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大軍營中,一座暖帳之內,滿噹噹的坐著一圈人,大家手中捧著熱茶,有滋有味的在那裡述說著什麼,若是有相熟的人進去一看,定然能夠認得他們,這些人那個不是南甸的頭面人物。這裡雖然地處貧窮,但他們要不就是頭人,要不就是寨主,都是掌握一方土地的人,儘管因為戰亂,雲南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人,但他們依然能夠活得有滋有味,唯一重要的就是站好隊,擺正立場。
如今他們及時的向孫永金投效,又如此輕易的舉得勝利,心中自然樂得歡騰,不斷的感歎著自己眼光獨到,在這一場戰事之中又做出了對族中最有利的決策。
在這一片其樂融融的氛圍之中,唯有宋家的長子垂喪著頭,就算有人過來敬酒也是強顏歡笑,勉強應付。他的神情落在眾人眼裡,一些人暗地偷笑,一些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是胡亂的敬了幾杯酒之後,就把他涼在一邊,看起來落寞非常。因為誰也不知道,宋家將來是個什麼地位,是否還能保住他的寨子,甚至於是他們的性命。
想到宋家將來可能的遭遇,就讓人不能不起點異樣心思,而且在座的諸位,有幾個不是長著一顆七巧玲瓏心,別看現在敬酒敬得慇勤,若是宋家真的落難,只怕立刻就會張開血盆大嘴,衝上去撕咬一口,畢竟宋家與宣撫使一家世代交好,所佔據的地方可是一塊肥肉啊。
宋家長子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打小他就跟著父親一起穿梭於各個山寨之間,有什麼樣的人沒有見過,對那些歹意的人,不管他的笑容是多麼的和藹可親,他的言語是多麼的親切動人,依然只要望上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在這個時刻,究竟還有誰能夠救得了自己,他已陷入沉思之中,雖然又是一人假惺惺的跑過來敬酒,但他還是失態的沒有回過神來。
那人連喚了他兩聲,才使他清醒。
眾人齊聲笑了一笑。
那人舉起酒杯來,說道,「怎麼,在擔心你的父親。」
宋家長子同樣把臉上掛滿笑顏,看起來似乎毫不擔心,只見得他說道,「父親做出了點糊塗事情,受點懲處是肯定啊,不過我相信咱們的新宣撫使仁慈,看在父親為龔家忠心耿耿這麼多年的份上,一定不會太過為難。」
那人見他有意說得輕鬆,也不再為難他,而且痛打落水狗,也不一定要乘著現在,於是輕輕放過,兩人一飲而盡。
看著兩人的神情,有人朗聲笑道,「宋家小子,你也不用擔心,我聽說龔樂請了清兵前來增援,咱們新的宣撫使大人還是需要宋家來幫忙撐著的。」
聽到這句話,眾人心中都是「咯登」一下,清兵依然是壓在眾人心頭的一塊陰影,心中又是思量起來,對於將來的地位,看來還是得再下一番功夫。
剛剛說話的那名寨主,輕輕的泯了一口酒,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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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甸某個山寨之中,同樣有著一群人聚在屋中,大口大口的喝著悶酒,都是一言不發,也不知這樣喝了多久,終於有人忍受不住,站起身來,說道,「錢老三,你把我們叫到這裡,就僅僅只是為了喝酒。」
那人又是倒了滿滿的一碗酒,說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不乘著現在把美酒喝一個飽,難道等到腦袋掉了之後再去喝。」
又是一人站了起來,一腳把身邊的酒碗踢到一邊,說道,「錢老三,你就別裝模作樣了,咱們都知道你把我們叫來是為了什麼,有話就直說。」
