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城西北角上,一片寬闊的廣場,四周房舍雖已年久失修,但就憑那高聳的旗樓,飛翹的屋角,雖是破壁殘垣,卻也可以依稀想見當年的風光與恢弘.此刻映入眼簾的,卻是荒草沒膝,野兔出沒,一派破敗模樣。
這便是古來南詔國、大理國歷代帝王將相總管們演練兵馬,炫耀其赫赫武威的北教場,而今,卻是顯出了一派衰敗沒落的景象了。
紅袍僧人枯爾巴法師手持念珠,趺坐於教場中央荒草叢中。只見他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任憑晚風將他那寬袍大袖吹得「呼呼」作響。
蒼煙落照之中,這情景確實透出幾分怪異的味道。
夕陽西沉,幾隻歸鴉掠過教場上空,向城牆外一株巨大而古老的大青樹飛去,那一串「哇!哇哇!」的聒嗓,更是平添了幾分蒼涼與淒清。
突然,紅袍僧人一晃,從草地上長身而起,面東而立,雙目大張,口中宣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小兄弟既已早來,為何還不現身?莫非懷疑本座暗有伏兵,要先查看一番麼?」說完,雙目精光一閃,「嘎、嘎、嘎」幾聲怪笑。那充滿異域腔調的漢語加上刺人耳鼓的笑聲,其聲音雖不甚大,卻真是令人毛骨為之一聳!
場邊樹叢後,緩緩轉出白衣少年,他雙手抱拳,邊走邊笑道:「法師言重也!法師言重也!在下剛到這場上,偶爾回望,忽見那湛蘭如洗的洱海之水被晚霞一染,竟幻化出青橙紫綠種種奇異之色,頓時令人大有天上人間之感,故而迷戀有加,多看了幾眼。有勞法師動問,尚望多多原宥!」話音剛落,他已來到教場中央,距紅袍僧人五步之外站定道:「哎呀,如此絕佳美景竟未入大師之法眼麼?」
紅袍僧人哂笑道:「人間美景,本皆自然,虛實幻化,乃一念耳!你我乃習武之人,本當以武學為先。未曾想小兄弟武功出眾,卻也會將切磋技藝之事擱置一旁,而迷醉於湖光山色之中。如此本未倒置,憾哉!憾哉!」
白衣少年正色道:「法師此言差矣!想唐宗宋祖,躍馬橫戈,誰不是為此大好河山?所謂『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蘇夫子如此千古絕唱,亦將豪傑江山連在一起。可見自古以來便沒有真豪傑不戀江山之理。素聞法師乃吐蕃一代高僧,學識廣博精深,竟未明此間之理,可惜,可惜!」
紅袍僧人冷笑道:「此等騷人墨客誇張之辭,聞之何用?世事輪迴,皆有定數。適才小兄弟之言,大有把自己比做英雄豪傑一類人物之意,依本座看來,或許自視過高了些。」
白衣少年微笑道:「法師此言又錯矣!試想,那帝王將相之愛江山,實乃將萬里江山據為己有無,窮其景以悅其目,盡其物以飽其一己之私慾,不容他人染指,故而殺伐征戰,至使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餓殍遍地,民不聊生!而英雄豪傑之愛江山,乃誠心感謝上蒼之造化,得如此奇山秀水沃野豐原,育生靈萬物之鍾秀聰明,養天下人畜之延年傳代。縱偶有征戰,皆為翦除為害人間不得不殺之敗類惡徒,正所謂:方知兵者是凶器,聖人不得已而為之。故在下初出江湖,豈能不盡心竭力以效真英雄真豪傑之行徑範例?然在下與英雄豪傑之間距離又何止千里,怎敢以之自比?」少年微微微一頓,又開口言道:「倒是法師乃得道高僧,又身為武林先輩,此番南來,如能廣結善緣,不與雞鳴狗盜之徒為伍,遠小人而親君子,同修兩族之好,則實與英雄豪傑之舉有異曲同工之妙。況大理自古乃崇佛之國,寺院林立,浮屠遍地,香煙裊裊,梵韻動天,號稱南滇之妙香古國,聲名遠揚,高僧輩出,連街頭巷尾之老公公老婆婆,亦能開口便頌出幾章經文。法師不妨客座講經,廣招門徒,弘揚佛法,精研禪機。又何必一心窮武,尋人較技呢?」
紅袍僧人聞言,不禁有點惱怒,臉上紫黑色的肌肉抖了幾抖,心中忖道:「想不到這小子竟如此酸不啦嘰,狂妄以極,屢屢口出狂言,譏諷於我!幸而今日張元奎等人未曾跟來,不然本座還有甚顏面?待會兒交手之時,少不得要狠狠教訓他一下才是。」
