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散朝後,頭突然痛了起來,這是他自從上次遇刺以後留下的毛病。!!那一刀來得太快,也太冷了,擦著他的脖頸而過,至今還留有一條細細的疤痕,崇禎每當摸到這條疤痕時,全身都會情不自禁地戰慄一下。
曹化淳輕手輕腳地跟在崇禎的身後,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一直和崇禎進了武英殿,才小心翼翼地說:「皇上,您的失眠最近好些了嗎?」
崇禎坐在鋪著厚厚毛氈的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朕的失眠自打那次出事後,就沒好過。」
「老奴前日曾經稟告過皇上,國丈爺田弘遇大人自田貴妃死後,怕皇上孤單,幫老奴聯繫著為皇上找了一個陪著暖暖身子的人,也許能治好皇上的失眠症。」曹化淳湊上前說道,「這個人現在已經到了宮中,皇上今晚,是否試用一下?」
崇禎搖搖頭,道:「朕今晚沒什麼興致,那些美女啊什麼的,你別給我往宮裡召了,朕不喜歡這個,不願背上個昏君的惡名。朕今晚倒是想見見皇后,自那次出事以後,一晃好幾個月了,朕也沒去過坤寧宮了。」
曹化淳難掩失望之情,道:「皇上惦記著皇后,那是應該的。不過,我聽說皇后最近吃齋念佛,坤寧宮是一片佛家氣息,我怕皇上受不了那冷清啊。我看國丈爺的一番心意,皇上倒不妨見一見。」
「難得他還掛著朕,不過,田妃死後,朕是沒什麼心情的。起駕吧。」崇禎突然來了興致,道,「我們去看看皇后在幹什麼。」
曹化淳急忙點頭,吩咐起駕。小太監們下去傳旨,曹化淳使個眼色,小太監明白,傳了旨卻不下去,在武英殿外等候,曹化淳走出來,將小太監招到身邊,貼著耳朵面授機宜,小太監連連點頭,道:「小的明白。」
坤寧宮內,周皇后正在打坐,小宮女玉兒走了進來,急匆匆地道:「皇后娘娘,不好了。」
周皇后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蒼白而又清秀的臉上掛上一道嗔怪的紅暈,道:「你又毛猴子似的,出了什麼事啊?」
玉兒道:「我聽說那個老家奴又從宮中整了一個女人來,要送給皇上。」
周皇后搖搖頭,道:「在佛祖面前,你又說難聽的話了?」
玉兒吐了吐舌頭,急忙跪下道:「奴婢該死,口無擇言,請娘娘恕罪。」
周皇后道:「你總是這樣,下次要是再這樣背後亂說話,看我不掌你的嘴,起來吧。」
玉兒悄悄地做個鬼臉,站了起來,心裡並不真的害怕,她知道皇后娘娘慈善心腸,只是說說而已,服侍她這麼久,還從沒見過她體罰過任何一個人呢。周皇后等她起來了,又問:「什麼女人?又是怎麼回事啊?」
玉兒道:「今天早上我聽宮裡的姐妹們說的,說曹公公的人將一個美人帶進宮裡了,說是要獻給皇上暖身子,治皇上的失眠症。」
「美人?」
「是啊,我是聽慈寧宮裡的秀兒說的,說是曹公公把這人安排在慈寧宮後院裡住下了,秀兒只掃了一眼,看得眼都直了,說真是個美人胚子,咱這宮裡就沒見過這麼美的美人!」玉兒擔心地說,「皇后娘娘,這可怎麼辦啊?那個田妃剛死了,又來了這麼個人,這可怎麼辦啊?」
周皇后微微一笑道:「要是她真的能治了皇上的失眠症,那也是好得很啊。」
玉兒不解地說:「皇后娘娘,您怎麼一點都不上心啊?那個田妃來了以後,皇上就一連幾個月不上這邊來了,現在又來了這麼個人,你就不怕皇上又總也不來了嗎?你不怕皇上又寵了她嗎?」
