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七:公主
「生了,生了。」
過了一會兒,產房才從裡頭打開門開,楚傅姆從中出來,屈膝稟道,「恭喜太后娘娘,恭喜大家,魯元長公主,皇后娘娘剛剛生了一位公主,母女均安。」
話音落後,椒房殿整個便靜了一靜。
呂後微微一笑,扶著蘇摩的手站起來,逡視了椒房殿一遍,最後落在劉盈略顯擔憂的目光上,
「是個公主啊。皇后娘娘如今狀況怎麼樣?」
楚傅姆怔了一會兒,方答道,「皇后娘娘很好,因為生產力竭,已經睡過去了。」
「那就好。」呂後點了點頭,
「中宮嫡公主出世,是大好的喜事。你們都是有經驗的,要好好照顧好張皇后和小公主,本宮年紀大了,侯了大半個晚上,撐不住乏,這便先回長樂宮去了。」
小公主的出生在夏六月庚午的子時一刻,這是一個吉利的生辰。據說在這個日子出生的女孩,利其生母。
張嫣從悠悠昏睡中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從頭到尾拾掇過一遍。新生的小公主被傅姆用煮過三沸的白疊布包裹,襁褓用的是陳留的長壽錦,寓意著對小公主的美好祝願。
「阿嫣,」
劉盈在一旁陪著,見她醒來,雙眸的光澤亮的驚人,「你醒了?」回頭吩咐「將小公主抱過來給皇后娘娘看看。」
張嫣便看見了乳娘抱過來的手中襁褓裡的女嬰。
因為在母體中積弱的緣故,小公主雖是足月生產,卻較之正常的初生嬰兒要瘦弱一點。不過肌膚特別的粉嫩,額頭胎顏色很淺,
雖然還沒有長開,但落在母親眼中,便已經是生命的奇跡。
「她……」
張嫣驚歎,不敢直接伸手去抱,只先小心的撫了撫她柔嫩的面頰。
女嬰感覺到了來自母親的觸摸,於是頭微微的轉過來,眼睛睜開一線。尚沒有怎麼著,反而是張嫣受了一驚,連忙所繪了手。
「怎麼了?」劉盈失笑。
「她……好小,好軟。」
這個孩子,說是自己千辛萬苦痛的半死的生下來的,但現在洗過羊水過後裹上襁褓重新放在自己面前,卻覺得有些不真實。而孩子卻是粉粉嫩嫩極為可愛,就像前世街頭吹的棉花糖,潔白綿軟,讓她生出一種不敢去碰觸的感覺。生怕一個觸碰就融化了。
胞弟張偃出生的時候,她當時正覺得生命彷徨,心中彆扭,不肯去親近新生的孩子。等到終於想明白,偃兒卻已經是過了百日,不需要像新生嬰兒一樣小心照顧。也因此,面對著這個剛剛出生的女兒,張嫣手忙腳亂,竟是不知道該怎麼照顧。
劉盈失笑,「新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
他手把著手教著妻子如何抱起初生嬰兒,渾不記得,昨日在產房外,剛剛再做了父親的他也是茫然不知所措,還是由楚傅姆和魯元一點點的指導著才終於敢抱起小小的女兒的。這時候卻拿來在孩子的母親面前顯擺,好似自己很優越似的。
許是感覺到母親的氣息,小嬰兒在張嫣的懷中入蠕了蠕,顯得很舒適的樣子。
張嫣僵硬的姿勢慢慢的放鬆下來,也漸漸的變的自然。
「……你睡了整整有一天,今天已經是庚午了。」
劉盈知道妻子心思,於是趕在妻子詢問之前,便將這些信息絮絮告之,
「母后知道你生的是女兒,面上淡淡的,沒有特別歡喜,也沒有不滿的模樣。不過今天白天,你阿母進宮,有你阿母在一旁調解,母后最後倒也抱著孩子露了笑容。」
椒房殿張皇后母女均安,不過最後生出來的只是一個女兒,到底有些讓人失望,椒房殿的宮人眉目舒展之餘,難免一抹遺憾。
張嫣瞧著,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急急問道,「昨兒個我是什麼時候生的?」
「子時過一刻。」
「真的?」
