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重重地踏落雪地,濺起如絮的雪沫,蹄飛之處,又掀起層層雪浪.三、四匹駿馬飛馳而至……
透過鵝毛大雪,已見到雄峙洱河北岸的龍尾關隘。關隘之下洱河的一條小小支流,稱作子河。子河上有一座子河橋,連接著進關隘的黑龍橋;子河橋的另一頭通達蒙化府、雲南府以及永昌府,地勢十分險要。子河橋邊有一座高樓,此即遐邇聞名的「仙居客棧」。南來北往的客商,西去東來的驛郵快馬,達官顯貴宴請嘉賓,江湖各路英雄好漢,甚至各寨綠林豪傑俠盜,常於此歇息過往。
馳騁於的劉毅瞇眼看看那座高樓,輕勒韁繩,扭頭對身後的枯爾巴法師道:「風雪太大,時已傍晚,今晚就在這『仙居客棧』落腳吧。這可是此地最佳的客棧了。」言畢,一抖韁繩,挾動馬刺,催動坐騎,朝前馳去。
仙居客棧的店小二聽得陣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到了門前,蹄聲停歇,馬匹喘氣打嚏,急忙跑出門來,點頭哈腰地打著招呼:「客官,住店呀!小店熱水熱茶,熱湯熱飯,上好的熱酒,後院還有馬廄……」
劉毅下了馬,將韁繩往小二手裡一塞,道:「要上房五間,上等酒菜一桌!」他抖動身上的雪花,又拍打了幾下褲腿、靴筒,跨步走進門去。
小二一邊接過枯爾巴及另外三人的馬韁,一邊吆喝道:「來了!客官請進!要上房五間,上等菜一席!」吆喝完,牽著五匹壯馬繞進後院馬廄去了。
劉毅踏進前廳。廳中央下有一盆燒得通紅的木炭火,烘得廳裡暖融融的。他拉了一隻八仙凳靠攏火盆坐下,伸出雙手烘烤取暖,折頭向枯爾巴道:「法師快來,暖和暖和。都說這大理四季如春,想不到也竟有如此大的風雪。」
店小二此時剛好從後邊端了一罈子老酒出來,聞言接口道:「客官,如此風雪,十年罕見。客官好運氣呀!」
劉毅聞言,眉尖一挑,斜乜小二一眼,道:「嗯?你此話怎講?」
店小二陪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這大理地界,雖說有點蒼山積雪千年不化,但平壩裡落雪卻十年難得一回。俗話說,瑞雪兆豐年,此大吉大利之兆也!客官若是做生意,來年恭喜財;若是為官,包你老人家官運亨通,連升三級,豈非大大的好運!」
劉毅不禁笑道:「人說當差的腿,小二的嘴。此話果然不錯。哈哈哈!」笑著伸手摸出一兩碎銀子往店小二懷裡一丟,道,「借你吉言,只是三級之數,未免小氣了些。哈,哈哈哈!」他想起吳三桂的親口許諾,心中一時得意,不由縱聲大笑起來。
夜已深沉,「仙居客棧」高懸門前立桿上的招客風燈,在大雪飄飄中搖曳擺動。燈光若豆,時明時暗,似如殘年風燭,只再一吹即將熄滅……
官道上空無一人,靜得出奇,令人疑心是鬼蜮出沒之地。南人懼寒,如此大雪天氣,如何經受得住?商市店舖早已打烊歇息了。
點蒼山斜陽峰麓,西洱河北畔那座高聳雄峙的龍尾關隘城樓,襯映在暗灰鐵青的天穹下,猶如一隻怪獸盤踞山腳河邊;城樓高挑的樓角翹簷下,懸掛著兩盞猩紅色的大燈籠,恰如怪獸圓睜兩隻血紅血紅的眼睛,虎視眈眈的窺視著世人;那陡得幾乎令人站猶不穩的長街之上,早已空無一人。
兩條人影如鬼魅般隱現在官道上,箭射一般疾飛而來,不一刻,便在「仙居客棧」門前停了腳步,正是巍寶山上清宮妙林真人與易了妝扮的俏牡丹呂月娘。妙林見店門虛掩,跨前一步,輕推門扉,回頭向呂月娘一招手,輕抬腳步跨進門檻。
精瘦的店主正在櫃檯上與賬房先生結帳,見又來了客人,急忙迎上前去招呼道:「二位仙道光臨,請快坐下烤火,暖暖手腳。嘖嘖!今日天氣好冷喲!二位用飯還是住……」
妙林打斷店主話頭,道:「囉嗦個甚!快上酒菜,備上房兩間,通房一間!」
瘦店主眨眨小眼,山羊鬍一抖,不解道:「道長一行二人,何需三間客房?況小店今日客多,已經沒有上房,通房亦只剩舖位三位而已。實在抱歉,敢請二位道長可否將就一宿,來日再……」
