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八月二十六日,在皇太極辭世不到二十天的時間,皇太極與莊妃生的第九個兒子、剛滿六歲的福臨即位,年號順治,崇禎十七年正月初一,就在北京城內陰風怒號的日子裡,大清政權迎來了順治元年。、、
同一年,李自成在陝西西安稱帝,年號永昌,這一年,被稱為大順永昌元年。
同一年,與李自成合作多年,最後又反目成仇、分道揚鑣的張獻忠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權,年號大順。
北京、西安、瀋陽、成都,四個政權同時出現,而真正有資格逐鹿中原的是建立在西安、北京、瀋陽的三個政權,三個人,即崇禎,順治,李自成。
這一年,幾個政權無一例外地都想到了順字,但這一年,其實不太順。
對此,駐守在寧遠的吳三桂深有體會。
與幾位前輩相比,吳三桂是幸運的。為了養兵休息,皇太極停止了對寧遠的攻擊,採取了一輪又一輪的懷柔政策,自祖大壽起,洪承疇、範文程甚至皇太極都親自寫過數封勸降信,在松錦防線已經被摧毀的情況下,寧遠居然安然無恙。
但吳三桂心裡卻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片刻寧靜罷了。清廷停止進擊,並不是害怕它,而是在積蓄實力,未來歲月裡,還有更大的衝擊。
皇太極突然暴斃,這一消息大清國幾番隱瞞後,終於傳了出來,在北京得知這一消息的崇禎大喜,命吳三桂趁此機會出兵,一舉擊之。吳三桂表面奉旨,但其實按兵不動,他與清軍交戰多年,當然知道,眼前這點事情其實並非真的損壞了對方的元氣。果然,用不了一個月,清廷大局穩定,攝政的正是與自己多次交手的多爾袞,他也不禁慶幸,幸虧沒有貿然出兵,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朝廷的聖諭不斷傳來,先是陞官,然後是發餉,最後是勤王之令,要他撤出寧遠,大軍回師山海關,班師回朝,保衛京師。
吳三桂知道,北京已經非常危急,崇禎肯定是挺不住了,這才下了這麼一個近於同歸於盡的命令。但是撤出寧遠,同樣也是危險重重,因為清朝內部政權已經穩定,假以時日,大軍一定會再次壓境,寧遠若失,只有山海關一座關城,明室江山,幾乎沒有翻身的可能。
進,是死,守,也是死,吳三桂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雙輸的位置上。
但對他來講,班師回北京,卻另有一層興奮的心情在裡面。因為在北京,還有一個摯愛的陳圓圓在那裡等著自己。
在寧遠城內,無數個夙夜難眠的夜晚,他都會把珍藏著的陳圓圓的那枚玉簪拿出來,輕輕撫摩,似乎握著的就是陳圓圓的纖纖玉手。兩人自從北京團聚以來,只在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吳三桂就奔赴前線,一晃已經分別一年多了,這段時間裡,陳圓圓就寄居在北京的老家裡,等著他回來。記得自己曾經承諾過,一定要給她一個名分,這個承諾一直沒有兌現,這次回到北京,也是該兌現這個承諾的時候了。
吳三桂坐在床前,夜已漸深,殊無睡意,想起陳圓圓的柔情萬種,又想起未來如此的險惡,百感交集。
明天一早,大軍即將撤出寧遠,前往山海關,這一次帶走的是將近五萬的軍馬,關寧鐵騎全部撤回。這五萬人,自己培養了將近十年,如今,還沒來得及用他們打一次硬仗,就要全撤出了。
門外有人叩門,吳三桂道:「誰人?」外面有人喊道:「弟弟是我,我是三鳳。」
來人是吳三桂的哥哥吳三鳳,也在軍中擔任將軍一職,這一陣子一直在北京老家。吳三桂沒想到他深夜趕來,很奇怪。打開門來,卻見站在外面的吳三鳳滿臉是汗,風塵僕僕,吳三桂急忙把他讓進來,問道:「你怎麼這麼晚來了?」
吳三鳳道:「是父親叫我來的,他要我趕在你出發之前找到你,就怕我來晚一步,你就大軍起營了。」
吳三桂道:「你來的還真是時候,我明天就要起程了。」
吳三鳳長噓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汗。吳三桂命手下人給他沏茶,又問他:「父親如此焦急地派你過來,是不是有話要說?」
吳三鳳說道:「是啊,父親在北京與皇上見了面,皇上很器重你,把勤王大事全寄托在你身上了。父親就是為這事讓我來找你的。」
吳三桂道:「朝廷的聖旨已經到了,我已經將全體兵力調集,正準備回師。父親對此有何話說?」
吳三鳳道:「父親只讓我說對你說一句話,他說你一聽這話就會明白,這句話就是:做人莫學袁崇煥。」
