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巖派去的兩個使者日夜兼程,只用兩天時間就趕到了山海關,他們見到吳三桂,說明了招撫和好的來意,並把李巖的用意強調了一遍,只要吳三桂投降,坑殺兵士襲擊唐通之事既往不咎,陳圓圓和吳襄一併送回。、qunaben、
吳三桂面沉如水,面對使者的勸說不置一詞。
兩天以後,兩個使者的人頭被送到北京,隨之還附了兩封信,一封信是寫給李自成的,一封信是寫給吳襄的。
兩封信都落在了李自成的手裡,他先看了給吳襄的信,這是一封絕交信,信中強調,不管父如何降敵,自己堅決不降,否則,寧可斷絕父子關係,「父既不能為忠臣,兒亦安能為孝子乎?父與兒決,請自今日。」信中最後寫道。
李自成看後將信交給牛金星,牛金星看完後歎道:「這吳三桂真的為了一個女人,連全家人的性命都不要了?」
李自成冷笑一聲:「這吳三桂真是個奸猾之人,他以為寫了這封信,就和吳襄劃清了界限,吳襄就沒事了。這叫做苦肉計,我當年使爛的計策,現在又使出來了。傳我話下去,把吳襄一家人全放進大牢裡,等拿到吳三桂後,一併處罰。」
李巖在底下聽了,感覺不妥,正要說話,牛金星使個眼色不讓他說話。
李自成再看第二封信,這是寫給他的。越看臉色越是鐵青,最後看完冷笑道:「好,好,他把我祖宗十八代都罵進去了,看來這個梁子,是沒得解了。」將信扔給牛金星,牛金星只看了幾眼就搖頭歎息:「話說得太絕了,即使他再想投降,這樣說話,也沒法用他了。」
李巖道:「用語惡毒,不過是一時衝動,文字上較匹夫之勇,並不為能。我意思是還以招撫為主,他越是氣大,我們越應忍讓幾分,先把陳圓圓送回去,再給他封侯,他雖有氣,但見我們仁至義盡,人又送回來了,氣也會慢慢消的。若不成,再發兵也不遲。」
李自成哼一聲,並沒理他,只問劉宗敏道:「以你之能,收拾吳三桂綽綽有餘,你去擒了他,有問題否?」
劉宗敏咧咧嘴道:「哥哥讓俺去,俺就去。不過北京城內最近事務較多,俺先處理幾天再去如何?」李自成看了李過一眼,李過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我營中士兵軍紀有些鬆懈,我得先把兔崽子們調動調動。」
李自成冷笑道:「北京的美酒腐蝕了你們腸子,北京的美女刮乾淨了你們的骨頭,這花花世界,都留戀著不想走吧?一個吳三桂有什麼了不起,我這次去山海關,一仗把他擒來,剁碎了給你們下酒如何?」
李自成一說這話,牛金星、宋獻策、李巖三人齊聲說道:「不可。」牛金星道:「大典未行,大位未正,皇上不宜親征。」李巖道:「一個山海關擁兵不過幾萬,派權將軍去收復即可,北京城內,根基未正,基礎未牢,還要皇上坐鎮。」
宋獻策則說道:「我們不用急著去打他。吳三桂再怒,我想他也沒有膽子敢上北京打咱們,現在的形勢,吳三桂來於吳三桂不利,皇上去於皇上不利。咱們以逸待勞,吳三桂就沒有招了。」李巖讚道:「吳三桂來於吳三桂不利,皇上去於皇上不利,宋軍師的話有道理。」
劉宗敏卻笑道:「我看親征也不錯啊,在北京待了幾十天,沒有仗可打,就想著和哥哥出去打一仗啊,哥哥你要去了,我給你當先鋒,把那吳賊的腦袋砍下來給你下酒。」李巖等人聽後都說不妥。
李自成哼了一聲,道:「此事容我想想,明早定奪。」
李自成宣佈散朝,大家都散去,牛金星留在最後,等眾人散去,悄悄對李自成說道:「皇上不宜親征,我看權將軍、制將軍和李過,都可以派去。」李自成點頭同意。
當夜,李自成回到乾清宮,將陳圓圓喚來伺候,兩人纏綿一番後,將燈熄滅了共眠。李自成卻睡不著了,摟著陳圓圓長吁短歎,熬了一個時辰,一點睡意都沒有。
窗外月朗星稀,萬物沉寂,李自成的歎息聲在深夜裡聽來格外清晰,陳圓圓也沒睡著,就問道:「皇上今晚怎麼心事重重,睡不著了?」
