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三叛亂了,南甸城中人心惶惶,剛剛從一場戰亂中安定下來,沒想到轉眼的功夫,又是一片亂象。
那個女孩的家中圍滿了人,因為他父親是在宣撫司裡當差的,眾人都想來探探消息。
女孩擠在人堆之中,眨巴著她如同星星一般的眼睛,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到那個,覺得眾人的臉上都是凝重之色,一片愁雲慘霧,然後用她甜甜的聲音向大人們問道,「又有人要來搶劫了嗎?」
眾人抬起頭來,原來的這個時候,他們一般都會逗著女孩玩的,不過現在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看向女孩的父親。
「怎麼都不說話啦!」女孩又是問道。
這時,她的母親走了過來,拉著她的小手說道,「大人在商量正事呢,別搗亂。」
女孩掙扎著說道,「我沒有搗亂,肯定是有人要來搶劫了。」
她雖然掙扎著,可還是掙脫不開,被母親拉進了房裡,緊緊的把門關上,但就算這樣,她依然不依不饒的撲在門邊,貼著耳朵,在那裡細細的聽著,母親無法,也只能由得她去了。實際上,她自己的心中何嘗不是有著一絲擔憂,也想聽聽,丈夫究竟有什麼對策。
看著同女孩一起玩耍的小孩們紛紛被拉了回去,有人輕輕的把門掩上,然後對著女孩的父親說道,「當差的,你可是在宣撫司裡面做事的人,無論見識還是學問,都比我們要廣,現在這裡沒有旁人,你倒是說說錢老三究竟能不能打進城裡來,讓大家心裡有個底,要逃要留也好有個對策,聽說那傢伙可不是個什麼好人,真進了城,肯定是要殺人的。」
眾人紛紛點頭,錢老三在南甸可以說得上是惡名遠播,他的寨主之位就是從自己親兄弟的屍體上扒來的,寨中士卒更是凶狠好鬥,偏偏在現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裡,宣撫使連自保都成問題,就更別提整頓這種歪邪之輩,只能由著他胡來。
只是沒想到,他區區一個寨主,手下不過就是幾百號人,竟然膽大包天,龔家兄弟之間的事情,也要插上一手。不過,大家更沒想到的是,他竟然真的糾集起一批人,氣勢洶洶的殺奔宣撫司的本城而來,連連攻破了幾個寨子,一時之間,南甸彷彿又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今天圍著這裡的都是些平頭百姓,雖然身處宣撫司的城池之中,見識方面看起來似乎比其他人強上不少,但是面對這種戰事,他們同樣是聽風便是雨,那裡弄得清楚真實的境況,唯一知道的就是外面傳得太凶,彷彿隨時都能打進城裡。
此刻,女孩的父親雖然是個文弱書生,宣撫司中的一個刀筆小吏,也是剎那間成為眾人的依靠,渴望著從這裡掏到點實在話,也好及時做出應對。
因此,那人話音剛落,大家就朝著女孩的父親望去。
這時,一名年長的人又是說道,「娃子,你可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不能在這個時候不說句實話,就算是當了差,也不能忘了我們這些鄰里鄉親。」
女孩的父親說道,「二爺,我是那種人嗎,如果不是你當年幫襯著,我也讀不起書,認不得字,就更別提在宣撫司裡當差了。」
「既然你都記得,那你倒是說說,宣撫司那邊究竟是個什麼態度,究竟會不會出兵?出兵又能不能打贏?我們要不要先逃出城去?」那個老人一口氣問了幾個問題,讓人喘不過氣來。
其他的人也是伸著脖子看著他,只見他眉頭微皺,拿著一根竹籤,不停的在地上比劃著,然後抬起頭來,問道,「你們真的想聽聽我的見解。」
