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楞沒山炮這樣的激憤,但山炮每做一件事,總會有毛楞的參與,他們是生死兄弟。毛楞雖然也攤在路中間,山炮的激憤並不影響他,他在品嚐黑龍和麻留拿給他的干野菜,他在做黑龍的實驗小白鼠。
白山黑水的少尉排長黑龍,作為同鄉和巴丹關係最好,又最能相互打擊的兩個人,甚至比跡哥還有過而不及。從外表無法看出黑龍只是個少尉排長,因為這貨穿了件並不合體的他父親留給他的貂皮裌襖,為了給傷員包紮傷口,已經撕下了貂皮的軟布襯裡,貂皮的接口露在外面。下身是一條校官褲子,破爛的軍裝掩蓋不住黑龍裸露虯結的肌肉,看起來像個剛幹了一大票的土匪暴發戶。
麻留,則是黑龍忠實的親信。在東北方言裡,麻留的意思是動作迅速。麻留8歲被賣到妓院打雜,從小在妓院長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成年後的麻留染上一身陋習,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樣樣皆好。20歲那年,憑著漂亮的臉蛋和在妓院練出討好女人的手段勾引當地富商女兒,被富商發現後慘遭毒打,奄奄一息之既,被黑龍救下。當兵後麻留收斂了惡習,把黑龍當做救命恩人,一直跟隨在黑龍左右。
麻留所為人知的只有三件事。一:因為勾引富商女兒被黑龍救下。二:有一手翻牆越脊的本領,最絕的是一手神偷的絕技。三:一把鋒利、裝飾豪華的匕首時刻不離身,那不是殺人的,他也不是殺手,據說那是親人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毛楞被黑龍幾人圍在中間,麻留把野地裡採來的干野菜一顆顆遞過去,從毛楞的表情看,他也懷疑這已經風乾的野菜還能當做食物,但千萬別以為他無聊,他很想能用這些干野菜來充飢。
毛楞是在自家做農活的時候被一個川軍頭目征做馬卒,隨著川軍經過一千五百多公里的長途跋涉來帶魯南的。因為受傷他成了掉隊的傷兵,在路上結識了同樣掉隊的中央軍山炮成了好朋友,並結為生死弟兄。補充兵員的時候,連長見毛楞和山炮為人義氣,於是收編為東北軍自己的連隊。
劃魂、黑龍、麻留、跡哥、老趕、山炮、毛楞、這些就是巴丹所在連隊倖存的全部。
做著白鼠實驗的黑龍和麻留仔細的觀察著毛楞的表情,兩人的表情也隨著麻留的表情而變化,儘管黑龍兩人仍堅挺著給毛楞以鼓勵的表情,如果不是那兩位旁觀者抱著一種「反正不是我吃」的心態,仍在給他手上加入新的草本植物,他可能早已中斷了這樣的研究。
「你們別他媽玩毛楞了,牲口吃的人也能吃呀!」巴丹身後的跡哥開始新一輪的打擊,用他並不威嚴的口吻呵斥著麻留。
麻留樂呵呵的道:「試試,毛楞不是沒事嗎?」
「沒事!沒事。」毛楞不迭的點頭。
山炮走上去讓毛楞吐出嘴裡的木質纖維,「這些東西不幹掉還可以當做食物,你以為你是牲口。」兄弟被人欺負。山炮瞪著牛眼盯著黑龍和麻留,黑龍兩人也不計較,起身走向村內。因為惹山炮,通常會撲上毛楞。
毛楞則繼續回味嘴裡的苦澀,伸長了脖子,恨不得真把自己變成牲口,可以美美的享受這美味,臆想著,期待著,毛楞狠狠嚥下自己的唾液。
身邊發生的一切巴丹都不關心,事實上從9.18隨著連隊潰敗後,他對所有的事都漠不關心,現在他關心的:是他這個文化人不用繼續放下尊嚴去乞討,希望老趕可以帶回食物。
