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喋血露真情快招驚故里
點蒼山斜陽峰下,暮色蒼茫.
西風呼呼地吼叫著席捲而來,彷彿要把地面上一切可以移動之物統統刮跑一般。
西洱河北岸,沿著山坡向北直行,那長達四、五里的龍尾關陡峻的大街上早已行人稀落。
一隊晚到的馬幫頂著寒風往河邊的馬店走去。雖是下坡,但那大風當頭而來,行走起來卻比平路上還困難得多。
這便是南疆著名的「風城」,任何一個冬春兩季來過龍尾關的外鄉人都領教過它的厲害,那如刀鋒刮臉般的滋味,怕是任誰都不太願再次領教。
龍尾關向北行數里,紅色的土坡上,一片密密的松林在在暮色中顯得有幾分詭異,加上那些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亂墳堆子,飄浮不定、高低明滅的點點磷火,更是讓人平添了幾分恐懼。
歸鴉叫聲和著「咻咻」的風哨聲在樹林上空迴盪。
荒草過膝的小道上,一對服色凌亂的少男少女氣喘吁吁的向山上奔去。
少年說道:「姐姐,歇息一下再走吧,我看你也太累了。」
少女答道:「再累也得走,讓教中人追上來,我倆就沒命了。」
少年歎道:「都是我連累了姐姐,害得你……」
少女截口道:「這怎能怪你,我……」她突然腳下一滑,「哎喲」一聲跌坐地上。
少年大急,失聲叫道:「姐姐,姐姐!傷著沒有?」
少女站起身笑道:「不礙事。瞧把你急的。我們快走吧!」說完扭頭揮手拍打著身後沾著的雜草土屑。
突然,她目光一閃,一把拉住少年的手低聲道:「快!」一扭身向旁邊一塚高大的墳堆後竄了過去。
那少年被拖著在墳堆後,探頭看看,見並無異常,輕聲向少女問道:「姐姐,幹什麼?」
少女臉色極緊張,伸一指到唇邊一按,復又向少年附耳道:「休要作聲,後邊有人!」說完輕輕拔出腰間長劍,兩人一齊透過墳堆上的草隙向路上看去。
不一刻,一個披頭散、長袍襤褸,渾身上下染滿血跡,看似受了重傷的道士以劍作杖,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邊走邊回頭張望,滿臉慌亂之色。他身後不遠,幾條黑影如箭般追了上來,越追越近。那道士剛走過少男少女藏身其後的墳堆,腳下一滑,一跤撲倒在地。
少年見狀,身子微動,張口剛要出聲,猛然省悟,急伸手掌摀住嘴巴,將那一聲「啊」強按了回去。
道士掙扎了幾下,以劍拄地,緩緩站了起來。只見他眉尖聳動,臉色青白,剛向前邁了一步,聽得身後追趕之人腳步聲漸近,他微歎一聲,猛的回轉身來厲聲喝道:「不要命的便來!貧道與他拼了!」
聲音乾澀粗礪,卻另有一番懾人威力。
追上來的三個黑衣人在離他七、八步外站定。為的一個晃了晃手中的鬼頭刀,陰陰的說道:「妖道,看你還能跑到何處去!哼哼,納命來吧!」
道士目光一閃,長劍一挺,直指話的黑衣人道:「妙峰今日自是只有一死,卻好歹也要拉上一兩個墊背的!不想活的便上來。」
那黑衣人怪聲笑道:「看你重傷在身,站猶不穩,還說什麼墊背不墊背?不如趁早自刎了事,還可落得一個全屍,我也好向劉公子交待。」
道士咬牙切齒道:「可惜劉毅那廝未曾親自追來,卻派你等這幫走狗伏於道旁……」
墳堆後躲著的少年猛然聽得「劉毅」二字,猶如驚雷炸於耳際,一時間雙目暴睜,熱血翻滾,身形動了一動。少女看他神色不對,急伸手向他肩臂按去。不料他雙肩一抖,虎的站起,身形一縱,手持長劍撲將出去。少女心中大急,口中叫道:「風弟!不可!」接著一閃身跟了上去。