眾人齊聲答道,「那是當然,不然我們到這裡來幹什麼。」
女孩的父親又是皺了皺眉,想起在宣撫司裡所碰到的事情,想起那個孫七將軍對自己說的話,然後扔掉手中的竹籤,堅決的說道,「宣撫司出兵是肯定的,而且就憑錢老三那點人馬,山寨之間械鬥還看得過去,正正規規的對陣,完全不夠看。不過問題的關鍵卻不在此,而在於錢老三打出來的那個旗號,在於錢老三背後的人。」
大家很是不解,一個看起來很是靈醒的人問道,「你是說有很多清兵在背後幫著他,幫著錢老三。」
女孩的父親搖著頭說道,「並不需要很多清兵,只要清兵宣稱支持錢老三就足夠了。」
大家更加不解,有人嘀咕著說道,「又不是真的有清兵過來,僅僅支持一下能有什麼用。」
女孩的父親搖著頭說道,「不,清兵只要支持一下,就足夠嚇壞那些寨主和頭人們了,說不定錢老三還沒有過來,就有人急得向他投降了。」
眾人越發的不解起來,有人問道,「那些寨主和頭人有這麼傻嗎,連錢老三軍隊裡有沒有清兵都不先弄清楚,說投降,就投降了。聽說韃子凶蠻,要我說,投降誰也不投降清兵,投降清兵能有什麼好處,那些寨主不是腦袋發暈吧!」
大家紛紛點頭,想起平時道聽途說的一些故事,都是清兵攻破了那裡那裡,然後又在那裡那裡屠城,聽起來都讓人毛骨悚然,何況清兵在昆明那邊圈地的事情,他們同樣也有所耳聞,土地可是他們的生命,沒了土地可怎麼活啊!
想到這裡,他們覺得剛才那人說得有理,都覺得寨主定然是腦袋發暈。
只有女孩的父親還是搖頭,說道,「韃子凶蠻,誰都知道,到了他們手上,都是奴才,甚至比奴才還不如。能不投降清兵,誰腦袋發暈要拉一幫子滿清貴族到自己頭上拉屎拉尿。不過形勢比人強,那些寨主們不是傻,而是太精明,他們可不是光棍一條,他們的背後是整個寨子幾百條人命,就算想跑,不是輕易跑得掉的,錢老三雖然只有這麼幾百人,但清兵有多少人,咱們誰也知道,說不定比咱們整個南甸的人都多。打敗錢老三容易,打敗清兵難啊!」
說到這裡,大家都是把頭垂喪了起來,可女孩的父親還在說著,「若是有朝一日,清兵兵臨城下,只怕我們……」
話還沒有說完,眾人的臉上就滿是驚恐之色,清兵屠城無算,凶名遠播,只是聽到這個名字,都是讓人顫慄無比。雖然清兵還沒有來,不過,眾人的神色之間,彷彿清兵已經兵臨城下一般。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有人不停的這麼說著。
也有人說道,「咱們還是逃吧,逃得遠遠的。」
那人話音剛落,就有人說道,「我們的家業都在城中,出了城,我們可怎麼活啊!」
「就怕出了城,連城牆的遮護都沒有,更加沒法活了。」
越是這麼說著,大家越是覺得驚慌,在家業與逃命之間,不停的搖擺著。
這時,那個女孩的父親又是說道,「其實情況也沒有這麼糟。」
他剛剛說到這裡,整個房子就突然安靜下來,一雙雙的眼睛就這麼死死的瞪著他。
女孩的父親看到眾人的神色,笑了笑,說道,「別那麼緊張,你們難道忘記了嗎,錢老三的背後有清兵,我們的背後同樣也有著人,別忘了我們的新任宣撫使是誰擁戴的,而且我還聽說那人已經到緬甸去迎接皇帝了,到時候,我們的背後可就是大明了。」
眾人眼前一亮,立刻想到那天他們從門縫裡看見的年輕人,如此年紀,就連敗清兵,聽說騰越城都被他壓得抬不起頭來,於是齊聲說道,「對啊,我們怎麼就沒想到呢。」
剎那間,大家就是歡欣鼓舞,雖然他們中的一些人知道,在清兵面前,孫永金同樣是很弱小的存在,但人們更願意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知道孫永金可以打敗清兵,就在心中把他的實力無限的放大,彷彿整個西南的清兵過來了,他也可以輕鬆應付。何況,就算是他的背後也還有個偌大的明朝呢。儘管明朝實力幾乎蕩然無存,不過,這不是他們關心的,他們只要知道自己的背後還有一個同樣很牛叉的存在就可以了。
