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飛雄在雪地裡跪了許久,忽地一陣涼風揚來,他方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伸手「錚」地抽出長劍,往地上一扎,兩眼含淚,雙手抱拳,一字一句沉聲道:「段世伯,段伯母,二老在天之靈安息吧!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趙飛雄也要找回鳳姑,查出真兇,親手宰了那萬惡之人,以報此不共戴天之仇!」
言畢,他又三次拜叩,返劍還鞘,緩緩起身,扭頭只見兩個家丁遠遠站在身後,靠在馬背上取暖,父親和趙鵬卻已不知去向.他轉身走了過去,開口問道:「老爺何處去了?」
一家丁答道:「回少爺話,老爺與趙鵬已趕往陽南溪擒拿歹人。」
趙飛雄抓起韁繩,又問道:「去了多久?」
家丁答道:「已快一個時辰了。」
趙飛雄翻身上馬道:「我們走吧!」雙腿一夾,策馬奔去。
不料兩個家丁急驅幾步,攔住馬頭道:「少爺不可,少爺不可!」
趙飛雄一怔,厲聲叱道:「大膽!竟敢攔我坐騎,還不快快閃開!」
兩個家丁連連拱手道:「老爺臨走時吩咐在先,叫小的們帶少爺找個地方烤火取暖,萬萬不讓少爺冒雪到陽南溪,謹防凍壞了少爺身體。」
趙飛雄悲憤填膺,急欲抓住那兩個來路不明的傢伙問個明白,哪裡聽得進家丁所言?他劍眉一豎,急抖韁繩,猛夾雙腿,暴喝一聲:「閃開!」座下駿馬如箭般急躥而出,險些將那兩個家丁撞倒在雪地裡。
兩個家丁急得大叫道:「少爺!少爺!」眼看趙飛雄策馬消失在夜色之中,慌慌忙忙跳上馬背加鞭追去。
趙飛雄策馬飛馳,遠遠便看見陽南溪澗底亂石叢中火把火焰來回閃動,趕來圍捕的家丁、清兵和黑衣人大呼小叫,吵吵嚷嚷,一片喧囂。他跳下馬鞍,剛走到面溪而立的趙康身後,便聽得趙鵬在澗底仰頭大聲道:「老爺,這一段上下皆已搜遍,不見那二人蹤影,只怕是……」
他話猶未過,陡聽趙康怒喝道:「混蛋!快派人從對面上去,圍住荷花寺。」言畢,猛地轉身,突見趙飛雄立在身後,不由一怔,眼珠一轉,正要開口,趙飛雄已先聲說道:「爹爹,如此大雪天氣,兒料那二人不會遠去。」
趙康「嗯」了一聲,見留下侍候趙飛雄的那兩個家丁也已趕到剛剛跳下馬背,他狠狠地瞪了他二人一眼,沉聲喝道:「還不快快上馬趕到荷花寺去?」
一行人飛快上馬掉頭折往坡下官道,馳了一程,過了陽南溪石橋,又沿右邊岔道向荷花寺奔去。
剛到山門之外,趙鵬已帶著一個清兵迎了出來。
不待趙康下馬,趙鵬便一拱手道:「報老爺,王大人留了這位兄弟帶了幾個人一直守候寺內,沒有見人來過。」
趙康鐵青著臉不著聲,惡狠狠地盯住趙鵬。
趙鵬心尖一陣毛,急忙補道:「在下又在寺裡寺外團團轉轉細細搜了一遍,確實沒有外人蹤跡。」
趙康半晌不作聲,雙唇緊閉,臉上肌肉抖動了幾下,突然扭頭對一家丁道:「進去通報王大人,請他帶人回營休息,日後我定專往營中拜謝。哦,楊七,你帶了弟兄們連夜趕回五台府中,小心在意,謹防歹人趁我不在暗中偷襲!」他頓了頓,又道:「飛雄,趙鵬,想來那兩人已潛往龍尾關藏身,我趙某人就不信他們能飛到天上去!」