李自成看著窗外的星空,並未回答,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圓圓,你和我共處了十幾天了,我李自成待你如何?」
陳圓圓輕輕用手撫著他硬實的胸膛,笑道:「皇上待我,真是好得不得了,我都無福消受了。」
李自成道:「你初見我時,心裡怕得很,還把我的手咬得落下了疤痕,」說完舉起左手,攤開手掌將那咬痕給陳圓圓看,「你看,咬得這樣深,一輩子也下不去了。現在,你還這樣恨我、怕我嗎?」
陳圓圓輕輕用嘴吻了李自成手掌的那疤痕一下,道:「皇上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現在不怕你,也不恨你了。」
李自成突然坐起,一把抓住陳圓圓的手,用力一握,陰沉地問道:「人們都說女人水性楊花,我看不假。你現在已經忘了那吳三桂了嗎?我且問你,要是我和吳三桂兩個現在都在這裡,讓你選一個,你會選哪一個?」
陳圓圓見他如此問,心中驚懼,手腕又一陣吃痛,忍不住落下淚來,道:「皇上我如此對你,還要疑我?你要不信我,就殺了我。我與吳三桂已經沒有可能見面,怎麼回答你這個問題?」
李自成喟然長歎一聲,將手鬆開,躺了下去說道:「你真是一個倔強的女人!不過,我倒喜歡你這樣方式,寧可死,也不說一句假話虛話。你不用擔心,你心中忘不了的那個人,馬上就會和你見面了。」
陳圓圓聽了一驚,道:「皇上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說我會和吳三桂見面?」
李自成看著她,說道:「我明日就將發兵,去山海關將他擒來,扔在你的面前,砍下他的頭,送給你。」
陳圓圓聽了全身一震,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顫聲道:「為什麼要這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自成道:「他殺了我的兄弟,又要和我作對,我必須要對付他,最重要的是,」他托起陳圓圓光滑的下巴,道,「他想要的是你。他以為這樣就會逼得我把你交出來,卻不知,你現在是我的人,你是天下第一美女,和這天下的江山一樣重要,我誰也不會給。」
陳圓圓全身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自成抓住她的手,緩緩說道:「不過,我也想好了,我拿住了他,也可以不殺他。只要你向我求情,要我放了他,我就會饒他不死。你可知道為什麼?」
陳圓圓搖了搖頭。李自成怨毒地說道:「我知道在你的心中,一直只把我當成個草莽英雄,把他才當成了情郎,不過,我一定要讓他親眼見到,要是沒有你,他就是死路一條。他想活,就得靠你求饒才能活下來,從此後,我要讓他變成一條狗,靠著女人的求饒才能活下來的狗,我看他以後還怎麼裝出英雄的樣子!我要讓他徹底地毀在我的手裡,只能眼巴巴看著你和我共宿雙飛。」
陳圓圓流下淚來,歎道:「為什麼?你們男人之間的爭鬥,要把我這無辜的女人也要扯進來?」
「只因為這天下是我們的天下,不是你的。」李自成冷冷說道,「你是這天下的寶物,只配給那些有本事擁有天下的人,他吳三桂沒有這樣的本事,他就得接受這樣的命運。」
陳圓圓歎息道:「命運,命運?你們都有權支配別人的命運,卻有沒有替別人想過,那些被你們支配的人,是否心裡有過一天的快樂?」
但李自成並沒有回答她,鼾聲響了起來,他太累了,沒等說完,就睡著了。
此時夜已漸深,北京城內一片沉寂,但陳圓圓的心卻如同驚濤駭浪,再也不會有安息的時候。
