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莊親王的歷史劇
西南兵敗,噩耗連連,年關的喜慶味兒還未消散,整個京城便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中。廣西、四川相繼遭到攻擊,成都剛剛在滿清的袋裡拿捏了幾個月,便再度落入明軍手中,一方大員,四川巡撫高民瞻兵敗被俘,川陝總督李國英於慌亂之中調兵堵截。廣西提督線國安則更加慘淡,好好的年夜飯也沒能吃個安心,還差點被對方打了個全軍崩潰。於是,一封封加急文書快馬遞入京城,震得太和殿中的君君臣臣一片駭然,心中惶急,拚命的調兵遣將,想要堵截明軍。
實際上,今天的這種局面,在吳三桂、卓羅兵敗身亡的時候,他們就應該想得到了。西南一戰,原先聚集於四川、湘西、廣西一線的清兵全線推進,在雲南慘敗之後,惹得偌大的一個後方陷入極度的空虛,面對明軍的強勢反撲,自然難以招架,接連丟城失地,一潰千里。
這個時候,其實他們應該覺得慶幸才是。西南戰役,明軍被摧折更甚,雲南諸府已是滿目瘡痍,沒有十年的功夫,再難恢復原來的模樣。如果不是這樣,明軍的進攻便不會僅僅止步於成都、安莊、桂林一線。
不過,順治皇帝彷彿不明白這樣的道理一樣,依然變得更加的怒不可遏,再提御駕親征一事,衝著群臣便是一陣劈頭蓋臉的罵過去。
在世人的眼裡,順治或許是個溫和睿智的皇帝,但只有真正瞭解他的才知道,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是絲毫不假的。
在順治的怒吼之中,眾臣伏跪於地,不敢抬頭看他半分,心中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順治十五年時的情景。
當時清兵主力入侵西南,江浙空虛,鄭成功乘機發動,重兵勁卒盡數而出,有如烏雲遮天,一路席捲而來,很快便兵臨江寧城下。
順治聞言之後,當即便要撤回遼東,被群臣勸阻之後,又暴跳如雷,叫嚷著要御駕親征,如果不是太后及時呵斥,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事情來。
性情反覆,便是如此。
如今,群臣在順治的怒叱之下,隱隱的覺得,這次的事情,縱然太后勸止,恐怕也難以起到太大的作用。
於是,在眾臣退朝之後,無不是心中打鼓,順治真的能打仗嗎?
順治能不能打仗,尚且不說,但是京中的八旗勁旅卻確實是怕了。
西南一役,多少八旗子弟出征千里,然後又是多少八旗兵的家中盡皆縞素,數萬精銳喪生於茫茫大山之中,你叫他們如何能不害怕。
在這種驚恐情緒裡,總是滋生謠言的好地方,再加上京中八旗總有各種各樣的關係和門路,太和殿裡剛剛議論出來的事情,說不得還沒有下朝便傳到城中百姓的耳中。
順治在朝上大發雷霆的事情,廣西和四川遭到攻擊的事情,一個接著一個傳出來。
當在京的八旗兵聽說順治要御駕親征的時候,雖然有所意料,不過依然心中震恐,多尼的前車之鑒在前,難道還要他們接二連三的去送死嗎?