紅袍僧人暗自盤算著,正待開口叫白衣少年動手過招,突然聽得不遠處傳來朗朗笑聲。笑聲中,三條身影如飛而至,轉瞬間便來到紅袍僧人身旁站定。為一個錦衣華服,風流書生模樣的漢子對紅袍僧人抱拳施禮道:「在下劉毅,聞說枯爾巴大師已到大理,因在下恭聞**師佛法精深,武功蓋世,仰慕已久,故爾顧不得江湖規約,急急的趕來一見,尚望大師見諒。」
不待紅袍僧人答話,便轉身對著白衣少年一抱拳,隨手從懷中摸出折扇「嘩」的抖開搧了兩下道:「這位小兄弟適才一番宏論,在下已盡聞矣!想不到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深奧之見地,在下深感欽佩!不過,其中所言,在下也有不敢苟同之處。他日如有空閒,倒想與小兄弟煮酒以論。呵呵,今日聞說枯爾巴法師邀人較技,不想對手竟如此年少,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敢問小兄弟高姓大名?師承何人?從何處來到大理?又意欲何往呢?」
原來,劉毅自勾結妙林真人破了南全真巍寶山之後,無意中探得上古高人神風仙劍岑靖之遺學,便偷偷隻身藏匿在巍寶山長春洞中研習,前後歷經大半年,潛心修煉,其武功進境自不待言,於江湖經驗也老道許多。出洞後回到昆明,又奉平西王吳三桂之密遣,離開雲南前去中原,專事網羅黨羽之事,近日才回昆明覆命。吳三桂此時已得密報,知吐蕃特使金沙江回源寺枯爾巴**師已受張元奎之邀前來大理,遂急令劉毅火返回大理,欲與枯爾巴面謀聯合舉事,割讓金沙江以北疆域之要務。
劉毅星夜兼程,馳騁八百里,於今日下午方回到大理,一進府衙,便聽張元奎報說,枯爾巴大師正邀了一個來路不明,年紀極輕但卻武功極高的白衣少年在北教場過招比武,且不許張元奎派人跟隨侍候等待。劉毅心中一動,顧不得責怪張元奎辦事不周,匆匆的用了晚飯,便叫著張元奎、彭明炬等一道匆匆的趕了來。他心想,「早就聽說金沙江回源寺枯爾巴法師乃中甸一帶一等一的高手,在吐蕃全境也無敵手,與蕃王又甚是交厚,吳王爺才特令我向他施以重諾,但實不知其武功究竟深淺如何?今日可藉機靜觀,以印證傳言之虛實。再說這個滿口雌黃的白衣少年究竟何許人也?不過二十來歲年紀,竟也有膽量應枯爾巴大師之約過招比武,是初生牛犢不畏虎?抑或是真的有點真才實學?聽他最後那幾句話,似有所指,莫不是武林中某個門派對吳王爺的大計已有所覺察?若果真如此,那可是絕大的不妙,需得趁早將其制服,誘出虛實,以絕後患。如只是信口胡謅,那也就罷了,將其收了過來,倒也還可以一用。」
且說紅袍僧人突然見張元奎引了劉毅趕來,心中更是懊惱不己,真想破口將在場之人大罵一通!但劉毅的身份他很清楚,南來之前蕃王又交待再三,要與吳三桂修好,實在不能為一時之小器而壞了大事。因而劉毅話音剛落,他不待白衣少年答話便截口道:「阿彌陀佛!劉公子不顧鞍馬勞頓前來助興,本座喜不自禁。今天未得劉公子返回之訊,故未能專程迎候,請多多包涵。」他用手指指白衣少年對劉毅道,「這位小兄弟好俊的身手,昨日張元奎老弟一招不慎,便在他手下吃了大大的苦頭,惹得本座技癢,故爾邀他切磋切磋,不知劉公子是否有心一試?」他心想:「看你姓劉的風流模樣,只怕也是拈花惹草、浪得虛名之流,我倒要看得一看才是。」
劉毅聞言剛要推辭,不料白衣少年突然朗朗一笑道:「法師何出此言?昨日法師邀我到此間較技,我本待不應,又恐以晚輩之身而拒前輩之請,於禮數不合,且傷了法師的顏面,故才應約前來向法師請教。此刻法師又何必將全不相干的人拉扯進來呢?如法師此刻有事在身而不便賜教於我,在下只好先告辭。」他手指張元奎、彭明炬二人,眼中精光一閃,正色道,「與此等持強凌弱之輩為伍,法師不覺有辱身份麼?」言畢,對紅袍僧人抱拳道,「晚輩告辭了!」轉身信步走去,對劉毅是視而不見,不屑一顧。
紅袍僧人張了張嘴,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欲要出言挽留,卻又是自己先放了話在前邊,要劉毅出手與白衣少年一試,大不合江湖規矩;若是不加阻攔,任其而去,則適才白衣少年最後一句話已直言相責,實實在在令他在劉毅面前傷了顏面。雖然這紅袍僧人也決非善人,吃喝淫樂,欺男霸女背地裡干的並不少,可還從未有人敢當面指責過半點不是。他越想越氣惱,越氣惱便越是想不出應如何應付正緩緩離去的白衣少年,只是氣鼓鼓的立在那兒喘著粗氣。