只聽得「噹」的一聲大響,黑衣人欲向道士的鬼頭刀被少年揮劍隔開。
黑衣人一凜神,暴退一步,打量著突然冒出來的少年,狠狠問道:「你是何人?竟敢多管閒事!」
那少年一臉激憤之色,顫聲問道:「劉毅那廝現在何處?」
話音剛落,聽得一聲悶哼,那道士終因傷勢太重,站立不穩昏倒在地。
少女急忙俯身將他扶坐起來,口中喚道:「道長!道長!」
另一個黑衣人突然指著少年,向為的同夥說:「王大哥,他、他他、他是、是……」
道士悠悠醒來,嘴角鮮血流淌,睜眼看看少女,口中喃喃道:「多謝、姑娘,我……」
突然「咯兒」一聲,大口鮮血自口中湧出。他喘息了幾下,又道:「南全真……妙林、林,劉……劉」話未說完,便頭一偏絕了氣。
那黑衣結巴人結了好一陣子,終於一口氣說出:「他是韓風!」
為的黑衣人雙眼一亮,對著韓風仔細看看,陰陰笑道:「嘿嘿,我王連錫造化不淺呀!道士已死,又來了一個韓風,白送我大功一件!」他**著看看站在韓風身側的少女又道,「還撿個如花似玉的小姐兒!嘿嘿!」他回頭對兩個同夥道:「王某吉星高照,今晚大哥便請二位兄弟在龍尾關聽風樓喝喜酒!哈哈哈!」
少女何時受過此等羞辱?她眉尖一挑,怒叱一聲,正要挺劍上前,卻聽得「呼」的一聲,韓風已挺劍和身撲上。
王連錫一側身,避過韓風攻來的劍鋒,揮刀向風兒手臂劈去,說道:「一年不見,不知韓小公子哪裡學來如此兇猛的劍法?」
風兒此時已認出這個叫王連錫的,便是一年前隨劉毅到海園村追殺爺爺的黑衣人之一!他心血翻湧,仇恨滿腔,恨不得一劍將此人殺死!他本來並無多少武功,更沒有學得什麼劍法招式,這一年來在小普陀打雜受苦之餘,那些綠衣女子也偶爾教給他一招半式,於閒時與他逗樂取笑,出手之間倒也將就得過去。但真的過起招來,可就差得遠了。
然而,有道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個王連錫雖然不是元兇惡,但凡是劉毅手下,那也都是大大的仇人!風兒此刻心裡只有「報仇」二字,還顧得什麼劍法招式?
只見他雙眼圓睜,牙關緊咬,手中長劍直劈橫砍,狀如瘋虎,和身而上,於對方來招竟似全然未放在眼裡!
王連錫見狀大吃一驚,連退兩步,心中暗道:這小子楞劈楞砍,拚命來了!可得小心對付才是!他一邊揮刀隔擋,一邊叫道:「看住那個姑娘,別讓她跑了!」
少女見風兒揮劍亂砍,渾身空門大露,心中暗暗叫苦,正要上前維護,那兩個黑衣人卻已**著擋在身前。她嬌叱一聲,「唰唰」攻出兩劍。黑衣人一左一右各閃開一步。少女剛要挪步,兩柄長劍一左一右突的削來,又封住她的去路。她心中大急,秀眉一擰,長劍急抖,攪起點點寒光,「流水落花」一招兩式,分攻兩個黑衣人前胸。兩個黑衣人見她劍式快捷迅猛,出手老辣,心中大驚,不敢硬接,各各退開一步,展動身法,你一劍我一劍的纏住她游鬥起來。
那一邊風兒仍是一聲不吭,揮劍亂砍。只聽得刀劍交鳴之聲叮噹亂響,不絕於耳。
武林中人動手過招,你往我來,皆有招式章法,雖變化繁雜,卻也大多有譜遵循。哪一招攻,哪一招守,各自心中都很明白。如風兒這般持劍在手,瘋般亂劈亂砍,誰人也摸不清下一劍會從什麼方向、什麼部位砍來;況其一劍快似一劍,力道又極其沉猛,任你武功再高,一時半時的,也只好凝神注意來劍方向,或隔擋或閃避,小心對付,否則,弄不好也會被他一劍所傷!