於是心中一片悲慼,可是順治既然做了決斷,他們又能如何呢。
剎那間,原本繁華得有點畸形的京城便有了一絲蕭索的味道,彷彿這些八旗兵要跟上卓羅、巴思漢等人的腳步,渡過易水,踏上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道路。
每個八旗兵也不再花天酒地的晃蕩於京城大街之中,盡量的與家中妻小待在一起,享受著這最後的溫馨。
頓時,各種各樣的銷金窟,茶社、酒樓、賭坊生意都清淡了很多,就連平時在年關時刻,生意最為火爆的戲台班子,竟然也出現了接不到生意的情況。
興沖沖趕到京城的杜班主便這樣一頭撞到了南牆上,大歎流年不利,原打算乘著年關時刻的熱鬧勁頭大賺一筆,誰知道落下這麼一個結局,白白的折騰了來回的路費。
正當他垂頭喪氣,打算放棄最後的努力,回到南邊的時刻,倏然之間,一個衣著華麗的奴才來到他的面前,將大筆銀子一擺,然後只說了一句話,讓他到莊親王的府上去演戲。
杜班主只覺得喜從天降,忙不迭的磕頭叩謝諸天神佛,在他將近絕路之時,柳暗花明又一村。此刻,他那裡知道,所謂的大筆銀子其實只是那名奴才貪墨之後的一部分而已。
不過,當他跨進莊親王府的時候,還是發現這一台戲還真有點不一樣。
但見正座之上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子,而在他的右手邊,則坐著一名手執折扇的年輕書生,如果不是他剔著一條長長的辮子,倒真有點戲文中所說的風流倜儻、一代軍師的模樣。
可是,在平時聽戲之時,最多的老少婦孺卻是一個沒有看見,更加讓人奇怪的是,那名錦衣華服的男子沒有半點要點戲的意思,反而扔給他一個劇本,要他們照本來演。
說起來,杜班主也是明白點戲文中的意思,無非就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孫永金是鶴,李定國或是投誠兵是蚌,清兵便是漁翁了。
杜班主眉頭微蹙,他的那顆七巧玲瓏心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就可以肯定,這台戲定不簡單,而且真正想聽戲的人恐怕也不是這位錦衣華服之人,只怕地位還要更加崇高。
頓時,臉上一喜,督促著班中那群懶貨,讓他們加緊排練,沒三兩天的功夫,便演練完畢,然後在莊親王的帶領下,穿過紅色的高牆,來到一個他們從來沒有想像過的地方。
原來,真正的聽戲之人,居然就是順治。
杜班主更是心中一顫,賣力表現。
只見最初之時,中間穿黃袍那人臉色陰沉,雖然是在聽戲,但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彷彿隨時都會發作一樣。
不過戲劇一旦開始,那黃袍之人瞬間就被吸引了過來。
戲文很簡單,無非就是照抄清兵入關的歷史。
可是,這一段歷史,對於北京城裡的八旗兵卻是炫耀不完的榮耀。
因此,雖然戲文之中沒有絲毫的新鮮東西,但是順治還是剎那間被吸住了,臉色逐漸變得紅潤,雙目炯炯有神,很是亢奮的模樣。
杜班主心中大喜,眼睛笑瞇了起來。
而當他們演到左良玉東下南京,清兵乘機下江南,殺得明軍如同土雞瓦狗一般時,那黃袍之人更是拍手稱好。
可是,戲劇發展得很快,不久,孫可望內訌,清兵大舉進入西南,在即將大功告成之時,一個不知名的小兒如同彗星般的崛起,瞬間將清兵的幻想打得支離破碎,良臣猛將盡數隕落。
當看到這裡的時候,那黃袍之人的心彷彿被揪了起來一樣,懸在空中,遲遲落不下去,急切的想看看,歷史接下來將如何進行演繹。
戲文很快便接著唱了下去,原來那如彗星般閃爍的小兒在西南沒有多少根基,與原來明軍之中的系統又格格不入,再加上一場場大勝,更是能夠引人嫉妒,很快內戰爆發,李定國與孫永金決戰於雲南,清兵乘勢而入,一舉奠定了戰局。
而在滿清的八旗大軍班師之時,也便是一曲終了之際。
當杜班主緩緩退場之時,只聽得順治爆喝了一聲,「賞!」
杜班主頓時大喜。
不過,他也知道,這場戲劇之中,最為喜慶的應當是哪位莊親王才是。