劉毅此刻已是火冒千丈!出道這多年來,不說近幾年新添的身份,光憑父親千山卷百嘯的名頭,他劉毅何時遭人如此冷遇,視若無物?再說白衣少年話中有話,怎能隨便放他輕易遛走?只見他劍眉一豎,眼中精光暴閃,雙足一蹬,騰身一串翻捲,躍出五丈之外,從白衣少年頭上掠過落地站穩,臉不紅氣不喘,定定的堵住了白衣少年的去路,眼珠子一轉,又恢復了溫文爾雅的風流書生模樣,手擺折扇微微笑道:「小兄弟慢走,你與我等素不相識,不理不睬也就罷了,卻為何要責罵我那兩個弟兄為『持強凌弱』之輩?此事不講清楚,只怕小兄弟是走不得的。」
白衣少年雖未回頭,聽得衣帶風響,已知有人凌空躍起,越過自己頭頂而來。他星眼平視,看定劉毅道:「這一層還是煩勞閣下自己去問他們吧!至於我走得走不得,那本是在下自己之事,不勞閣下操心!」
「你走不得!」隨著一聲暴喝,一團黑影挾風而至,一雙蒲扇般的巨掌一前一後直取白衣少年背心要**。
原來,那紅袍僧人枯爾巴法師生來的毛病,但凡大氣大怒總有那麼一小陣不知所措,大喘粗氣,過得少許時間,他便會回過神來大打出手,且此時下手極重,儘是狠招。
此時,他已回過神來,見天色漸暗,白衣少年又將遛走,本來就是自己約來的,又被其當眾一番羞辱,好不晦氣!如何能讓他輕易脫身?只見他圓睜怪眼,將佛珠往脖子上一套,暴喝一聲,雙手十指箕張,使一招「黑雕搏兔」,用足七成真力直撲白衣少年,真是恨不得將其一掌打扁了,已全然不是過招比武的陣仗。
白衣少年聽得身後掌風大作,心頭一怔,他心知自己與紅袍僧人之間的距離約在五丈遠近,尚能聞如此風聲,只見其出掌度及力度皆遠在一般江湖高手之上。自己這一路從雪峰山下山而來,先後也因各種緣由與人鬥了多次,其間也不乏江湖好手,卻沒有一人到得了紅袍僧人這般火候。當下他不敢怠慢,亦不敢回身硬接硬架,心念一動,足尖一旋,一式「沖天飛鶴」直衝而上,離地一丈有餘,凌空扭身,斜斜飛落在草坪之上,離開原來的地方三丈多遠站定,雙手一劃,擺了個架勢,沉臀曲膝,氣守中元,準備接下紅袍僧人的第二招。
就在白衣少年沖天一躍的同時,劉毅也深恐那紅袍僧人收勢不及,將那排山倒海的掌力碰到自己身上。他腰一扭竄出去兩丈遠近,站穩身形,看看天已黑了,開口叫道:「元奎老弟,你找人弄幾個火把來,好好看看枯爾巴大師挑燈夜戰,一展神威!」他仍未忘其使命,又不失時機地吹噓了一下紅袍僧人。
好個枯爾巴法師,不愧為吐蕃國手!適才如閃電般一撲而至,見白衣少年騰身閃開,他大喝一聲,硬生生中途變招,袍袖一擺,三蹤兩跳便撲到白衣少年跟前,右拳一掄,向白衣少年天靈蓋砸去,左掌如刀,立於胸前,似進非進,守住了前胸門戶。原來,昨日裡他見白衣少年怒煽張元奎的耳光子,其身法手法全在一個快字上。因此,他此刻向白衣少年攻出一拳,又封住自己前胸門戶,那白衣少年便是再快也無從下手了。
白衣少年見紅袍僧人力大招猛,那銅缽大的拳頭砸來,確實不敢硬架;又見其左掌置於胸前,心頭又一怔道:「這法師的確不簡單,今日恐難以輕易脫身了,須是小心為妙!」他向右撤開一步,左手一伸,正好勾住紅袍僧人掄下的右手腕,就勢往下一壓,右腳上了半步,往下一曲,右肘向紅袍僧人右肋下搗去,一招兩式,本擬以「四兩拔千斤」的小巧技法,加上貼身急攻快打而一招佔住先機,再尋脫身之法。
不料那紅袍僧人看外表甚是粗魯莽撞,實則乖巧機警得很。他見右腕被白衣少年勾住往下帶,自己整個身體已有隨勢前撲下墜之感,卻並不急於將右手脫出對方控制,也絲毫不顧正向自己右肋下擊來的肘尖。他輕哼一聲,立於胸前的左掌突然一沉,中、食二指直如戟刃般伸出,閃電似地朝白衣少年雙目刺來。
眼看白衣少年避無所避,一雙大眼立馬將變成兩個可怕的血窟窿!
有道是:武藝自古分高下,膽氣從來由心生。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