王連錫此刻就正好處於這種狼狽的地位。他的武功比風兒不知高出多少倍,刀法詭異兇猛,江湖上人稱「鬼頭王」,卻被拚命的風兒一劍一劍逼得連連後退,成了挨打的對手!他心頭鬼火直往上冒,要不是劉毅一再吩咐見了韓風要抓活的,他真恨不得一刀將風兒劈成兩段!他行走江湖數十年,經驗非常老道,見風兒手中之劍雖全無招式,但足下步法卻暗合八卦方位,且下盤極是沉穩,每劍揮出,挾風而至,力道大得驚人,竟似有極深的內功。他哪裡知道韓風本是不知不覺用上了高一鵬所授的內功及步法,還道是風兒故作瘋狂之狀誘他上當呢!他心道:「好你個小雜種,竟敢裝瘋弄傻戲弄我!等老子抓住你,總有你好受的!」當下王連錫展開身法,左閃右避,蹤跳騰越之間,偶爾虛攻兩刀,打算瞅個空子一舉制服韓風。
天色漸黑,一切都變得有些朦朦朧朧、昏昏暗暗。
遠遠眺望,浩蕩洱海之中已亮起星星點點的漁火;龍尾關內幾幢高聳的酒樓妓院也亮起了燈籠,雖不算輝煌燦爛,卻也是五彩繽紛。琴瑟唱和之聲隱隱傳來,好一派昇平昌盛景象。
少女與那兩個黑衣人越鬥心中怒氣越盛,幾番痛施殺手,無奈那兩個黑衣人一味虛晃閃避。她看看自己離風兒尚有兩丈遠近,心中暗忖道:「看風兒的情狀,如此纏鬥下去定是凶多吉少,需得趁機脫身方是上策!」一念及此,她精神一振,左手劍訣一領,接連攻出幾劍,迫得右邊那個黑衣人急退幾步。另一個黑衣人見同伴危急,正待跨步搶攻,不料少女嬌軀一扭,反手一招「雪花飄飄」向他當頭削去,黑衣人一驚,向後暴退一步,少女哪容他稍有喘息,跨步急攻,「唰唰唰」四五招遞出,全罩向他前胸致命之處,絲毫不顧另一個黑衣人已向她身後逼近。
聽得腦後颯然風響,少女眼中星芒一閃,嬌叱一聲,長劍自左至右劃了個大弧,向前面這個黑衣人攔腰削去。黑衣人哪敢硬架?急忙暴退兩步,剛剛站穩身形,少女身後那個黑衣人手中長劍已挾風而至,就要傷及少女左臂。少女剛才一劍揮出逼退了面前的對手,劍勢卻毫不停滯,柳腰一旋,身形往下一沉,劍尖順勢上斜,帶著尖厲的破空之聲電般回掃,只聽得「啊呀」一聲慘叫,那個從後面出招偷襲的黑衣人握劍之手齊肘削斷,帶著一串血珠高高飛起!少女左臂卻也被劃開三寸來長的血口,她雙眉抖動幾下,身形不停,一聲清叱,猛的一躍,騰身而起,長劍直取王連錫後心!
