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太陽把它最後的餘暉灑在一個殘敗的山寨上,到處都是破開的木牆,死傷的士卒。沈應時就站在被炸掉一半的木樓之上,按劍而立,冷著臉,看著山下的士卒緩緩的退去。
死裡逃生的清兵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然後又跟著軍官們一起驅趕著那些抓來的山民修補著木牆,把一切能扔的東西都堵在破開的缺口上,寄希望於在下次的攻擊中能夠稍稍為他們提供一點掩護,然後便是在這個粗糙的掩體之後,擺上密集的巨石,隨時準備當作擂木來擋住山下的攻勢,而在木牆之後,更是挖掘出了一個個的防炮洞。原本由他們攜帶的十門小炮如今都成了李生明的戰利品,那些炮兵更是被強行剪掉了辮子,充入軍中,教習著新兵練習炮擊。
那些從伏擊中繳獲來的火藥、炮彈被這些菜鳥炮兵們不要錢的炸出去,李生明也不管,只是甩下一句話來,能不能炸死人,他不在乎,在乎的只是這些菜鳥能不能盡快的熟悉火炮,以後要打下騰越城,說不定還得指望這些寶貝疙瘩呢。有了這句話,那些炮兵們轟得更加的肆無忌憚,一枚又一枚的炮彈落入寨子之中,只要火炮承受得住,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把火藥塞進去,日以繼夜,不肯停息的轟炸著。
在這種的實彈訓練中,菜鳥炮兵們進步神速,躲藏在寨子裡的清兵也越來越感受到壓力,這裡簡直就被當成了一個大大的訓練場,原來四處亂飛的炮彈開始集中於木牆附近,只要挨上一炮,就會破開一個大口。木牆上早就不敢站人了,只是放上兩個哨兵,時刻監視著下面的攻擊,雖然除了炮擊之外,其他的攻勢並不強烈,但沒人敢掉以輕心。實際上,到了這個時刻,他們都知道自己難以倖免,只是苦苦的掙扎著,在做著最後的,也是最絕望的努力。
「炮擊,炮擊!」正在拚命堵塞缺口的清兵們聽到這句話,也顧不得管監視之中的山民,直接就朝著防炮洞裡跑去。
緊接著,便是呼嘯而來的炮彈,黑色的鐵球撞擊在牆上,濺起一片木屑,飛射著向人群之中灑去,那些被抓來的山民一陣慌亂,就要朝著山寨裡跑去。
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弟兄們,咱們快乘機跑了吧。」
說完,也不管外面猛烈的炮火,爬過清兵堆積起來的掩體,一邊跑著,一邊大聲喊道,「外面的弟兄,我不是清兵,我不是清兵!」
在他的帶動下,一些山民硬了硬頭皮,也是冒著炮火向外衝去。成群結隊的山民破口而出,他們衣衫襤褸,神色慌張,並不時的倒在火炮的轟擊之下。躲在木牆後的幾名清兵拚命的大聲呵斥著他們,並拉開了弓弦,連續射倒幾個逃跑的山民。但是,此刻的山民連火炮的轟擊都要頂著逃了,又如何是區區幾支弓箭能夠遏制得了的。
看到那決口而出的山民,看著那不斷倒下的百姓,李生明也是一陣焦急,連忙下令停止炮擊,讓那群人能夠少一點傷亡。
就在此刻,站在木樓之上,在部下的苦苦哀求下依然不肯退到防炮洞裡的沈應時眼中精光一閃,拔劍出來,大聲喝道,「給我衝!」
幾名木牆上作為眼睛而存在的清兵聽見沈應時的命令,也是不斷的喊著那些躲在防炮洞中的清兵,然後又傳來了新的命令,「驅趕著那些山民,衝亂他們的陣勢,給我殺下去。」
聽到沈應時的命令,那些清兵眼前都是一亮,這或許真的是個機會,於是那些恐懼於炮擊,還在掩體附近猶豫的山民也被他們驅趕了出來,將逃亡的隊伍變得更加的龐大,一路洶湧而來。
在逃亡的山民背後,不斷的有人倒在清兵的刀下,使得整個逃亡的隊伍比炮擊還存在的時候更加恐慌,就這樣朝著火槍陣正面撞上去。
看見那成群的人,李生明心中也是感到一陣驚慌和不妙,他從來沒有應對過如此的局面,一時之間顯得手足無措,不停的念叨著,「該怎麼辦,該怎麼辦!」
但是按照程序行事的孫新可不管這些,根據對危機的判斷,毫不猶豫的下達了命令,「準備!」