周皇后輕輕地拈了一下香爐裡的香,輕聲說道:「你們這些小妮子就會在背後亂嚼舌頭,你們都不懂皇上的心,他不是好色的皇帝,他不來看我,不是與我有隙,是因為他真的在忙國家大事。我很擔心他的身體,上次出了那事以後,他總是睡不好覺,抓了幾味藥都不管事,要是真的有個人能治好他的失眠之症,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又會怕他寵了那個人呢?她能治得皇上的病,不但皇上,我也會寵了她的。」
兩人正說著,門口有人報:「皇上駕到。」
玉兒又驚又喜,道:「皇上來了!」周皇后整了整頭髮,正準備出去迎接,卻見門口人影一閃,崇禎已經進來了,玉兒急忙跪倒請安,皇上將手一揮,她急忙下去了。
周皇后迎上去道:「今天是吹了哪股仙風,居然讓臣妾見到了皇上?」
崇禎臉上一紅,道:「幾日不見,皇后又說笑了。朕思念皇后,那又有什麼不對嗎?」
周皇后湊上前去,抓住崇禎的手笑道:「皇上恕罪。臣妾見了皇上,歡喜還來不及,哪能有其他的想法。幾日不見皇上,皇上又消瘦了一些,不知道能否睡得好一些了?」
崇禎道:「你不能陪我,朕又怎能好些呢?」
周皇后道:「那今天就讓臣妾陪你吧。我讓他們將暖爐的火燒得更旺一些。」
崇禎道:「好,不過怕待的時間也不會太長的。今天晚上,朕還想看些奏折,明早朕要聽取陝西那邊剿匪情況的匯報,朕不能一點情況都不先瞭解吧?」
周皇后嗔怪道:「人家的皇上都當得歌舞昇平,怎麼皇上你就非要如此勞累,連多休息一天都不行嗎?今晚臣妾想要陪陪你,皇上難道還要一個人回到武英殿去嗎?」
崇禎摟住周皇后的肩膀道:「朕又何嘗不想休息,只不過,滿朝文武能夠頂用的人太少,只能讓自己再辛苦一點了。」
周皇后道:「我聽說那個洪承疇不是來京了嗎?他還不能替皇上分擔一些嗎?」
崇禎警覺地道:「你的消息真的很靈通啊!」
周皇后道:「臣妾還聽說,那位威鎮遼東的吳三桂將軍也來了,有他們兩人在,皇上還有什麼愁的。」
「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知道那麼多啊?就是他們太能幹了,朕才有些擔心呢。這滿朝文武,要不就是弱智到極點,要不就是過於聰明,像洪承疇和吳三桂這樣的人,都是極有才華之人,朕只怕,一旦給了他們兵權、人權、財權,將來倚仗太過時,就會控制不住他們呢。」
周皇后道:「這點我倒有些糊塗了,皇上既然要他們為國家做大事,怎麼還擔心控制不住他們呢?」
「一方諸侯,擁兵自重,時間長了總不是事,我從陝西撤回洪承疇,就是有這個擔心。聽說他在陝西稱王稱霸,連軍隊都被人稱為洪軍,人們只知有他,不知有朕,這些傳聞,也不知是真是假。」
「假的。」周皇后肯定地說,「洪大人那個人,一心為公,是不會有異心的。」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我調他回來,命他去遼東,就是不讓他有太多的機會,立下那麼大的功勞,建立那麼高的威信,另外,不讓他的軍隊真的成了他的羽翼,咱們朱家天子,以前吃這個虧,可吃過不少。這些權謀之術,你是不懂的。」崇禎很有信心地道,「祖大壽那個人就是例子,他仗著在遼東有些勢力,一直不太拿朕當回事,現在他在錦州困著,也該反思了吧?朕要是不派洪承疇過去,他能挺得過今年才怪!」
周皇后皺起眉頭道:「皇上自有皇上的算計,不過,臣妾以為,在這個時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才是根本啊。皇上要是如此猜忌洪大人他們,我怕他們知道了會心中不快啊。」
「你又知道什麼?」崇禎有些不悅地說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那是在盛世中的話,現在適逢亂世,人心不古,我這個做皇帝的不藏著幾個心眼,怎麼能行?他們要是敢對朕有不滿,那還說明朕擔心的是對的。」見周皇后還要說什麼,便不耐煩地說,「軍國大事,咱們不要說了。今天朕見你,只是為了放鬆一下,你怎麼老是提這些事?令朕想起來,朕今天心中還有一件不快之事,心裡也堵得難受。」