老趕不負眾望,帶回了兩塊玉米餅子,也許是他的老成,也許是他的誠懇感動了村民,村民拿出僅有的食物。
土匪搶糧食,散兵和潰兵搶所有能搶的,一片狼煙的魯南大地民眾生活的水深火熱,徐州沿途的村落幾乎一片哀鴻,日軍走了土匪來、土匪走了潰兵來,不同的是,日軍和土匪走了不會來,而潰兵,卻源源不斷的來。
老趕小心翼翼的把玉米餅分成七份,每人也就一大口,山炮幾乎整塊把玉米餅吞到腹中,雙眼開始緊盯著留給黑龍和麻留的那份,眼神近乎山林裡的餓狼,發著綠光。
兩天來只有昨天吃一點水煮凍南瓜,山炮的眼神可以理解,作為文化人的巴丹飢餓難耐時看著黑龍結實的肌肉也吞著口水,那種從大腦直擊胃腔,再從胃腔倒捲回口腔,整得滿嘴生津喉頭抽搐的生理反應讓他幾乎不能控制,他甚至會想,自己會不會把黑龍的胳膊當雞腿吃了。
老趕護著寶貝一樣護著玉米餅,並不停的嘟囔:「不要打這兩塊的注意,已經兩天了,不吃東西會死人的。」他指的是黑龍和麻留。
如果說巴丹是落落寡和,老趕則乾脆是自閉,自閉的同時又表現出憂國憂民的憂傷,可憂傷在他身上並不讓人同情,因為他的憂傷讓人覺得抑鬱——他看起來與這世界格格不入,這種格格不入並非說他是一種簡單的半吊子老趕(不在行),而是一種致命的永遠無法投入,卻又永遠飛蛾撲火般的投入。踏著同僚的屍體和隆隆的內戰炮聲,一路從四面八方來到這裡。眾人信奉和恪守的那些都已經碎散了,只有他試圖用他的能力和並不存在的個人魅力讓大家重建信仰,而他唯一能做到的個人能力就是對兄弟們的關懷。
老趕小心防備山炮和毛楞的時候,卻不防斜刺裡串來的跡哥,跡哥以餓虎撲食的姿勢撲向老趕手上的玉米餅。
跡哥沒撲在玉米餅上,卻撲在攔在面前巴丹的身上,巴丹憤怒的眼神直視著他,兩人開始僵持。跡哥,已經失了魂落了魄,不知為甚而生,憑本能可為玉米餅而死,但也沒有死的勇氣。怨天尤人是他的本色,佔便宜打擊別人是他做人的信條。老天沒給他的優惠,他要靠自己來爭取。
毛楞的憤怒遠比巴丹來的直接,巴丹只是怒目而視,毛楞在喊完打他的同時,沒了子彈的川造**槍托已經揮起,跡哥的肩膀被重重砸了一下,身子被砸出一米開外。
如果說山炮還顧及老趕的權威,巴丹還顧及軍官的尊嚴,毛楞是被徹底激怒了,看重江湖義氣的毛楞不容得跡哥吃掉黑龍和麻留的一份。
毛楞打倒跡哥後拉出了會家子的架勢,對著跡哥吐口吐沫指著跡哥的鼻子,「你大爺的,走。」
跡哥一聲不吭,目光閃爍地看著毛楞,並且他的一隻手臂提前做好了擋揍的準備。不知道是什麼讓跡哥帶上這種齧齒類動物的驚恐,巴丹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因為他們都不關心。
毛楞又喝了一聲:「走啊!」
毛楞佔盡上風,甚至跡哥已經做出了繼續挨揍的準備,這樣毛楞覺得自己很威武,在和黑龍和麻留的對戰中,山炮和毛楞往往是得不到便宜。但對付跡哥,他一人足夠。
毛楞想錯了,跡哥是故意來迷惑毛楞的防備,把別人打急了最好不要放鬆警惕,跡哥就被打急了,猛然低頭向毛楞撞來,一副會家子把式的毛楞被大個子的跡哥撞了一下便直接仰了。
毛楞被跡哥撞得四腳朝天,巴丹很詫異,平常打架總會撲上山炮和毛楞倆的,可現在山炮卻繼續看著玉米餅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