王連錫趁風兒一劍劈空,露出側身空門之際,鬼頭刀帶起一股狂風,自上而下向風兒右臂斜斜劈下,本擬一刀將風兒砍傷擒獲,再將那道士級割下,一併向劉毅邀功請賞。眼看刀鋒就要觸及風兒右臂,忽聽身後衣袂帶風之聲大作!如若先傷韓風,自己勢必躲不過身後這一襲!他手腕一頓,中途變招,腳下斜跨半步,身形猛的一扭,右手持刀橫砍,用的是一招「橫斷巫山」,刀風狂捲,直取少女持劍之臂。
那少女纖纖身影凌空平臥,來勢迅急,眼看王連錫身形一挫,讓過自己劍鋒所指,一刀橫來,自己持劍之臂正當其刀鋒所向!她目中星芒閃動,暗聚一口真氣,手臂向上微微抬起,手腕一抖,劍尖陡然下垂,只聽「噹」的一聲大響,劍尖正好點在鬼頭刀刀面之上。少女借此一點之力,身形一卷,躍過王連錫頭頂,輕飄落在風兒身側,一把拉住風兒持劍之手往後一帶,口中急道:「風弟快走!」
王連錫一刀橫劈,算定少女非傷不可,不料少女竟劍尖一點,飄然閃過,輕功身法甚是驚人。他心中一驚,回身喝道:「姑娘可是碧龍教的人?」喝聲未止,手中鬼頭刀「呼」的一聲又向少女劈去。
少女左手使勁將風兒往身後一推,顫聲喝道:「風弟,走!」右手揮劍向鬼頭刀隔去,只聽得一聲大響,刀劍相擊,濺起一串火花!少女只覺心中一震,手臂酸麻,長劍已脫手飛去!她顧不得左臂傷口鮮血直注,彎腰伸手向地面一揮,緊接著右手手腕一抖,「嗖」的一聲,一點白影向王連錫面門飛去。趁王連錫一愣神之際,強提一口真氣,一把抓住風兒右腕脈門,展開輕功向林中如飛隱去。
王連錫一刀震飛了少女手中的長劍,正待再施殺著,突見少女手腕一抖,一點白影迎面而來,雖天色已黑,這白點看去若有若無,但王連錫聽風辯器,知這物事雖非鐵針銀鏢一類,但卻來勢極快,一旦擊中要害,怕也是傷得不輕!他急揮刀在前面一擋,「噹」的一聲,那白亮點碎成兩半跌落地上。他屏息俯身一看,那白點哪是什麼暗器,分明是一粒點蒼山一帶隨處可見的大理石塊兒!他心中一陣懊惱:想不到江湖老手,竟被一個小丫頭輕易給騙了!他身形一動,正要追趕,卻哪裡還有少女和韓風的影子?況那少女說不定真是碧龍教中的人,惹上偌大一個對頭可是劃不上算的事。他暗忖道:「殺了妙峰道人亦是大功一件,趁早回罷,免得再生枝節!」一念及此,遂大聲向那個未曾受傷的黑衣人道:「把那個妖道的級給我取下!」又對坐在地上的那個人吼道:「坐在那鬼嚎什麼?還不快跟我下山回去!」
四下裡黑茫茫一片。西風捲著樹梢「咻咻」地如鬼哭狼嚎一般。亂墳堆裡不時飄出幾點磷火,藍陰陰的,抖動閃爍,高明低滅……那斷了臂的黑衣人雖被同伴點**包紮,攙扶著走去,卻依然邊走邊高一聲低一聲的慘呼怪叫著……
王連錫止不住心頭一陣陣毛,生怕這人的慘呼怪叫聲真的引出個什麼山魈厲鬼來!他雙眉一擰,抬手「呼」的一掌向那斷臂黑衣人臉上煽去,那人猝不及防,悶哼一聲,竟倒地昏了過去。他劈手奪過另一人手中盛著妙峰道士頭顱尚在滴血的布袋,沉聲道:「背上他快走!我在『聽風樓』等你們!」
話音剛落,人已在三丈開外,展開輕功,一陣風自顧向龍尾關燈火闌珊處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