「做人莫學袁崇煥?」吳三桂輕輕念了一句,不解道,「此話何解?」突然間心念一轉,道,「父親難道不希望我出兵勤王,怕我和袁崇煥一樣遭了陷害?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今時的對手可不是那皇太極了。」
「父親沒有這個意思,他只是要我告訴你,皇上同時封了八個人的官,命他們同時回師勤王,這些人,可都在等著你過來呢。依父親看來,他們是想讓咱們的關寧鐵騎先和流寇耗上,耗差不多了,然後再取漁人之利,獨享這份勤王大功!」
「可惡!」吳三桂憤怒地拍拍床幫,道,「國難當頭,這些人還如此沒有心肝,他們真是枉費天恩。」
「沒錯,皇上選的這些人現在全在觀望之中。唐通跑到了居庸關,和李自成正面作戰,但近來聽人說他也可能已經降了李自成。劉澤清裝了病,左良玉奉旨不前,白廣恩近在咫尺但是卻按兵不動,現在各部勤王之師,只有咱們是一股勁兒向前,把所有的兵馬都用上了。」
吳三桂沉思片刻,道:「可是咱們要是不動,北京城就真的危險了。」
「動是要動,但是要抓好時機,我想父親的話就是這個意思,不要只一味逞匹夫之勇。以當年袁督師之能,雖然力阻皇太極立下不世奇功,但是仍慘遭毒手,就是因為沒有看好這個時機。」
「時機?時機?」吳三桂喃喃自語,「既要出兵勤王,又不要讓人坐收漁人之利,這個時機,怎麼判斷?」
吳三鳳說:「我想父親是想讓你不要太急於進兵,最好是等到他們打起來了,耗得差不多了,咱們再出兵,把時機把握到最好。要知道,走得快的不一定是笑得時間長的。」
「這個我懂。但是明天大軍起程,最多兩天之內就到山海關,再急行軍兩至三日就可抵達京城,惡戰怎能避免?既已出兵,就沒道理走得那麼慢,如果五日不到,就是欺君死罪。我沒有理由不到,既要走,還要做得恰到好處,這個如何做到?」
「這個父親沒說,他說以你之能,一定會想出一個萬全之策。」
吳三桂思索片刻,沒有頭緒,轉換話題道:「三弟,我有半年時間沒有去北京了,我那人可好?」
吳三鳳笑道:「哪人?你說的是弟媳嗎?」
吳三桂慍道:「不要取笑,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圓圓她性子剛烈,又出身風塵,我只是怕她久居於父親那裡,會有隔隙,所以一直放心不下。」
吳三鳳也不再說笑,道:「這個你放心。你那位陳美人極為懂事乖巧,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上上下下,打點得都很滿意,聽說大夫人也暗中觀察了她幾天,說不出什麼不好來。」
「那就好,」吳三桂放鬆一口氣,「我就是怕她身上脫不了那風塵氣,讓父親嫌惡,沒事就最好了。這次回去,我得先給她個名分,讓她跟我兩地相隔快兩年了,什麼名分也沒有,我心裡過意不去。」
「父親說了,這個事倒不急,他說的勤王之事,你可以考慮清楚,此事若能抓住時機,咱吳家光宗耀祖,就在一時,但若處理不好,也可能雞飛蛋打。」
吳襄並沒有看錯吳三桂,沒到第二天早上,他就想到了一個非常妥善的辦法。他決定此次撤軍不但帶走駐守的五萬關寧軍,還帶走了寧遠城內幾十萬百姓,其理由是寧遠城破,百姓必遭荼毒,為百姓安全著想,吳將軍下令,將所有寧遠居民遷往山海關避難。
此令一出,寧遠城人心湧動,人人稱讚吳三桂將軍真有劉賢德之風,百姓們都知道清軍素有屠城的習慣,寧遠城丟棄了,哪個肯留在城裡?一時之間,百姓奔走相告,棄家捨業,身背細軟,加入到撤退的大軍行列中。朝野上下,一片感激之聲,都稱讚吳三桂仁義心腸,愛民如子,捨生死計百姓安危,朝中也不好對此有任何指責之聲。
除了城區的軍民,吳三桂還帶著糧草兵備、官方文獻、輜重行李等多方軍用、民用物資,一行人浩浩蕩蕩,號稱五十萬之眾,由寧遠向山海關撤退,這麼龐大的隊伍,行動不可能快。一路上,百姓流離失所,婦幼老少啼哭之聲不絕於耳,車擠馬嘶,擁擠不堪,每天行軍能到五十里就不錯了,從寧遠到山海關,急行軍一兩天的路程,居然走了整整五天。
這五天,對崇禎來說,是最焦急的日子,急遞不斷地發來,但對吳三桂來說,又何嘗不是?
北京的消息已經封鎖了,事實上,大家認為的勤王場面並沒有出現,唐通先到,但馬上戰敗投降,然後是白廣恩,碰上了李自成手下最驍勇的劉宗敏,象徵性地交了幾次手,也降了。
吳三桂並不知道這件事,五天後,即崇禎十七年三月十六日,他的大軍進入山海關,山海關總兵高弟、當地八大鄉紳代表呂鳴章、佘一元、劉克熙及朱國梓等人迎接了他。吳三桂將百姓分駐在山海關附近昌黎、樂亭、灤州、開平等各州縣,準備大軍繼續北進勤王,但是有一件事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其實他這一計策這時已經一點作用也沒有了,不過三天時間,北京城就要翻天覆地,連主人都換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