只見火槍齊刷刷的舉了起來,瞄準著衝在最前面的人,那些普通人同樣在命令的本能下舉起槍來,不過還是有人極端的難以接受,特別是剛剛加入這支軍隊不久的山民,大聲的對著身邊的軍官說道,「那些人不是清兵,是在逃命的良善百姓啊。」
擔任軍官的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強調,「這是命令。」
一句話,那些普通人縱然心中糾結萬分,還是舉起槍來,一些曾經參加過戰鬥的原明軍對著那些不理解的人說道,「如果我們不開槍,他們就會衝亂我們的陣勢,清兵就會乘機殺了進來,到時候不僅救不了他們,連我們也會被陷進去。」
聽到這些老兵的話,那些剛加入山民縱然有萬分不願,也只能舉起槍,只是在不經意之間,把槍稍稍抬高了一點。對於那些從土匪轉變過來的,則是毫不在意,隨意的把槍指向人群。
這樣的小擾動終究只是一個插曲,在孫新的訓練下,更多的人嚴格的按照命令在行事,眼看著子彈就要噴射出去,這時李生明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見面就衝著孫新問道,「你這是幹什麼,那些都是無辜的百姓啊!」
「戰場上沒有誰是無辜的。」孫新一口回絕到,就要下令開火。
這時,李生明顧不得指揮劍的鋒利,一把將它搶了過來,大聲說道,「員外走的時候說了,在戰場上你得參考我的意見,如果我們今天在這裡開了火,就會永遠的失去這片土地的民心,別忘了員外帶著你們起兵究竟是為了什麼。」
李生明一口氣說完,眼睛死死的瞪著孫新,緊緊的握著他的指揮劍,鋒刃之上,一道血痕順著明亮的寒光流了下來。
孫新也在看著他,不過作為一個克隆人,他顯然在更多的權衡利弊,然後也沒有拿回指揮劍,而是說道,「上刺刀。」
此刻,那些逃亡的人離火槍陣已經很近了,聽到這樣的命令,李生明長舒了一口氣,那些陣列之中的山民都是一陣激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好刺刀,就連那些由打散的明軍投奔過來的士兵,心中也是微微一動,這樣的場景在如此末世之中已是很久沒有看見了。
然後,所有的人眼睛都是看向那個臉龐向來冰冷的孫新,聽見了他的命令,「殺上去,把那些山民接應出來。」
話音剛落,火槍兵的陣列之中發出滔天的吼聲,然後迎著如洪流一般席捲而來的人群對衝過去,跟在他們後面的是數不清的長槍兵,都是這麼義無反顧的迎上去,遇上普通的山民,他們就只有一句話,「到我們的身後去,那裡有人在接引你們。」
碰上腦門後有辮子的,就是一刺刀捅過去。不過,在這種對沖之中,他們畢竟被打亂了陣勢,那些慌亂的山民不斷的擾亂著他們的視線,而混入人群之中的清兵卻能夠乘機偷襲,使得自從與沈應時對戰以來,第一次如此快的發生著傷亡。
儘管如此,但這些人就是這麼挺著刺刀,接應著那些逃亡的山民。看著這群人如此愚蠢的行動,沈應時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對這種仁慈滿是不屑,現在戰場已經被他弄得一團混亂,他相信這種混亂將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將山下的那支部隊徹底的摧毀。
不過,他終究弄錯了一點,現在擁有絕對實力的是山下的那些士兵,他們雖然更多的時候在用火槍射擊,但他們絕對不怕白刃相見。雖然處於混亂之中,雖然被打亂了陣勢,但清兵並沒有佔到多少便宜。
同時,沈應時所期望的那種擴大混亂也沒有出現,儘管孫新拿出了如此眾多的士兵前來接應,但他們的後面,依然有著大隊的士兵在整齊的列陣,隨時準備應對任何意外。
在這種列陣的士兵面前,慌亂的山民被集中起來,遠遠帶走,讓他們離開這個戰場,讓這裡重新變得肅殺一片。
