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快馬飛馳在盛京的驛道上……多爾袞騎在馬上,難耐激動的心情。他一直騎到盛京大殿之外,下了馬,直奔永坤宮,他要把好消息告訴給心愛的人。
他來到永坤宮外門,不顧忌諱,直接衝進去。侍女蘭花兒嚇了一跳,多爾袞急急地道:「大玉兒呢?」
蘭花兒道:「一早出去了,說是去殿外的林子裡打獵,還沒有回來。」
多爾袞騎著馬飛馳到他們經常私會的那片森林,這時已經是初春天氣了,滿山遍野的花都開得艷了,奼紫嫣紅,甚是好看。多爾袞突然看見大玉兒就在萬花叢中俏立,樂得合不攏嘴,下了馬喊著她的名字,跑了上去,用力一抱,卻抱個空,一跤摔在地上,原來是自己連日勞累,眼睛花了,出現了幻覺。
多爾袞站起來,失望地喊道:「大玉兒,你在哪兒,出來見我啊!」
忽聽身後有人銀鈴般的一笑,道:「你是個瘋子,我躲都來不及,見你做什麼?」
多爾袞回頭一看,卻見身後的一個人巧笑倩兮地看著他,不正是自己日夜思念的大玉兒嗎?他揉了揉眼睛,確信自己不是做夢,於是大叫一聲:「大玉兒,我想你想得好苦!」衝上去就是一抱,沒想到大玉兒閃得更快,這一下用力過猛,又抱個空,一跤又摔在地上。
多爾袞傻笑著站了起來,又要去抱她,大玉兒將手一攔,道:「別過來,我總是你嫂子,還有些規矩沒有?」
多爾袞欣喜地說道:「你別和我說笑了,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大玉兒說:「是要娶媳婦了還是撿著金元寶了,看把你美的?」
多爾袞道:「大凌河一戰,汗王對我的表現非常滿意,他賜我為墨爾根戴青(意為聰明的統帥)的稱號,封我為固山貝勒。我現在真的成了女真人裡面的巴圖魯了,你不為我高興嗎?」
大玉兒欣喜地說道:「我早就說過,你就是我心中的巴圖魯,現在,你不光是我心中的巴圖魯,你還是咱女真人人人稱頌的巴圖魯,我怎麼能不為你高興呢?」
「走,咱們一起慶祝一下,找個地方喝酒!」多爾袞興奮地衝上來,要抱住大玉兒,大玉兒卻又是一躲。
多爾袞不悅地說道:「你今天是怎麼了,既然為我高興,又如此扭扭捏捏的?」
大玉兒搖搖頭道:「我是為你高興,但你不能像以前那樣的對我了,不能再那樣抱我、親我了,你也不能再叫我大玉兒了。」
多爾袞如同一頭冷水潑下,大失所望地說:「為什麼?你是惱恨我離你的時間太長了嗎?」
大玉兒笑笑說:「不是,我怎麼會恨我的巴圖魯呢?你知道嗎,明天大汗也要給我封號了。」
多爾袞喜道:「我知道了,大汗終於要封你為玉妃了。」
大玉兒道:「不是的,不是玉妃,是莊妃。」
「莊妃?」
「是的,大汗說,莊是漢人女子裡美德的名詞,它象徵著尊貴、莊重和正統,大汗說,我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多爾袞神色黯然,聰明如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大玉兒話裡的意思。「你是說,」他沮喪地說道,「你既然被大汗封了莊妃,就會忘記我了嗎?」
「不是的,我心裡是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玉兒急切地說,「但是我真的不能像以前那樣和你在一起了,因為,」她遲疑了一下,鼓起勇氣,「因為我的肚子裡有了他的孩子,因為我答應他,從此後只對他一個人好,再也不會喜歡別的男人。你忘了我吧,我不是你的大玉兒了,再也不是了。」
大玉兒說完,轉身就跑了,只留下多爾袞一個人,呆了一樣地站在那裡。
多爾袞的心裡五味雜陳,腦海中一片空白,勝利而歸的喜悅,一下子被殘酷的現實擊垮了。突然間一種尖銳的疼痛刺進了他的心裡。
「不——」多爾袞對天長嘯,聲如狼嚎,震盪在森林與山谷之間,回音不絕。喊到後來,聲嘶力竭,多爾袞跪在地上,用頭不斷地撞擊著冰冷的地面,竟然不知疼痛。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多爾袞回過身來,兩眼血紅,有如野獸般地低嚎了一聲:「什麼人?」
「十四貝勒,逝者已矣,望你保重。」範文程滿臉悲憫。
「什麼?逝者已矣!狗屁!」失望、沮喪、羞愧,再加上極度的自憐自卑,讓多爾袞幾乎失去了理智,他癲狂地喊道,「我不服,我就是不服,為什麼我什麼都不如他,為什麼他佔有了一切,而我卻一無所有,為什麼?」說著說著,他情不自禁地淚如雨下,抽泣起來。
「十四貝勒,」範文程將手放在他的肩上,關切地說,「忘掉那些仇恨與怨氣,不要灰心,你已經成長了,你是一個真正的巴圖魯,沒有人能夠否認這個事實。這就夠了,何必要和別人去比?」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只有一個人知道我不是,那就是你。」多爾袞憤怒地抓住範文程的肩膀,「范先生,大凌河那一戰所有的主意都是你給我出的,是你教我的!我是什麼巴圖魯?我只是你的傀儡,我是一個沒用的人,我是一個需要別人牽著線的傀儡!」
