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是水鄉,河渠支支汊汊,縱橫交錯就像農家的水田,稻池是旱地或矮山,田埂是網狀的水渠河渠把好好的地面分成大大小小沒有規則的片片人家依河而建,家家門前都會有一條石階探入水裡,半在水中半在岸的柳樹根部,有一條繩索牽住大小不一的船兒
水道多,船自然多,船建來不是玩耍的,它是人們出行的代步,又是採蓮撒網的生產工具,船兒寄托著主人的希望,搭載多的客人瀏覽秦淮風月,從客人手裡接過沉甸甸的銀兩貼補家用
與水相伴而生的同胞胎,橫跨兩岸的橋,就像萬曆皇帝的孩子,多的數不過來窄橋只有兩塊板,寬綽的橋可並行四輛馬車,短橋只需三五步,長的有幾十楹有人如蕩鞦韆的浮橋,有形如殘月的拱橋,還有可擋風避雨的亭廊橋橋就像金陵的湖光山色多姿多彩
小不點現在就在河裡,不是在水裡,是在一隻七板子船上這是他第一次走出三舅師兄宅邸的院子,小半仙藥鋪蝸居在只有一個出口的巷子裡,走出院門必須經過小半仙給病人問診的窗前,他不想留給主人一個不安分病人的形象
夕陽殷紅了秦淮人家的渺渺炊煙,遠山近樹映綠了水面,近水人家窗前廊下,花花草草的香氣蕩漾在水面,就像跟在船後的浮萍,揮之不去綠色半掩的亭台樓閣,絲竹樂曲聲中的輕吟淺唱,如船槳蕩起的漣漪,在水面慢慢地舒展,不管船到哪裡,似曾相識的歌聲,鍥而不捨的在你耳邊婉轉迎面而來的橋樑,為客人撐起一片可有可無的陰涼
小不點躺在七板子的竹椅上,這個七板子已經不是真正意義的七板子顧名思義七板子是由七塊板子做成的,那已是南朝的事了,到了明朝規矩已改了,凡是較小的船都嫁到了一個婆家,從未發生過為名分爭執小不點不是一個人在船上,這就是小平不告訴清書的秘密
小平和磊磊看過學堂開課沒有了興趣,夫子廟兩人已經逛得腳腫了好幾回,遠一點景觀去處兩人不敢去,怕清書一句話再也離不開上西衝村既然沒有意思就回去攪鬧先生,在巷口碰見了問路人
來人很有禮貌的說;「二位公子小姐,煩請留步,有事問詢」
小平揚起頭說道;「客官想知道什麼,也許有些事情俺還不能告訴你」她是不能告訴人家因為她除了主人,以說不出巷子裡其他人姓氏
來人覺得這個女孩說話有點意思,笑著說;「請問小姐,郎中小半仙是否住在巷子裡?」
怎麼這麼巧,小平只認識小半仙,來人好像投其所好,她問道;「您是要問診,還是求神問卜」?
來人笑著說;「是尋一個病人,年輕的公子叫小不點」
小平警覺的問;「你是誰,為什麼要找這位公子」
來人說;「知道公子在此療傷,主人特來接他,主人和公子是兄弟」
磊磊興奮得問;「客人是從京城來的」?
來人高興的說;「公子一定是李鏢頭口中的磊磊,小姐就是小平公子現在病情怎麼樣?」
聽了兩個人簡單介紹後歉疚的說;「主人在等著回話就不進去了,一會主人自會來」
看著來人匆匆走了,兩人高興的蹦了起來,這是他們做夢都會笑出聲的期許如此好的消息,兩個人又怎會不比兔子跑得還快
戚繼光要了一艘大畫舫,又臨時叫了一隻七板子,跟在畫舫的後面操槳的女人是個半老徐娘,也能唱的一口好聽的江南小調,雖然沒有琴弦伴奏,吳儂軟語伴著搖漿的依依呀呀,卻又見一番情趣了
兩個人上船後並排半依半靠坐在那,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他們說的話已經夠多,兩個人一天都在說話,說相思,說情愁,說與秦淮河一樣古老的世態炎涼他們現在只想聽秦淮河的訴說,走入纏纏綿綿的古都流韻裡體味人生
七板子在十里秦淮遊走,不時有畫舫擦肩而過,湧起的水波搖動小船雕欄畫棟的龍鳳舟,飛簷掛著漂亮的流蘇窗飾琉璃,影影綽綽看得見操琴伴舞的倩影
一艘風舟與小船並駕齊驅,油彩已斑駁,窗飾輕紗遮掩,窗邊有女孩半掩半露柔情做作的望了過來,對「客官,聽曲嗎」?的問話裝聾作啞,意欲比翼卻落了個勞燕分飛這已是秦淮河上古老的行當,煙花女兒在十里風月場沉醉沉淪
夕陽也已沉淪,西邊蒼穹下的火把正在熄滅,黑幕正在扯起在船娘的提議下,他們捨棄前面的畫舫,拐入一條長滿了荷花的小渠,由於畫舫不能探訪狹窄的幽靜,只有膽大的客人才能領略到美不勝收的奇妙
河邊的楊柳蓊蓊鬱郁,水渠裡顯得昏昏暗暗,在樹木稀疏處,月光如水般瀉了進來水流很緩,緩的就像步履闌珊的老人,只有手探入水裡才能感覺到它的活力
蓮葉很密,就像十五看花燈的人潮擠擠擦擦,月光下的蓮葉是墨綠,墨綠中俏立著蓮荷,蓮花有素雅的白色,也有紅色,月光下看的不是很真切,荷花有羞澀的少女,任月光朦朧,依然裹得緊緊地,不願讓人一窺芳容也有半掩半露的少婦,卻也有潑辣的嬌娘,讓人少了幾分遺憾
船在蓮中劃過就像在蓮葉上漂,七板子劃過,心裡不免有些忐忑,回頭望去蓮葉像擺動的裙裝,秀女依然亭亭玉立
七板子七拐八岔又回到了主河道,在眾多畫舫燈光流瀉中跟上了同伴,在下關船掉頭回返,重溫舊夢
上岸後小不點問;「兄長準備什麼時候啟程?」
戚繼光回道;「既然來了,幾位故交總的拜訪一下,也就三五日,兄弟也做好準備」
小不點說;「也沒什麼準備的,只是和三舅的師兄打聲招呼,表表謝意」
戚繼光說;「這樣最好,這幾日恐怕不能來此與弟閒話,」
小不點回道;「兄長自去方便,弟自會理會,有事會叫人去兄長處」
望著兄長數人消失在夜色的燈光裡,想起還有話沒說,人已看不見只好作罷打發清書三人先回去,獨自沿著河邊散步
兩岸的燈光洩進河裡,船兒劃過,燈光在水中搖弋,樓台的絲琴與畫舫的婉轉在十里秦淮河跳躍軟軟的柳絲下暗影裡傳來羞澀的卿卿我我,到處演繹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曖昧
他有負罪感,不忍再聽,不忍再看,踏過文德橋往回走小不點想起了趙孟夫人管道升寫的《我儂詞》
爾儂我儂,忒煞情多
情多處,熱似火
捻一個爾,塑一個我
將咱兩個一起打破,
用水調和
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
我泥中有爾,爾泥中有我
我與你,
生同一個衾,
死同一個槨
小不點不知道秦淮河上纏纏綿綿的甜言蜜語,有幾多儂我詞的真情他歎了一口氣,好在天空如洗,明日的陽光依然會燦爛,蕩去他心中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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