她躺在李自成身邊,心亂如麻,突然想起一事,急忙下得床來,走到梳妝台前,從裡面翻出了一個鏤金的首飾盒。
打開首飾盒,將上面的胭脂、水粉、貼紙等都拿開,從最裡面抽出一個細長的銀簪,將那銀簪緊握在手中。卻見那銀簪在盒子裡面壓的時間太長了,有些浮塵在上面。陳圓圓用錦帕將浮塵擦去,對著月光輕輕旋轉,在月光溫柔地撫摸下,尖細的銀簪,泛出一些烏青的光芒。
陳圓圓輕轉這銀簪,耳邊浮現出當年名列秦淮八艷之時,妓樓老鴇李十娘的話:
「咱們勾欄裡的風月姐們兒,一輩子賣笑賣春,什麼福都可能享到,什麼罪也都可能受過,這世上沒有享不完的福,只有受不完的罪。當有一天,罪受得差不多了,受得不能再受的時候,就用這個了結自己或是了結那個讓你受罪的人吧。這銀簪尖兒上喂有劇毒,只要沾上,神仙也救不了他。你們都是我的好姐妹,我真的希望你們永遠也不要把它拿出來啊!」
陳圓圓將銀簪握在手中,回到床上,李自成正睡得香。
陳圓圓坐起身子,將銀簪舉起,對準了李自成粗壯的頸項,此時李自成鼾聲如雷,雙眼緊閉,渾然不知危險就在眼前。
陳圓圓將銀簪舉高,手微微顫抖,此時只要她向下一刺,這奪取了大明天下的英雄就再也沒有活過來的可能。她牽腸掛肚的情郎也就不會遭到他的毒手。
但,她能刺嗎?
十幾天來的情景突然一一在眼前浮現,李自成雖然不解風情,但對自己情深義重,呵護有加,從沒有過加害之心,而且最難得的是,更從來沒有過一絲輕視之意。想起身邊的諸多男子,雖然肯為自己一擲千金,但往往都只是限於青樓買笑,又有哪一個,能在奪了天下、擁有無上權力之後,仍然如此敬重自己?
陳圓圓將銀簪反轉,對準自己心口,這一刺之下,就解脫了,再也見不到這些男人為了自己爭個你死我活。
但是,她也不甘心,就算死,也得見到情郎一面,否則,死得豈不是毫無價值?
左思右想,想不出答案。陳圓圓將銀簪收起,放回梳妝盒中,然後光著腳走了出去,連鞋子也不穿,一直走出臥室之外。
夜空中,微風輕吹,彎月高懸,無比靜謐,在她眼前,一座假山、一個小橋、一片荷塘構成了如山水畫一樣動人的畫面。
這已經是陳圓圓第二次在這裡停留了,上一次還是做崇禎的宮人被捉進來的。故地重遊,煩惱卻是一絲也沒有減過。
陳圓圓緩緩走上了荷塘中間的小橋之上,彎彎的小橋上面,一輪月兒映照著腳下的土地,似佛祖慈潤的目光,溫柔地撫摩著芸芸眾生。
對著天上的皎潔明月,陳圓圓緩緩跪下,輕聲祈禱:
「蒼天在上,明月在上,救苦救難的諸神在上,小女子陳圓圓有一事相求,請保佑我的吳郎渡過難關,請保佑他不要被人傷害。如果他前世有什麼罪孽需要償還,就請都降落在我身上吧。如果諸神顯靈,讓吳郎平安無恙,我一定會永生吃齋念佛,多行善事,散盡家財,大敬香火,以報大恩。若吳郎不能倖免,我——」頓了一下,道,「我也絕不再獨活了。我一定會追隨他而去。叩頭為誓,赤誠之心,佛祖鑒之。」說完對著月亮,叩了三個頭。
陳圓圓在這裡向著明月祈禱叩頭,卻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有一個人正在看著她,把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這個人,正是李自成。
李自成看著陳圓圓在這裡為吳三桂祈福,一顆心痛得幾乎抽到了一起,一種絕望的情緒油然而生,過去幾十年來,他歷經數次生死考驗,都沒有這樣地痛苦和絕望過。
她剛才差一點就殺了我,為的是那個吳三桂,現在發下了毒誓,也是為了這個人。
她沒有發現我其實並沒有睡著,她也並不知道,如果她的銀簪刺下來,她就再沒有了活路。
但即使她刺了下來,我會殺她嗎?她不刺我,是念我的情義,還是有別的想法?抑或是,她想留一個希望,將來等我抓住吳三桂之後,為他求饒?