張嫣長長的鬆了口氣,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小女嬰呶了呶嘴,在母親懷中睡的香甜。
終究是個有福氣的孩子,避過了惡月之子的命運。
「當然是真的。」
劉盈坐在榻上,瞧著面前的溫馨景象,只覺得心中一片柔軟。
他的妻子抱著女兒,神情溫柔。落在他的眼裡,就像一個大孩子抱著小孩子一樣。轉了心思笑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阿嫣,我們的女兒是有福氣的,挑的是吉祥時辰出生。她日後也一定會一生順遂。」
張嫣便抿嘴微笑,「我也希望這樣。」
「所以……,」劉盈遲疑了一陣,「你不必難過。下一次,咱們一定能生皇子的。」
張嫣聞言,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劉盈是怕自己失望生的是女兒而非兒子,於是尋著好話安慰自己。
心中好笑,轉而又感動不已,於是笑道,「我沒有覺得不好啊。其實生一個女兒也挺好。」
劉盈微微愕然。
從豐沛鄉間的農家少年到如今的大漢君主,經歷了一次奪嫡之爭的劉盈深知一個皇子對於後宮妃嬪的重要性,尤其,阿嫣還身負呂張二家的殷切希望,
也因此,在得知阿嫣生的是女兒之後,他的第一反應是望著母后,怕期望有一個身含張呂兩家血脈嫡皇子的母后加責阿嫣。好在母后表現的雖然不是很熱衷,但終究也沒有說什麼,再加上阿姐在一旁勸說,應該是不會再放在心上。
除此之外,他也怕阿嫣對此心生失望,從而對女兒生了不喜。
張嫣卻顯得極為自然,「其實,我本就想著,這一胎若是女兒也不錯。」
「我還年輕,只要沒有意外,日後終究能生下皇子。本不必急於一時。阿婆和阿母不都是先生的女兒,再生兒子的麼。不也挺好。」
她說的並不違心,這確實是她的真心話。
雖然表面上已經遮掩過去,但無論如何,前元七年的自己行蹤終究有些尾。這一胎若真生的是兒子,便是嫡皇子,他日很可能將會繼承劉盈的皇位。眼下看著還好。待到日後,難保不會有一日,有人以當日事情質疑他的身世,進而指責他得位的正統性。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與其若此,反而不如如今生的是個女兒了。」
阿嫣能夠這麼想的開,劉盈便常常的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笑道,「你能夠這麼想,也好。」
「阿嫣,你給女兒取個乳名吧。」
張嫣將身子倚在身後丈夫懷中,抱著女兒軟軟的身體。小公主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醒轉,咿咿呀呀的,聲音落在耳中,仿如天籟。
一剎那間,張嫣覺得十分幸福。於是偏頭想了想,笑道,「我希望她這一生順遂和美,永遠不要出現難關。莫不如,就叫好好吧。」
「好好?」
劉盈沉吟念了一遍,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道,「好,就叫好好。」
「不好聽麼?」張嫣回頭,盯著他問道。
妻子的一雙漂亮杏核眼黑白分明,劉盈咳了一聲,道,「沒有,很好聽。」從妻子手中接過女兒,道,「好好,從今天開始,你便叫好好了。」
小公主滿月過後,容顏便慢慢的長開,玉雪可愛,一雙鳳目,肖似極了父親劉盈。但凡有人一逗就會咯咯笑,是個一點都不讓人煩心的孩子。
她的父親,在她滿月的時候,給她取的大名是一個「芷」字。「屈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芷是一種芳草名,寓意著品性高潔,一生芬芳。