「你錯了。」範文程冷靜地說,「那些主意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是一個人的,是他要我教會你的。」
「我不信,明明都是你告訴我的,你說他是誰?是誰?」
「是你的哥哥皇太極。」
多爾袞一下愣在了那裡,他不敢置信地搖著頭:「不會的,他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兩個字——天下。」範文程說,「為了天下,你哥哥忘記了你對他的仇恨,忘記了你對布木布泰那不該有的私情,甚至他忘記了作為一個男人應該捍衛的東西,他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女真人,為了大金國。他是一座高山,你永遠也不會超越他,因為他鍛造了你,你將來有一天也會成為一座高山,在他之後的高山!但是你永遠也不會超過他!」
範文程擲地有聲的回答讓多爾袞驚得呆在了那裡,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
「忘記大玉兒吧,忘記那些仇恨吧。當你哥哥讓我把那本書送給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已經開始在鍛造你,你會成為在他之後最偉大的女真人,他教你學會了思考、變通、尊嚴,最重要的是——信仰。他的信仰,也就是你的信仰,你們是一脈的兄弟啊。你現在還恨他嗎?你還應該恨他嗎?你即將坐擁天下,還覺得自己一無所有嗎?」
多爾袞無語以對。
範文程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這首詞說起來也是你們的一位祖先寫的,他叫元好問,也是一位女真人。情之一物,是凡人的生死感應,但是,為了更高的追求,你當看破這一切。看得破,你成為千古人物,看不破,你就會成為塵世笑柄。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多爾袞思考片刻,突然跪倒在地:「多謝范先生教誨,范先生與我的師徒之誼,九死不悔。」
范先生拉起他,正要說什麼,突然他們的背後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
「找了你們半天,原來在這裡,快回去,出大事了!」
兩人回頭一看,是杜度。
「出了什麼事?」多爾袞問道。
「祖大壽是假投降。他向汗王借了幾千兵馬說是去當內應取錦州,其實是藉機逃走了。他現在逃進錦州城,把大門關上,死守不開。父汗大怒,要我們全體出發,誓師討伐。」
範文程道:「祖大壽不會那麼輕易投降的,我早有預料。」
多爾袞擔憂地道:「那我們現在——」
範文程將手一揮,豪情萬丈地說:「放下一切,繼續出發,奪取天下!」
大凌河城一戰,令遼東三帥孫承宗、熊廷弼、袁崇煥精心創造的寧錦防線外圍被打破,寧錦防線喪失了曾有的作用。從此後,祖大壽退守錦州,一守十幾年,再也沒有能力出關作戰,他的畢生作為到此宣告結束。皇太極信守諾言,並沒有因此傷害他的家人,而曾投降過的污點,從此終生戴在了祖大壽的頭上,崇禎沒有降罪,但再也沒有給他升過職。此後幾年間,皇太極勢如破竹,率領群臣,在範文程、多爾袞的輔佐下,統一整個東北,並南下朝鮮,西征蒙古,屢挫大明官兵,其間,山海關總兵朱梅在豪格、多爾袞的聯軍打擊下,不幸殉國。袁崇煥一力培養的四大台柱,只剩下了一個躲在城裡再也出不來的祖大壽。孫承宗隨之被罷斥,永不錄用,遼東三帥的勢力徹底被清除。明朝最後在遼東只剩下了錦州、寧遠、松山、杏山、塔山、中前、中後、前屯等關外八城,再也沒有建立起強有力的防域體系。
天聰十年(1636)四月,皇太極接受範文程、多爾袞建議,在盛京稱帝,建立起大一統的大清帝國,將族名改稱「滿洲」。自此後,他也成為中國大地上的又一位皇帝,汗王之稱,從此廢止。皇太極稱帝后分封諸王,代善、杜度、豪格等均封了王,多爾袞則被封為和碩睿親王,作為皇太極身邊的副手,進入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最中心位置。而由此,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也是少數民族建立的最強大的帝國——大清王朝即將在這對兄弟手中完成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