天不聽《鷓鴣飛》,瑜兒吹宋人郭楚望的《瀟湘水雲》吧。」
姑娘點點頭,並不答話,緩緩閉上大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眉微微一皺,一股細細氣流緩緩從雙唇間那園園小洞中流出。
一陣清幽徐緩的簫聲輕輕響起,在深澗中慢慢散開,迴盪。
老者輕輕合上了雙目,頭微微晃悠著。
他眼前彷彿出現了一片空闊無邊的水面,只見水鳥翻飛,白帆起伏,碧波蕩漾,霧靄微微;好一派大好景致,只見遠山依稀,浮雲漫漫。漸漸地好像起風了,先是微風輕輕地吹來,繼而風大了起來,遠處的雲霧翻騰著,水面之上泛起了白色的波浪,逆風的水鳥被越來越大的風刮得忽上忽下,飛得十分艱難。一陣奮力的搏鬥之後,風實在是太大,那白色的鳥兒終於倦了,倏地向上一衝,反身順風而去,很快便不見了蹤影。風也累了,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輕,有頃,一切復歸於平靜。
最後那一聲細若游絲的簫聲終於消失了,姑娘緩緩將長簫從嘴唇邊挪開,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慢慢睜開了眼睛。
老者也睜眼微一搖頭,伸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自言自語道:「呵,往事已矣,來世為期,來世為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