原來這幾人都是孫永金來了之後,不僅沒有及時報效,還琢磨著向清兵邀功,通風報信的人。如今,孫永金擁戴著龔寧大獲全勝,他們立馬就慌了神,聽見錢老三召集,立刻就聚過來,想要聽聽他究竟有什麼主意,卻沒想到,到來之後,就是這麼喝著悶酒,越是喝著,心中就越是七上八下。
錢老三見時機差不多了,也是放下手中的碗,說道,「咱們可都是得罪了新任宣撫使的人,說不得就要落個什麼下場,現在還不喝酒,更待何時。到時候,不用新任的宣撫使出兵,只要他說出一句話來,咱們身邊那些虎視眈眈的山寨、頭人們,就會像貓嗅到腥一樣,朝著我們撲過來,到時候是什麼下場,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聽聞此言,聚在這裡的人,雖然心中早已清楚,但還是忍不住一陣顫慄,頓時就把脾氣收下去,看向錢老三,他們不相信,把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就是為了發發牢騷,其中一人更是小心的問道,「錢老三,你究竟有什麼主意。」
雖然只是一個人問,但其他的人都是身子前傾,看向他,眼中的期盼之意,顯而易見。
錢老三把眾人的神色看得清楚,將碗放到地上,說道,「辦法不是沒有,但是就是不知大家有沒有這個膽量。」
聽到錢老三的話,眾人的眼中更是升騰出一股希望,急促的問道,「錢老三,你就別這麼磨嘰了,有什麼話就快說吧,咱們什麼事情沒幹過,還擔心我們沒有膽子。」
錢老三冷哼了一聲,「如果讓你們打進城去,重新擁戴我們的宣撫使大人,你們也敢嗎?」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宣撫使大人三千軍隊,面對那個人,轉瞬之間都是一個慘敗的局面,何況他們,再說最近不是還在謠傳,連騰越城的清兵也不是他們對手麼。
頓時,就有人想要退卻,但錢老三此刻卻不再磨嘰,一連串的說了過來,「怎麼,這樣就害怕了,那你們就回去等著挨宰吧。舒頭人,聽說你為了一塊水田,跟周圍的四個寨子都結了仇,還相互之間打了好幾場,欠著他們好幾條人命吧,他們一定很樂意看到你身死族滅的結局吧。」
舒頭人聽到這句話,把踢到一邊的酒碗又是撿了起來,悶著頭就喝了起來。
錢老三還不肯停止,接著又是對著另一個人說道,「曾老二,別忘了你這個族長的位子是怎麼得來的,是從你的大哥那裡搶來的,你大哥現在就在新任的宣撫使身邊,你覺得自己還有迴旋的餘地嗎。」
接著,錢老三又是連連點出幾個人,在南甸這塊土地上,山頭之間的矛盾數不勝數,火並的事情更是時有發生,平日裡還能有宣撫使主持公道,但一旦宣撫使偏向了某一邊,那對被拋棄的一方,絕對是一個災難性的結局。
當錢老三停止說話的時候,整個屋子裡,又是陷入一片死寂,只是看著有人在把酒大碗大碗的灌進去,不知不覺,又是一罈子的酒喝了個精光。
「拿酒來!」其中一人大聲喊道。
酒還沒有進來,另外一人已經把碗扔到地上,說道,「錢老三,你以為我們不知道現在的局面嗎?只是就憑著我們這點人馬,只怕剛剛起兵,就讓人踏平了去。」
「沒錯,我何嘗不知道自己樹敵太多,但憑著我們,難以成事啊。」
聽到這話,有人又是點頭。
錢老三環顧四周,朗聲笑道,「沒錯,就憑著我們當然難以同宣撫使的大軍硬碰,但你們認為我會做那種完全沒有把握的事情嗎?」
眾人一聽,心知他定有什麼主意,抱著最後的一線希望,細細的聽著。
錢老三看著他們的神態,又是大笑著說道,「如果單單憑著我們,別說還有那個人,就僅僅是龔寧那小子現在的兵力,就足夠我們喝上一壺,不過,將要在南甸同他們作戰的並不僅僅只是我們這麼一支兵馬。」
聽到此言,眾人臉上也是顯出興奮之色,說道,「你的意思是……」
錢老三再度大笑起來,說道,「沒錯,騰越城的援兵也會來到南甸。」
