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趙飛雄厚在弘聖寺別過老僧無忌,一路朝北走去
趙飛雄雖經無忌和尚運功療傷,身上已無太多不適之感,但所受內傷若不繼續調息休養,斷斷不能行功力。故他縱然歸心似箭,卻也不得不耐下性子,以尋常腳步緩緩行走。
點蒼聳雲,巍巍然直上九霄,峰巔皚皚白雪,玉骨寒光;略低坳處,卻又見松青石黛,林靄霏微,隱隱見幾縷炊煙,數點茅舍。
山巒盡處,洱海平臥,青山鏡浮,帆影綽綽,葦煙鷺渚;東岸眾山與雄峻點蒼相比,猶如泥丸一般低矮柔順。
天際無雲時,可依稀見東北天盡之處一峰雄寺,獨出於眾山之上,直插於青溟之間,那便是與中原四大名山齊名的南中佛家聖地,佛祖高足迦葉持衣入定,彌勒降世的雞足山天柱峰頭。
趙飛雄徐徐行去,眼看著這闊別已久,卻又時刻縈繞胸懷的山光水色,無邊美景,不由雅興大,順口吟起了元人李亨的詩句:「檻外千峰插海波,芙蓉雙塔玉嵯峨;銀心殿閣天中見,黑水帆檣鏡中過。」只見他白衣飄逸,搖頭擺尾,一步三晃,吟誦之聲,抑揚頓錯,清亮悅耳,真如一少年書生讀書到了呆處,忘乎所以,趁興踏青一般。其實,他何止盡興於吟誦前人詩作?若非受創在身,傷了元氣,他真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一曲高歌三百韻,恣意揮灑思鄉情。
日略偏西,五台鎮前三株巨大的古榕樹已遙遙在目,趙飛雄精神一振,腳步也就加快了。
穿過了鎮子西邊青石鋪就的大道。越過萬花溪上的拱橋,一幢氣勢恢宏的莊園赫然入目,門樓高聳,斗拱飛簷,粉牆青瓦,彩描墨畫,一對青石雕就的石獅子雄踞於朱門兩側,獅子笑口大開,前面一隻腳爪踩住一個寶球,守住了這莊園。這便是五台巨富,點蒼派護法趙康趙老爺的宅第。
趙飛雄眼看終於返抵家門,顧不得傷後氣虛,拔腳一路小跑,直入中庭間,邊跑邊大聲叫道:「爹爹,娘,孩兒飛雄回來也。」
兩個護院的家丁見一個白衣後生瘋般撲來,正欲阻攔,不料這人已一閃而過,直入中庭。
大理民家住宅,多為一進一院,俗稱「三方一照壁」。然而,趙老爺爺院宅非比尋常百姓家,故這宅居也大異一般,足有三進房院:前院為客廳及護院家丁下處,後院則是花廳、書齋及練功寶房所在,中院才是主人起居之所。至於廚房、倉房以及丫環傭人僕奴下處,則盡在各大院門左右之閣樓耳房小院之中,牲畜家禽則在後院圍牆之外另設檻欄飼養關管。莊園甚是氣派豪華。
趙康正在房中小憩,猛聽得院內一陣喊叫之聲,隱約是有人呼爹喚娘,心中一動,起身走出房來,只見院子正在石板地上,立著一個清俊瀟灑的翩翩美少年。他不曾想到是外出學藝的搗亂逆子竟已歸來!眨眼再看時,那少年已跪倒在地,納頭便拜,口中叫道:「孩兒飛雄見過爹爹。」
趙康大喜過望,急跨幾步,彎腰雙手扶起趙飛雄,眉開眼笑,口中連道:「我兒快起,我兒快起。」
趙飛雄站起身,淚眼朦朧,看著日思夜想的爹爹,雖也年過花甲,但他老人家仍然身板硬朗,精神健旺,面放紅光,魚尾皺紋於花白的鬚眉更顯其久經滄海,飽歷風霜;那炯炯目光,閃出一股烈士暮年仍壯志不已的凜凜雄風!趙飛雄雙目含淚道:「爹爹一向可安好?」
趙康上下打量著兒子,笑道:「好!好啊!兒啊,時光一晃,你已長成堂堂七尺男子漢啦!嗨!威風凜凜,儀表不俗,真乃趙家之後也!好,好!」他大笑著一把拉住趙飛雄向後院走去,口中叫道:「管家!快備酒菜,為我兒洗塵!先叫人將茶點送到花廳來。」
趙飛雄邊走邊四下張望,似在尋找什麼。突然雙眼一亮,掙脫老父的手,大叫一聲:「娘啊!」向偏廂房飛撲過去。
一個滿頭白,病體虛弱的老婦在兩個年輕丫環攙扶下,正顫顫巍巍的跨出廂房,口中唔唔有聲,卻聽不清所道何言?