我奪得了天下,卻奪不了一個女人的心,為什麼?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令李自成心痛,心傷,復絕望。
陳圓圓還在那裡跪拜不起,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李自成無心去聽,一個人悄悄走開,信步走來,回到了乾清宮。
坐在乾清宮內,內侍們都已經睡去,一片死寂。李自成看著空蕩蕩的大堂,一陣巨大的空虛和寂寞的感覺湧上心頭。
奪了天下,但為什麼內心仍然如此的不快樂?做了皇帝,為什麼仍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李自成無聲地責問自己,月光如水般地灑了進來,李自成攤開手心,手心處有一枚細長的銀簪。
這是陳圓圓剛才不經意放在梳妝盒中,被他隨手拾得的。
李自成輕輕轉動著這銀簪,望著那尖細而烏青的尖端部分,他的眼神突然由迷惘無助變得怨毒陰冷。
「來人!」李自成一聲怒吼,聲音穿破夜空,令人驚悚。
內侍從睡夢中醒來,衣服都沒穿好就跑了過來,道:「皇上何事?」
「速叫權將軍來!」
凌晨時分,劉宗敏突然帶人闖入前明大臣家中,將陳演等重臣抓到西市刑場,然後大開殺戒。從陳演開始,一個一個地殺,從凌晨殺到三更,共殺掉四百人,其中尚書、侍郎級官員就有六十多人。
五更天,李自成上朝,宣佈一日內集結二十萬兵馬,由他親自掛帥,領劉宗敏、宋獻策、李過、李巖、李雙喜、郝搖旗、顧君恩、田見秀等文臣武將一道,殺往山海關。
李自成下令,將吳襄隨行帶走,作為挾制吳三桂的人質,並將吳家四十口人一併入獄監管。
李自成還下令,將太子、永王、定王三位皇孫也一起帶上,為什麼帶上他們?對這個提問李自成報以冷笑道:
「這幾個人應該好好看一看,他們老子認為的天下雄關,器重的所謂名將,是怎樣的不堪一擊!」
臨走時,李自成命令內宮,將陳圓圓囚禁,等到大功告成,擒獲吳三桂之時,再放出來。
到晌午時分,眾將士集結完畢,牛金星等人留在北京,處理內務,但就在誓師出發之際,李巖要求留下來,理由是精兵強將全部出城迎敵,城中無大將,恐有其變。
李自成望著他,冷冷說道:「留下來也好。北京城內,需要你這位李公子。」
牛金星看了李巖一眼,李巖的眼中充滿了無奈之色,牛金星衝他報以一笑。
但是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定數:李自成對李巖已經有所猜忌,只要再燒一把火,這把猜忌之火一定會熊熊燃燒起來。
李巖離死不遠了,牛金星心想,你就留在北京吧,這把油我會澆起來的。
李巖沒有看出牛金星笑中的深意,但聽出了李自成話中的懷疑,正想解釋什麼,他身後一個聲音道:「李公子留下,我隨你走!」
李自成望去,只見一個和尚走了過來,正是了空。
李自成道:「大師能幫我做什麼?」
了空道:「我護衛皇上左右。若需要以我一命換皇上一命,我出這條命。」
「好!」李自成將手一揮,意氣風發地喊道,「大軍即日起程,殺向山海關,活捉吳三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