眾人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忙不迭的問道,「你的消息確實嗎?騰越的清兵要過來,可是隔著那個人的兵呢。」
「哈哈!」錢老三又是笑了起來,「清兵是不是要來,可並不是我說了算,宗翎兄弟請出來,大傢伙都在等著你的話呢。」
房間後面同樣傳來一陣大笑的聲音,只見一名清兵走進屋來,說道,「朝廷的兵馬不僅會來,而且會帶著大隊人馬前來,帶隊的可是我們的總兵大人。」
眾人臉上的喜色變得更加的明顯,只要清兵過來了,他們就有翻盤的機會,大義什麼的並不重要,他們能爬到今天的地位,重要的是自己山頭所掌握的實力,於是忙不迭的向著那名清兵獻著慇勤。
這時,錢老三朗聲說道,「只要清兵一出現在這個地界,哪怕只是前鋒到達,就足夠讓南甸震動,到時候,你們還怕會掉腦袋嗎,說不得還可以幹掉你們那些仇家呢。」
眾人不停的點頭,雖然聽說那個人小小的勝了幾次,但是同龐大的清軍來講,他實在是微不足道,別說是大隊兵馬,就是區區一百清兵,就能讓大大小小的山寨忙不迭的投誠。
於是紛紛拿起酒,向那名清兵敬了過去。
那名清兵也是拿起一碗酒,同他們一飲而盡,他正是沈應時手下的信使,也是個小小的軍官,本來肩負著聯絡龔樂的職責,卻沒有料到,那座看起來固若金湯的城池會失陷得如此之快,但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他碰見了愁眉苦臉的錢老三,於是雙方一合計,便出現了剛才的一幕。
酒過三巡,眾人計議完畢,紛紛散去,就要回去整頓兵馬。其中舒頭人走得最快,當身邊再無其他山寨的人之後,他匆匆的寫下一封信,遞到一名親信手上,說道,「把這信送到新任的宣撫使手中,記住,一定是要親自送到他的手上。」
那名親信微微一愣,說道,「叔,你不是說要跟著他們起兵鬧事嗎?怎麼?」
「蠢,咱們能把腦袋寄托到這群烏合之眾身上嗎?原來還在想著,咱們這次可是看錯了方向,卻沒想到上天竟然及時的把錢老三和那個清兵的腦袋送上門來,這不就是用來給我們當投效本錢的嗎?」舒頭人一口氣的說道,「咱們寨子上的幾百號人可就看你了,你可千萬得把信送到宣撫使的手上,聽明白了嗎?」
「叔,你放心吧。」那人答道,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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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是那人把信送到龔寧手上的時刻,信中的消息轉眼就到了孫永金的案頭之上,他拿起來看了看,笑著說道,「找死。」
孫七知道,被他這麼說的人,最後都是倒了霉的,也拿起那份報告看起來,然後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理。」
「讓他們鬧吧,把那些不聽話的都鬧出來,然後一鼓蕩平他們,一群烏合之眾,旦夕可平。重要的不是他們,重要的是珠山那邊的消息。」
孫七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清兵肯定不會坐視南甸的失陷,對於清兵來說,這是一個前後夾擊的好機會,但對於他們來說,不是同樣也是一個圍城打援的好機會麼。他們帶到南甸的兵並不多,真正的主力都還留在李生明和孫新的手上,他們要的就是清兵從城中出來,這次從永昌到達騰越的援兵並不多,完全可以吃掉,何況他們還有來自於城鎮中心的援兵。
孫永金在出征之前,就對城鎮中心下達了命令,只要他的聲望足夠升級人口上限,就毫不猶豫的升級,並迅速的傳送過來,增援到珠山的第一線,此刻,那些拿著補給中心先進武器的克隆人或許已經到達了珠山。
孫七一邊想著,一邊敲擊著桌面,說道,「或許鬧一鬧,也是個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