妙林心中正在窩火,聞言雙眉一立,怒喝道:「胡說八道!貧道仙風鶴骨之身,豈可與販夫走卒同寢一室?快快騰出上房兩間!」
瘦店主一驚,小眼睛骨碌一轉,陪笑道:「道長休要動怒。」他見店小二已將酒菜端出,一邊指點上菜,一邊慇勤道,「開店為做買賣,來人都是賓客。小店以禮待客,歷來按客官先來後到挑選客房舖位。如今已更深夜半,小店怎可強使先住之客官挪動騰房?萬萬乞請道長海涵,多多見諒。」說著拱手抱拳作揖,滿臉堆著歉意。
妙林連日來煩躁透頂,今天又在風雪中奔波一日,一肚子陰陽鬼火正沒處洩,又碰見這等不順心意的事,何況一個芝麻大小的店主,竟敢不把他放在眼裡,安得不怒?只見他眼一瞪,蒲扇大的巴掌住桌子角一拍,只聽「卡嚓」一聲巨響,緊接著又「唏哩嘩啦」響成一片,桌腿已經折斷一條,桌面傾斜,桌上的席酒菜潑了遍地,那懷碟碗盞猶自悠悠的滿地滾動。他沉聲道:「叫你騰你就騰!再要囉嗦遲緩,老道折斷你的狗腿!」
不想那店主竟雙眉一立,小眼飛快地眨巴了幾下,陰陰地道:「何方妖道,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何等地方!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也敢到老夫地面上潑皮撒野?」話音剛落,閃身欺上一步,右掌陡然遞出,五指如喙,直喙妙林太陽**。
原來,這店主早先是個翦道的強人,後來,又在博南山上名喚鐵絲窩的地方開了一陣子黑店,亦學得些許拳腳之功,熟諳黑道技倆,不知用蒙汗藥麻翻坑害了多少過往客商,如此慢慢地也聚斂了些橫財,便盤下了這間客棧,金盆洗手,心安理得地當上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老闆。今日見這道士撒潑,只道是他牛高馬大,不過是有些蠻力而已,便突然出手,有心要教訓他一番。不曾想瘦店主那丁點兒三腳貓似的歪把式,如何是當今南全真派掌門人妙林道長的對手?
妙林見瘦店主突然出手,竟一來就直取自己頭上死**,不由得怒火中燒,目中精光一閃,端坐不動,待店主右手離自己的頭只有三寸之距時,右手閃電般抬起,手腕一甩,只聽得「嗷」地一聲狂叫,那瘦店主已被掀起三尺,狂吼亂叫著朝板壁砸去;又是一聲「卡嚓」大響,板壁頓時成了粉齏,瘦店主已然穿壁而出,半截身子栽在壁外雪地裡,雙腳卡在破壁洞上亂蹬,口中「哎喲、哎喲」慘叫不迭,肋骨早已折斷了三、五根。
賬房先生和店小二已被嚇得渾身抖顫,一邊偷眼瞟瞟妙林,一邊躡蹩著腳挪到板壁邊上,連拉帶拽,將瘦店主拖將出來,扶坐地上。
俏牡丹呂月娘進屋後唯恐稍有不慎露出真相,一直緘口不語,此刻見妙林大動肝火,不由得「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正待開口說話,忽聽後門外一人高聲說道:「無量壽佛!是何人在此喧鬧,攪人清夢?」隨著話音,兩個道士踏進門檻來。走在前面的那個,墩矮粗實,髻高束,豹頭環眼,紫面黑鬚,腰佩長劍,手執犀尾,活脫脫大戲台上走下來的猛張飛,只是個頭略微矮些而已;緊隨其後的赫然便是三年前白衣少年趙飛雄在西洱河天生橋上救下的年輕道士妙華。
妙林聞聲抬頭,臉色陡然大變,「唬」地站起身來,雙目精光閃動不止,直視來人,右手置於身後,悄悄向呂月娘擺了兩下僑。
俏牡丹呂月娘乃是精明機變之人,見兩個道士進屋,妙林神色大變,心知不妙,料定必定是巍寶山外出雲遊的道士尋機而歸。她不動聲色,伸手往道袍下一探,已將數十枚「追魂針」暗暗扣於手心之中,凝神待機以備。
那紫臉矮道人跨進屋來,一眼便看清了突然起身蓄勢而立的妙林真人,雙目陡然一亮。身後的妙華一看妙林立在那兒,開口道:「三師兄,叛賊妙林在……」不待他說完,紫臉矮道人略一擺手止住他,緩緩跨上幾步,也不語言,只靜靜地立在屋中,雙眼如炬,死死地盯在妙林真人那神色變幻不定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