趙飛雄飛撲到近旁,跪倒在地,深深叩道:「娘,不孝孩兒回來了!」聲音哽咽,一腔熱淚奪眶湧出。
老婦彎腰欲扶,不料站猶未穩,腿彎一軟,跪倒在地,一撲就抱住了趙飛雄,老淚如珠,簌簌滾落,張口「啊、啊」作聲,卻泣不成聲的哭了起來。
趙飛雄淚流滿面,顫聲道:「孩兒少小離家,未知娘親安好否?」
老婦涕淚縱橫,以手指口,「啊」了幾聲,皓又搖又點,說不出是悲是喜,昏花老眼,只顧在趙飛雄臉上細細打量。
趙飛雄一愣,問道:「娘,您怎麼啦?您說話呀!」
趙康走過來,示意丫環將老婦扶起,開口道:「飛雄,你娘身體有病,讓丫環扶她回房歇息。既已歸來,有話日後慢慢再講不遲。」言畢,看看趙飛雄與丫環將老婦扶進房去,適才喜氣盈盈的臉上倏的蒙上了一層寒霜,眉頭微動,倒剪雙手在院中踱了幾步。趙康回頭一瞟眼,見趙飛雄已自廂房中出來,才臉上一鬆,眉頭舒展道:「飛雄,隨我到花廳去。」
父子進入後院花廳,只見一個雲鬢斜聳,淡掃蛾眉,笑意盎然的青年女子已隨送茶的小丫環款款而來。
人尚未走近,趙飛雄已嗅到一股脂粉濃香撲面而來。那女子開口道:「喲,趙少爺萬里歸來,怎麼老爺也不先言講一聲?」說著,人已翩翩而至,站在趙康身後,眉眼含笑打量著趙飛雄,又道:「好一個瀟灑俊美的趙少爺,老爺真真好福氣!」嗓音嬌軟,顧盼生輝,言畢伸出蔥白似的尖尖十指搭在趙康肩上輕輕按摩推拿。
趙飛雄滿懷狐疑,眉頭跳動,不解道:「爹,這位是……」
言猶未盡,趙康雙肩一聳道:「金花,一旁坐下。」轉頭對飛雄道:「此乃劍川你五爺之小女金花,論輩份當為汝之姑姑,快來見過。」
趙飛雄聞言,正要起身施禮,金花連連擺手道:「都是自家人,又在自家花廳,哪來那麼多禮節!少爺快坐下,茶都快涼了。」
趙飛雄一笑,舉杯抿了一口茶水,向趙康問道:「爹,我娘身體一向健壯,何故變得如此衰弱?甚而連話也講不出了?」
趙康雙眉一皺,微歎一聲,剛要開口,一個侍女入廳道:「老爺,浴水已經燒好,請少爺前去沐浴。」
趙康展眉笑道:「飛雄,先去沐浴,先去沐浴!」說著起身,連推帶拉的將趙飛雄送出了花廳。
看看趙飛雄已走遠,他倏的回頭,雙目如劍,盯住金花,低聲叱道:「我兒離家多年,脾性如何,你我分毫不知,日後說話做事要多加小心,倘若惹出事來,看我一劍將汝劈作兩半!」
金花一愣,花容失色,久久不敢出聲。
有道是:花溪水流溫柔地,五台峰高寒雲天!
欲知後事如何,且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