張嫣從乳母懷中抱過女兒,一手托著新生兒稚嫩的頸脖,另一隻手將女兒抱在胸前,親暱的逗弄了一會兒,好好便揮舞著胳膊,對著母親咯咯的笑。
她便慢慢的心疼起來,嗔道,
「傻丫頭,你怎麼都不會哭呢?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吃,你這樣,以後怎麼讓人心疼你?」
「瞎說什麼?」內殿珠簾晃動,劉盈從殿外進來,瞪了妻子一眼,「好好是朕的女兒,大漢的嫡長公主,日後難道還會少了人疼不成?」
張嫣一笑,將懷中的女兒交給侯在一旁的乳母秦氏,起身迎上去道,「持已,你回來了。」乳娘抱著好好,屈膝對帝后二人拜了一拜,便無聲的退到一旁。
秦氏是張嫣最終給好好擇定的乳娘。
在好好成長的過程中,乳母的影響是巨大的。一個好的乳母言傳身教,對孩子的性格成型有著極大的影響,秦氏出身於先朝沒入宮中的官眷,為人秀美,性和善,通詩書,且頗識得文字,為人處世也頗為幹練,進退之間頗有分寸。在家之時,閨名一個桑字,宮中便喚作桑娘。
張嫣也曾考慮過是否要親自為好好哺乳。母乳餵養,母女感情自然更親善。可是最終還是決定放棄。
這個年代,貴族女子會將子女交給精心選擇的乳母,親自餵養孩子,是只有窮人家的主婦才會做的事情。
不是不可以做。如果她堅持,劉盈絕不至於反對,而呂後,這些日子雖對她不如從前親善,但呂後終究性子裡屬於政客的一面更多一些,不屑於在這些細枝末節上為難她這個媳婦。
最終沉默,還是為了女兒考慮。
身為中宮皇后,就算她再愛這個女兒,也不可能時刻陪在她的身邊,事事為她考慮周到。在這個意義上來說,好好需要一個忠心的奴婢在她這個母親看不見的角度上為她籌謀關愛,指點機竅。而乳母在填補這一空缺之上有著天然的優勢。因為自幼哺育的情分,她對這個孩子有一份類似母女的情感,更能夠為之切身考慮,忠心耿耿。
不可諱言,好好是她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女兒,她比全天下所有的人多更愛她。但正因為這樣的愛,她更要理性的為好好考慮,而不是因為一份獨佔的心情而自私。
至於害怕好好日後對乳母的依賴勝過於她這個母親。
她張嫣親手養育的女兒,會更去愛一個外人?
劉盈換下了外朝的冕服,回過頭來,見到張嫣,連忙道,「你不用動。剛剛做完月子不久,我還是自己來吧。最多不要宮女伺候,」
他自己動手就是了。
「什麼嗎?」張嫣心滿意足,嗔道,「我不過是想幫你做點事情。」
「免了。」
劉盈道,「你少讓我動手服侍你,就算是不錯了。」
「好好的食邑我剛剛也定下來了。」劉盈在張嫣的伺候下脫去了蓑衣,「是繁陽。」
張嫣想了一下子,「繁陽縣是在魏郡?」
說的一點都不差。劉盈便若有深意的笑起來。權貴家的女兒,哪一個知道大漢天下有哪些郡縣的?阿嫣卻單聽到縣名,就能馬上想起它的地望。
張嫣便將女兒抱在懷中,望著女兒的笑臉,逗著道,「好好,從今兒起,你就是繁陽公主嘍。」
「不。」
劉盈搖頭,在張嫣疑惑的目光中一笑,「是繁陽長公主。」
他的聲音沉穩而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氣息,迎著張嫣微微訝然的目光,握著好好的手,笑道,「繁陽縣是一個好地方,將來一定窮不到好好的。」
註:出於下面劇情需要,將番外中好好的眼睛與母親阿嫣一樣的杏核眼修改為鳳眸,隨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