周皇后道:「皇上有什麼為難之事,就請和臣妾說說吧。」
崇禎氣呼呼地道:「魏藻德那個庸臣,他氣朕!」
周皇后道:「我看魏大人和氣得很,又怎麼讓皇上您生氣了?」
「朕要他帶頭捐一些錢物賑災,他居然膽大包天,想要朕拿出內帑來,這廝居然敢要挾朕,真是氣死人了!」崇禎將魏藻德今天的表現說了一遍。
周皇后思索片刻,道:「皇上,依臣妾看,魏藻德的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咱們宮中的內帑,臣妾不知有多少,但想來也得有百八十萬兩銀子吧,咱們拿出來一些賑災,倒也正是適逢其時,沒什麼不妥的。」
「你懂什麼?」崇禎不耐煩地說,「歷朝皇帝,沒有動內帑的。內帑是皇室依存之根本,是我們的救命之物,這個時候,文臣不思進取,不思報國,居然要朕動這救命之根本,這不是陷朕於不義嗎?那魏藻德、陳演之流,個個家財萬貫,他們吝於拿出來,卻動了朕的主意,想要朕掏自己的私房,他們的錢留著幹什麼?亂臣賊子,其心可誅。」
周皇后道:「皇上不要為之生氣,這些人雖然可惡,但臣妾倒認為,皇上要是為了黎民百姓著想,這些錢還是可以拿出一些的,皇上帶個好頭,也許他們會在慚愧之下,效仿皇上。」
「不會的,」崇禎搖頭道,「這些人我比你瞭解。朕要是拿了錢出來,他們還會逼朕的,只要是朕開了這個口,以後就沒完了,朕的錢,是有用處的,不能中了他們的計。」
周皇后有些激動起來,臉上不覺間又飄上了一層紅暈,道:「皇上,請恕臣妾直言。現在是危急關頭,臣妾也想請皇上拿出一部分內帑賑災,錢財乃身外之物,今日若吝於施捨,我怕將來若真的大限臨近之時,這些錢財也就沒有了實際的用處了。」
「胡說!」崇禎大怒,用力一拍桌子,叫道,「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大限臨近,你敢咒朕!你盼著大明亡嗎?!你居心何在?」
周皇后嚇得急忙跪下,連連叩頭道:「皇上,臣妾說錯話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若不愛聽這些,臣妾再也不說了,皇上千萬別生氣,臣妾死不足惜,氣壞了皇上的身子那就是天大的事了。」
崇禎歎口氣道:「算了,你何罪之有,我處罰你做甚?你們都不理解我,在你們心中,都以為朕就是個亡國之君,是個無用之人。朕的苦心沒人懂啊!」說到這裡,突然傷感起來,道,「來人,起駕,回武英殿。」
周皇后淚如雨下,道:「皇上你還是惱我說了那些話,皇上留步,臣妾絕不再說惹皇上生氣的話了,皇上好不容易來坤寧宮,就再讓臣妾陪您一會兒吧?」但崇禎心如鐵石,竟不回頭,隨著小太監走了。
周皇后跪在那裡,心如刀絞,淚水不停地滴落。
片刻之後,小宮女玉兒興沖沖地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道:「娘娘,爐火燒起來了,請皇上和娘娘就寢!」進來一看,發現只有周皇后一人跪在那裡,驚奇地說,「咦,皇上呢?」
「他走了。」周皇后慢慢地站起身來,此時她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淚,雙眼紅腫,蒼白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她輕手輕腳地走到正在燃燒著的香爐之前,低聲道:「你給我拿三炷香來,我要為大明王朝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