果然,一曲終了,順治已經是滿臉笑容,對著莊親王說道,「你能如此為朝廷著想,朕甚是歡欣。不過,你想僅僅憑著這麼一場戲劇就打消朕御駕親征的念頭,恐怕不行。」
莊親王也是憨厚的笑了起來,對著順治說道,「皇上英明,我當然不會指望著這麼一個小小的杜撰戲劇能說明什麼。只不過,我覺得明軍內部向來鬧得歡騰,當年的左良玉東下南京,後來的唐、魯對立,以及現在的孫可望內訌,無一不是等到明軍內部先鬧出了糾紛,我們清軍方才一舉獲勝。」
聽到莊親王的話,順治微微點頭,這些故事他都是知道的,正是明軍內部的一次次的內訌才給了清兵以絕大的機會,既讓他們相互消耗,同時又能各個擊破。
看到順治的神色,莊親王大受鼓舞,接著說道,「其實現在的永歷朝廷也不是鐵板一塊,東面沿海的鄭氏海賊,雖然遙奉永歷為尊,實則各行其是。西南面的孫永金、李定國兩大藩王,本來應當以李定國為尊,但是如今孫系兵馬強壯,如何還會向李定國低頭,這中間定然會生出間隙。再加上明軍剛剛收降的那些投誠兵,這些人曾經投降過我們,李定國、孫永金他們還能放心使用麼,如果不用,他們又該怎麼處理,只要稍有不當,這些人肯定會生出事端,畢竟狄三品、馬惟興、塔新策這些人也是手握重兵的。再來說說那些雲南土司,經此一戰,雲南民生凋敝,糧食肯定不多,明軍要想維持住與我軍對抗的十幾萬大軍,就不得不從那些損失較輕的土司之中徵糧,而那些土司有兵有糧,會甘心的被他們欺壓麼。」
這麼一番話出來,莊親王只說得口乾舌燥,拿起手中的茶盞,緊緊的泯了一口,然後見順治聽得入神,急忙又是說道,「這麼一群人聚集在小小的一塊西南之地,便是典型的可以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也。如果我軍大兵壓境,他們定然緊緊的抱成一團,相互支持,輕易難以撼動,但是,如果沒有了我們的威脅,他們則會嫌隙叢生,不知會鬧出什麼ど蛾子出來。」
「你的意思是?」順治做出沉思的模樣。
「對西南應徐徐圖之,而不可急躁。」莊親王很有名士風範的說道。
這時,順治也是微微點頭,然後寒光一閃,冷聲說道,「這等機密事情,恐怕不該讓那些漢人知道!莊親王,你太孟浪了!」
莊親王見順治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建議,那裡還在乎那個小小的杜班主,忙不迭的說道,「皇上教訓的是。」
於是,順治當即下令,讓侍衛把杜家班的人,一個不留的殺了。
頓時,如狼似虎的滿清侍衛衝了出去,把杜家班的人團團圍住。
杜班主見狀,心中大恐,但想到自己剛剛在皇上面前表演過,而且還接受了賞賜,怎麼也該算是見過皇上的人了,說不定能套套近乎,於是忙對著侍衛們拱手說道,「各位軍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咱們可不能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打了自家人,咱們杜家班可是皇上請來唱戲的。」
那名侍衛頭領滿是戲謔的看著杜班主,說道,「放心,我們不會誤會,正是皇上讓我們來殺了你們。」
說完之後,對著手下喊道,「給我殺,一個不留。」
剎那間,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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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家班的血漬在太監和宮女的洗刷下,漸漸的消散不見,彷彿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這麼一群人。
忙於記載國家大事的史官們當然也不會把他們高貴的目光停留在這樣的小人物身上,對於茫茫的歷史長河來說,杜家班只是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一粒沙土,他所能造成的影響,比蝴蝶的翅膀還要微弱。