不過,就在此時,女孩的父親又是話鋒一轉,說道,「可惜哪位將軍,終究還是要離開我們騰越的。」
眾人頓時被他嚇得愣在那裡,結巴著說道,「哪位將軍不是說要支持我們嗎,怎麼會離開呢。」
女孩的父親說道,「這話倒是不錯,不過那個將軍畢竟不是這裡的人,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陪著我們,聽說宣撫使的就任儀式過後,他就是要走的,而且是帶著那支最精銳的火槍兵一起走。如果他能夠把那支火槍兵留在這裡,把那個忠肝義膽的孫七將軍留在這裡就好了。」
最後的那句話,雖然像是女孩父親的自言自語,卻立刻就被眾人聽了進去,「對,讓哪位將軍把兵留下吧!」
「對,若是能把哪位孫七將軍留下來,捏死錢老三,還不跟捏死螞蟻一樣容易。就算是清兵來了也是不怕,我們又有炮,又有槍,看他們怎麼攻得上來。」
「對,若是把孫七將軍留在這裡,還怕什麼錢老三,還怕什麼韃子。」眾人應和著。
眾人臉上頓時顯出興奮的神色,彷彿這座城池已經穩如泰山。
不過,女孩的父親偏偏又在這個時候澆了一盆水過來,說道,「要讓將軍的兵留下,咱們肯定是要出錢出米的。」
大家剛剛在絕望的邊緣走了一趟,那裡還在乎那點錢糧,很是隨意的一笑,說道,「不過三四百號人,能要得了多少糧食,各個山頭每人出一點,這還是供得起的。再說了,這韃子的凶蠻咱們也不是不知道,有這麼一支軍隊在城裡,咱們才能安心。」
「沒錯,如果能打得過韃子,誰願意投降,只要有那支強兵在城裡,就是韃子真的兵臨城下了,無論如何都得拚上一拚。」
這時,女孩的父親又是說道,「不過,要讓將軍的兵留下,這話得讓我們主動去說,而且還得使點手段,在這城池周圍,害怕錢老三過來的肯定不止我們,咱們得把他們聯絡起來才好。」
「對,對,對。」眾人說得興奮,你一言,我一語,商量著要如何讓孫永金留下一支兵來,對於他們來說,心思並不多,只是想保住南甸城的安寧,面對清兵的時候,也能夠有一搏之力。
對於南甸究竟由誰來控制,這是他們不在意的。
***********
就在城中百姓相互串聯的時刻,新宣撫使的就任大典也即將到來,各個頭人和寨主紛紛向城中趕著,就算因為偏遠,不能親自過來的,也派出自己的親信,送上了賀禮,表示自己對新任宣撫使的認同。
整個南甸,大大小小的山頭、寨子都有所表示,唯有錢老三一行人,不僅沒有表示臣服,反而掀起反旗,一路裹脅著被他攻破的山寨,就朝著南甸城這邊殺了過來。
一想到錢老三,那些寨主們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一個連親兄弟都殺的人,實在是連提起他的名字都覺得萬分不願,如今他竟然又委身於韃子,要來掀翻新任宣撫使的位子,就更加的讓人反胃了。
不過,反胃歸反胃,該表示的還是要表示,那些長著七巧玲瓏心的寨主們紛紛派出子侄輩的親信,到錢老三的營中走一趟。他們就是要在兩個雞蛋上跳舞,而且兩個雞蛋都不能破。
儘管不少的人都對這種局面做好了兩手準備,但心中還是惴惴不安,對於清兵,於是錢老三,他們都沒有太多的把握,誰也不知道他們主掌南甸會帶來什麼樣的結局,如果一切都能夠如原來的軌跡一般發展,那就更好了。
可是,這一切都要看那個人會怎麼做,對於錢老三的事情,對於謠傳清兵要來了的事情,無論是小頭人還是那個人都還沒有做出任何表示,誰也料不到結局會朝著那個方向發展。
不過,他們確實又很想知道,很想猜一猜,於是,提前到達城內的寨主們相互之間竊竊私語,都想互相探聽一下對方的消息。