看到山下的士兵如此訓練有素的應對了這樣的場景,沈應時心中微微訝異,也才真正的對這支軍隊有了一個更加直觀的認識。這麼多天來,他一直認為,山下的那群人不過是因為運氣好,所以才在伏擊之中佔了一個便宜,但此刻他才知道,就算是列陣而戰,這些人也絕對不弱於清兵,不僅僅是他們這些士氣低下的綠營,就算是滿蒙八旗來了,同樣也討不了便宜。
隨著山民的不斷減少,混亂的逐漸平息,沈應時企圖乘機攪動整個局勢的幻想被狠狠的扇了一耳光,也不管那些陷入人海的部下,直接就是帶著人向回撤去。
他飛速的越過碎石構築的掩護,滑入木牆之後。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騰越這塊地方,為什麼突破憑空冒出這麼一支強軍。他更不知道,孫新作為一個克隆人,擁有著絕對的理性,他所採取的永遠是那些折合了各種因素之後,依然有著足夠勝算的決策,所以沈應時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抱著那種幻想,如果不能戰而勝之,就算李生明把天王老子搬出來,他也會不為所動。
可是,儘管孫新能夠保證勝利,但他卻不能保證傷亡,在這場大混亂中,有的士兵被踐踏而死,有的士兵遭到了暗算,如果是堂而皇之的對戰,這些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死,就算是拼著性命攻城,只怕也不會有這麼高的傷亡。
看著地上哀嚎的戰友,那些擁有著人類情感的普通人雙眼充血,只覺得憤恨無比,他們對清兵的仇恨,也從來沒有如今天一般的強烈過,若是能堂堂正正的對戰,縱然戰死,也沒什麼可說的,可使出如此的手段,便顯得不可饒恕。看著遠遠遁去的沈應時,他們捏緊了雙拳,咬牙切齒,就連那些曾經的賊寇,也變得格外的義憤填膺,一口氣悶在胸口,不能抒發出來。
轟鳴的炮聲再度響起,那些菜鳥炮手們不管不顧的就是把火炮朝前推去,對著已是殘巖斷壁的木牆進行直射,那些被當作眼睛放在外面的清兵十死九傷,沈應時站立的半座木樓更是直接被轟上天去。所有的清兵直到此刻,才真正的感受到來自山下的怒火,那些在混亂中來不及逃跑的清兵直接讓刺刀插穿,就算有幸逃入寨子之中,也只是躲在碎石的掩護之後,胡亂的拉響弓箭,進行射擊,或者是搬起準備好的木石,朝著山下劈頭蓋臉的砸過去。
在剛才的衝鋒中,那些前去接應的士卒,本來就被衝散了陣型,就算拚命的要撲過去,也是無法形成有效的攻勢。陷入絕望的清兵也清楚的知道,幹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旦被抓,就是一個必死的結局,於是亡命的反抗,不顧手腕的酸痛,一個勁的拿起弓箭朝著他們射擊,碰上大隊的兵馬,就是一排排的石頭向下滾落,讓人躲避不及,落下一個殘疾的下場。
雙方就這麼在木牆周圍廝殺著,不斷的消耗著性命。
此刻,就算是從來不把性命當一回事的孫新也下令撤退,這樣的對毀率,實在是不划算,而且他有的是時間,一點也不急。
看著那些士卒的再次撤退,松下心來的清兵根本沒有心情歡呼,他們不知道接下來的攻勢,他們還有沒有可能擋住,一邊趴倒在地上,一邊大口的喘著氣,突然有人喊道,「援兵,我們的援兵來了。」
只見得一個人癡癡傻傻的站了起來,站在碎石上,指著遠方不停的喊道,那些還沒有完全撤離的士卒則乘機向著他射擊,就在這癡癡傻傻的場景中,一顆又一顆的子彈射進他的胸中,然後轟然倒下。
周圍的清兵都是一陣歎息,他們的心情早已麻木,在南甸這個地方,他們根本不可能出現所謂的援軍,不過還是忍不住朝著那個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山路之中,一支軍隊亮著旗號,逶迤而來。
援兵,真的是援兵嗎?
清兵們都是如此期盼,可他們誰也沒有看清楚,那支軍隊的旗號上,寫著一個大大的「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