可是,這張蝴蝶的翅膀畢竟還是扇動了。
杜班主用他的鮮血污染紫禁城潔白地板的第二天,順治顯得溫文睿智了許多,沒有再繼續咆哮著要御駕親征,也沒有指著那些漢大臣的鼻子罵娘,而是採取了一系列深思熟慮的措施。
首先表彰了川陝總督李國英、廣西提督線國安,表彰他們在抵禦明軍攻勢中的英勇表現,在兩地完全處於空虛狀態下,依然穩住了戰線,同時提醒他們,在與明軍作戰的時候,不要主動出擊,以保存實力為要。
其次,肯定了貴州提督李本深、內大臣一等公愛星阿在安莊會戰中極大的牽制和消耗了明軍的實力,並重重的挫傷了明軍的銳氣。
再次,嚴令滿洲第一勇士、巴圖魯鰲拜率滿、漢、蒙八旗精銳南下,抵禦明軍攻勢;召回洪承疇,讓他暫停告老還鄉,以內翰林國史院大學士兼兵部尚書、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名義總督軍務,經略五省。
最後,嚴厲斥責多尼臨陣脫逃,畏敵不前,革其多羅信郡王爵位,勒令回京,其部下軍隊暫交與愛星阿,待鰲拜南下之後,交由鰲拜節制。
一番佈置,頓時顯得有條有理了很多,再也不是最初那種純粹的暴怒和一個勁的叫嚷要御駕親征,不滅南明,誓不罷休。
朝中大臣惶恐之心立減,鰲拜出征,這還是比順治親征可靠很多的一個決定,而且看皇上如今的佈置,也不是要於明軍進行誅死決戰,只是讓鰲拜採取一個觀望的態度,能進則進,不能進,便保存實力,抵擋住明軍的反撲便是。
那些八旗兵聽到這樣的決定,相互擁抱著,痛哭流泣,想不到,從閻王殿裡逃了一條命出來,淚水反而更多了。
鰲拜出征與皇帝親征那可不是一個級別的,他們之中不少人還是能夠繼續留在京城安享富貴,何況這次南下觀望居多,並不一定是要進入大山之中去拚死拚活。
逃出一條活路以後,他們再度神氣活現的對著外人吹噓到,西南一敗,非戰之罪,實在是八旗精銳不習山地之戰。在那裡瘴疾叢生,道路艱難,八旗精銳還未與人交戰,便先折損了不少,然後帶著久病的身子骨與明軍幾十萬大軍交戰,自然難以取勝。再說了,卓羅之敗,實在是那些投誠兵太過可惡,如果不是他們臨陣倒戈,無敵的八旗兵怎麼可能被明軍擊敗,這分明不符合邏輯嘛。
那些京城百姓聽了,也紛紛覺得有理,八旗兵都是一些北方人,擅長的都是平原上的對陣衝鋒,那裡經歷過山地中那種到處都是襲擊,到處都是埋伏的戰爭。再說了,整個天下這麼多的精銳軍隊都被八旗兵打敗了,一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土員外,怎麼可能打得過無敵的八旗兵,這確實不符合邏輯。所以,綜上所述,一定是那些軍爺們說的那樣。
看到那些京城百姓開始應和他們,這些八旗老爺更加得瑟起來,對於被革去爵位的多尼居然滿懷同情,紛紛說道,「你說一個從來沒經過戰事的年輕小子,那裡見識過那種山地戰爭,他一定是被那些野蠻的明軍給嚇壞了。要說啊,這場戰事還真虧了多尼,否則進入雲南的八旗兵一個都回不來,你看看卓羅、巴思漢,他們夠堅挺吧,結果呢,全軍覆沒,一個都沒跑回來。他們根本就是看不清楚形勢啊,這山地戰,根本不是八旗老爺該幹的事。」
這一番話出來,更是在八旗兵中引起了廣泛的共鳴,不過,皇上都已經定了,他們也是無法,只能是對多鐸的這個兒子表示同情。
可是,對於另一件事,他們可有的是辦法。
因為有人傳言,孫永金是孫可望的兒子。
孫可望根本就是假投降,實際上引清兵進入茫茫群山之中去送死,不然的話,為什麼孫永金也姓孫,而且出現得這麼恰到好處,還能夠獲得投誠兵的支持和擁有強大的私兵。
聽到這樣傳言,八旗老爺們頓時群情激奮,站在「義王」孫可望的府前,大聲叫嚷著,「孫可望,滾出來。」
孫可望沒有出來,不過出來一個買菜的。
八旗老爺們看見之後,立刻抓住,吊起來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