趙飛雄此時才看清楚今日圍捕竟有不少清兵參加!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解,忖道:「記得父親素來不與官府多來少往,便是有事需邀些幫手,也是江湖中人,今日為何竟請了許多官兵冒雪奔走?聽父親所言,似與提督府中人甚為熟悉……父親秉性緣何竟有如此巨變?這倒有些令人不解。」他一邊思忖,一邊驅馬緊緊跟隨趙康身後,頂著從蒼山斜陽峰峽谷天生橋那邊刮來的刺骨寒風,向龍尾關趕去。
再說靈幻與鳳姑脫出重圍,一路急行,來到龍尾關子河橋畔那個小小孤島之上的彌陀寺裡,抖去滿身雪花,隨住持長老進了禪房坐下,邊喝茶烤火邊與住持寒暄著,本擬待天稍放晴便抄小路趕回感通寺,以應元覺禪師佛頂峰之約。不料直到天黑,那寒風依然「呼呼」地狂吼著,漫天雪花亂舞,絲毫沒有轉晴的跡象。
她二人無奈,只好聽長老安排,在寺中暫且住下。
鳳姑自海園村巨變隨碧煙神尼上了雞足山後,此次下山,方算得是初涉江湖。時僅數日,便屢遇強敵,時逢險境。要不是美尼靈幻足智多謀,臨機應變,江湖經驗頗為老道,只怕實在難以全身而退。連日來,鳳姑一直處於極度緊張之中,今日又眼看著段三伯死於自己身傍,悲痛之餘,更覺江湖險惡,步步陷阱,處處深淵,心中更是如弓弦繃得緊緊的,不敢有絲毫鬆懈。
此刻,她聽著屋外的狂風怒號中,竟隱隱傳來彌陀寺住持長老長夜坐禪敲響的木魚之聲,心中不覺一動,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一天廝殺奔走,身體已頗有倦意,她剛要合眼,耳畔突然響起段三伯臨終時不及說完的那半句話:「那人便是五台……」霎時間,鳳姑睡意全消,心中尋思道:五台……大理地界上名喚五台的地方,一是點蒼山五台峰,一是大理城北邊的五台鎮(仍今喜洲鎮也—作者注)。碧煙神尼和段三伯都說,害我全家者,乃是點蒼派內有頭臉的人物。五台峰麓有個萬花寺,寺內僧人中似有兩個修習點蒼派武功的,但聽碧煙神尼講過,大理佛門早在數十年前便禁止僧侶擔任點蒼派中任何職務……五台鎮上,據說確有不少人修習點蒼派功夫,然而派內有頭臉的人物,僅左護法趙康趙世伯一人耳。莫非……她無意間伸手往懷中一摸,手指恰好觸摸到段三伯臨終前交給他的那半塊玉珮,心頭一驚,耳底裡突然「嗡」地一聲大響,腦袋變得似乎有斗般大小,亂哄哄的,千頭萬緒,此起彼伏,不知將想法停到何處為好。她使勁眨眨雙眼,又搖搖頭,強自鎮定下來,接著想到他段世伯與家父乃是生死之交,情同骨肉,且我又與飛雄哥哥訂了娃娃親,故此事無論如何斷然不會是趙世伯所為!她緊咬嘴唇,極欲將趙世伯從腦海中驅趕出去,無奈段三伯拼盡氣力的最後遺言總在耳邊響著:「那人便是五台……那人便是五台……」猛然間她又想起海園村分手之時,碧煙神尼曾說過,「殺你全家者,定是點蒼派高手所為。故此去休要露了自己身份,更不可去找汝父親當年故舊打聽,謹防誤入陷阱,反遭所害。」她突又想起,按段三伯所言,母親臨終時,似已知曉害人者……而當年點蒼派內,武功造詣能與家父相提並論者,唯趙世伯一人!「派內高手」,捨此其誰?
一念及此,鳳姑不禁心生寒意,渾身冰涼,陡然翻身坐起,雙手抱頭,鳳眼圓睜,失聲驚叫道:「不!不會!」
靈幻從夢中驚醒,一躍而起,只見鳳姑雙手抱頭,面色驚怖地盯著眼前黑暗的虛空,竟一時不知生了什麼事情。
窗外昏黃的風燈透過窗格縫隙照進光來,恰好射到丟置在被子上的那半塊玉珮之上,閃射出一道綠茵茵的冷光,猶如暗夜之中一隻怪眼,陰陰地盯著大惑不解的靈幻和暗自抽泣的鳳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