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把茶壺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歐陽諾自然看出了他心中的芥蒂，但人家畢竟還沒看成片，有些懷疑也是理所應當的。
他只是恭恭敬敬地取出了一個杯子，為池田斟好了茶。
「別客氣了，放片子吧。」池田接過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歐陽諾也不多說，老老實實地開始從第一集播放，由於影片現在還是「裸片」，並沒有加上片頭片尾，所以畫面是直接從第一集正劇開始的。
「停！」剛放了5秒鐘，池田就找出了茬子，「第一個鏡頭太短了，拉長一些。」
「好。」歐陽諾心知這裡根本就沒有問題，不過還是決定給池田些面子，導演畢竟總是想精益求精的。
「再長一些。」池田頗有滋味地品著茶。
這廝他媽的是不是成心的！
算了，誰讓人家是導演呢，尊重導演的意願吧。
「這個鏡頭換個素材，換成1號機位的近景。」
「可是分鏡頭腳本中標明這裡是特寫啊？」
「咱們誰是導演？」
「……」
「這裡用黑屏轉場，不要楞切。」
「這裡增加一些場景的雜音。」
「去掉這個音效讓我聽聽……恩，還是加上吧。」
半個小時過去了，但第一集的審核卻還卡在影片的5分鐘處。
池田暗笑：臭小子，讓你知道知道本大導演的厲害。
「微調一下鏡頭，把人臉弄大點……再大點……再小點……不對，還得再大點。」池田指著鏡頭中的女主角，來來回回地改變著決定。
歐陽諾終於忍無可忍，把鼠標一扔，靠在了椅子上：「調你妹啊調。」
「你什麼意思？」池田瞪大眼睛眼看歐陽諾，以前也不是沒有剪輯師和自己鬧過意見，不過像這廝這麼囂張的，還是第一個。
「你是不是耍我呢？」歐陽諾憤然說道。
池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怎麼叫耍你呢？這是對藝術的堅持，明明是你剪輯的水平太差，我好心提點你，你還有意見了？」
然而他心中所想卻是和嘴上說的背道而馳：老子就是耍你，你能怎樣？
歐陽諾起身把椅子一推，輕輕拍了拍池田的肩膀：「大導演，你自己玩吧，我伺候不起。」隨後便吹著口哨走出了機房。
「這是什麼態度！這傢伙是誰招聘進來的？」池田也是真怒了，他還沒見過把自己這麼不當回事兒的人。
櫻井雖然不想惹事，不過這情況自己還是得做點兒什麼，連忙起身為池田蓄滿了茶：「消消氣，消消氣……這孩子年輕氣盛……」
「年輕氣盛？那也不能沒了規矩啊？自己幹的這麼爛還跟我叫上板了！這傢伙是什麼背景？」池田絕不會善罷甘休，不過打聽清楚歐陽諾的背景還是必須的，免得自己吃虧。
櫻井勸道：「沒什麼背景，剛畢業，您別和他一般見識。」
「哼，他還在試用期吧？我得跟你們課長好好理論一下……」池田心下已有了定奪，決不能讓這小子在tbs多留，要是把後期製作部的風氣帶壞了，以後自己改片子可就不大方便了。
半小時後，正在動畫部閒聊的歐陽諾收到了消息——小澤課長有請。
小澤達也的辦公室堆的很滿，各種書籍、材料、獎狀陳列在書架上，但這並沒有影響辦公室的整潔，一切都是那樣的井然有序。
「坐。」小澤翻著文件，頭也不抬地說道。
歐陽諾深吸了一口氣，坐在了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他已經想好了各種應對的方法，現在就看小澤要出哪一招了。
「說說你怎麼想的。」小澤找到了自己所需的材料，仍然沒有抬頭。
歐陽諾早有計劃，鎮定地說道：「我這麼做，是為了提高後期製作部的工作效率。」
小澤依舊沒有抬頭：「繼續說。」
「現在部門只有21名員工，卻包攬了tbs電視台全部節目的剪輯和後期工作，經過我這兩天的考察，每日常規節目以及片花和廣告的剪輯大概有5個小時；動畫片兩集，大約1個小時；電視劇四集；大約4個小時；專題節目8個小時；綜藝節目3個小時；綜合節目2小時；其它節目一小時，這是平均的數據。這些節目中，大概有5個小時的節目需要粗剪，18個小時的節目需要精剪，另外1個小時的節目需要做大量的特效。初步估算一下，為了製作出這些節目，tbs每天的後期工作量大概在220個小時左右，平均到每個員工頭上，就是10多個小時。」
「準確的說，是14個小時，因為每個人每週有兩天休息。」小澤抬起頭，對歐陽諾投來了讚許的目光，這傢伙雖然看著大條，但在短短的兩天之內就統計出後期製作部的工作量，這份心思還是值得肯定的。
歐陽諾捕捉到了小澤目光中的讚許，知道自己說對了方向。
「除此之外，電視台偶爾還會有一些緊急任務，比如突發**件的專題和報道，這部分節目會擠掉原有節目，導致那些工作都白幹了；另外，有些明明已經做好的節目卻遭到腰斬，這一部分工時也是白費的。算上這些，每人每天的工作量恐怕已經達到16個小時了。」