「你們真的都沒有消息嗎?」一個人不肯相信的重複問道。
眾人都是搖頭,他們之中,也不是個個都是個人精,就像剛才問話的哪位,明顯入世不深,把擔憂全寫在臉上,沒一點城府。這樣的人,肯定沒有派人到錢老三那裡打招呼,表明一下自己的態度,將來清算的時候,鐵定是要倒霉的。
還有一些要倒霉的是小頭人的鐵桿同盟,他們在孫永金剛到達南甸的時候,就投效了過來,他們就算想投降,只怕錢老三也會充滿疑慮。現在,他們同樣是聚成一團,相互之間,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如果有人能夠湊過去聽上一聽,立刻就能知道,他們就是在重複著一個問題,小頭人究竟有沒有化解眼前危局的辦法,畢竟這次,錢老三可是打著清兵的旗號,非同尋常。
同時,他們有意無意的說道孫永金的名字,實際上,在潛意識裡,他們更想知道,他究竟會怎麼來應對,因為他才是真正決定南甸命運的人。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有人喊道,「有人在府前鬧事啦。」
眾人眉頭微皺,就是走了出去,只見大群大群的平民聚到府前,也不做什麼過激的舉動,就是跪在那裡,大聲喊道,「求見孫將軍。」
「請孫將軍救救我們吧!」
面對這樣的局面,那些寨主和頭人們都是愣在那裡,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們發現跪在這裡的並僅僅只是城中的人,更多的是城外的山民,他們面對錢老三,連可以遮風擋雨的城牆都沒有,所以更加的緊張。
當他們聽說可以想辦法讓孫永金把兵留下來的時候,相互轉告著,毫不猶豫的就進了城,打定了主意,他們就是想法設法,就是要跪地磕頭,也得把讓這麼一支強兵留下來保護自己。
看著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著還在源源不斷趕來的山民,一個在宣撫司當差的人,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問道,「你們別急,倒是想說說清楚,要孫將軍如何來救你們啊!」
此刻,除了挑起這樁事件的幾個有心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這個當差的正是那個女孩的父親,只聽得跪在地上的人齊聲說道,「請孫將軍留下來保護我們吧。」
那個當差的看起來像是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這……」
話還沒有說完,跪在地上的山民又是喊道,「求孫將軍救救我們吧,那個錢老三可是個畜生,他連親兄弟都殺得,若是到了城下,我們還怎麼活得了啊!」
頓時,又是一聲哀求。
那個當差的看向幾個寨主,又是猶豫了一會說道,「等會新任宣撫使的就任大典就要開始,到時候,讓幾位寨主轉告孫將軍如何。」
話音剛落,那些人就爬著過來,對著走出來的幾個頭人和寨主說道,「請各位貴人發發善心,幫我們轉告一下吧。」
幾位寨主立刻就被逼到角落裡,一人囁嚅著答道,「好,我一定幫你們轉告孫將軍。」
「謝謝頭人。」跟在他後面的同樣是一片道謝的聲音。
那個當差的又是說道,「既然頭人已經答應你們了,你們就先回去吧。」
這時,立刻就有人喊道,「不行,我們就在這裡等著,等著孫將軍的消息。」
「好,好,好!」那個當差的一邊無奈的聳聳肩,一邊讓人飛快的向府中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