小澤歎了口氣：「沒錯，這就是招聘你的原因。」
歐陽諾此時已經看透了小澤的心思——後期製作部現在活兒多人少，效率低下，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早晚有人承受不住壓力辭職。
這就是小澤現在面臨的困境，這種長期繁重的工作壓力就像一顆定時炸彈，平常的時候一切還能有條不紊，可一旦在某個點崩盤，很有可能會出現大範圍的跳槽，嚴重的話甚至會導致tbs節目製作流程的癱瘓。
摸準了上司的心脈，歐陽諾說的就更加自信了：「然而其他部門的人卻根本不在乎後期製作部的困境，包括公司的高層領導也一樣，如果他們在乎的話恐怕就會把部門的人數上限調整為40人了。」
小澤摘下眼鏡，揉了揉腦袋：「這次招聘你的這個名額還是次長剛剛批下來的，下一次招聘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歐陽諾繼續順著這個思路往下說：「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很多類似於池田導演的傢伙在落井下石，喊著所謂『精益求精』或者『對藝術的堅持』之類的口號浪費後期製作部的勞動力，如果讓他們養成了壞毛病，恐怕每人每日的工作量就離18個小時不遠了。」
小澤搖頭道：「沒辦法，我也是做後期出身的，我知道他們的很多要求十分無理，不過沒辦法，規矩上就是他們說的算。」
「當然是他們說的算，不過需要控制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為了減少部門的工作量而降低公司的節目質量自然是不行的。但是像池田這種人，必須要有個人站出來挑戰他的權威，否則他注定會得寸進尺。」
歐陽諾此話說的正氣凜然，楞是把自己和導演的口角說的像人民起義一樣正義。
小澤語重心長地說道：「你肯站出來，這對部門來說很好，至少下次池田就不會這麼囂張了；但對於你自身而言，這又很不好，剛來公司就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這很危險。」
歐陽諾壞笑道：「危險不危險，不就是你說的算嗎。」
小澤達也感覺面前的這個傢伙好像洞穿了自己的內心，每一句話都在勾著自己，不知不覺就讓自己中了圈套，實在有些可怕。
為了爭取主動，小澤決定恩威並施：「剛才池田來找過我了，給我施加了很大的壓力，勸我不要讓你通過試用期，早點兒走人。」
小澤盯著歐陽諾的雙眼，希望從中捕捉到哪怕一絲的焦慮。
不過結果讓他失望了，歐陽諾又是壞笑了一聲：「讓我滾蛋的話，不知道是我的損失大呢，還是部門的損失更大呢？」
這一席話算是直刺到了小澤的心臟。歐陽諾的工作效率是自己親眼所見，他一個人至少能頂四個人用，現在部門的人員配額就這麼多，如果歐陽諾真的滾蛋了，恐怕真正難過的還是自己。
小澤此時才知道，手裡的最後一張牌早已被歐陽諾看透了，自己再沒有掌控他的籌碼。
「你放心，我只是跟池田保證好好批評你一下，絕對不會放你走的。」小澤尷尬地笑了笑，自己用了一個「放」字，這個字無形間道出了兩層意思：一，你歐陽諾得到了我充分的重視，很有職業發展前景；二，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人了。這兩層意思的目的，都是為了安撫住歐陽諾，保證他能長期堅守在tbs。
歐陽諾自然也識得好歹，連忙說了些感謝領導栽培，感謝領導關心之類的客套話。
兩人正寒暄的不亦樂乎的時候，卻突然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
「打擾了，課長。」櫻井探出腦袋，哭喪著臉，「歐陽君，本田次長有請……」
歐陽諾和小澤達對望了一下。
「不好！」二人齊聲道。
「本田次長人怎麼樣，我和他講道理講得通嗎？」歐陽諾問道。
小澤無奈地搖了搖頭：「你不用和他講道理，他比咱們都明白。本田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就算你說的再天花亂墜，挑釁導演權威的這件事也無法抹去。」
「那怎麼辦？」歐陽諾此時也有些迷茫，好不容易搞定了小澤達也，卻又殺出了一個本田佑，池田這個混蛋真是不弄死自己誓不罷休啊！
小澤深吸了一口氣：「走，去認錯，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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