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的高熱一旦退了,身體便很快的好轉起來。起來已經可以下床行走。在山頭上向下眺望山陰城,山陰城彷彿一個小小的棋盤,只是,張嫣黯然低頭,現在也不知道城中是如何一副光景。
北風掀著地上的積雪,大片的打在身上,她攏了攏衣裳,覺得有些冷,回頭看見劉盈走過來,便問道,舅舅,你打算如何呢?」
無論如何,他們總不可能一直待在西山。
這樣大雪封山的天氣,再待個三五天,只怕不用匈奴人攻山,自己在這座山中也就餓死了。
劉盈歎了口氣,道,「我已經派人往山下看看,知道了山下現在的情況,再做決定吧。」
忽聽得屋外一聲清嘯,值班之人發出示警之聲,二人對視一眼,面色輕變。
在這樣的時候,他們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段華走出來,聽見東邊山下不遠處有動靜,吸了口氣,道,「我過去看看是什麼人再說。」又吩咐身邊的人,「小心保護主子。」跳下去走了一小段路,遠遠的便看見一個人朝著山上爬過來。漢人裝扮,身上的棉衣已經破敗不堪,抖抖瑟瑟,應是逃難的難民。
段華鬆了口氣。
好在不是匈奴人。
「你是山陰人?」木屋之中,劉盈問道。
那人沒有料到。這個時侯本應當人跡罕至地山頂上會有這麼一群漢軍。驚破了膽。磕頭拜道。「軍爺饒命啊。」
劉盈又好氣又好笑。喝道。「哪個想要你地命了?你只要好好回答我地問題就成了。」
「不是。」那人也瞧出這群人中身份最尊貴地。是這個面色憔悴地玄衣青年。於是朝他叩頭道。「我叫武三。是武州過來地難民。匈奴人過來地時候。我正在外頭。嚇壞地時候想著。只要爬上山。匈奴人就殺不到我來。只是沒有想道會遇到幾位軍爺……」
「武州?」劉盈微微愕然。「那雁門沒有被攻破麼?」
「小人不知詳情。不過一路沒有遇到雁門地難民。應該沒有吧。」
再問他其他事情。亦是一問三不知。
劉盈微微苦笑,苦中作樂地想道,總算不幸之中的大幸,雁門無事。張偕此時在雁門,只怕也在擔憂自己的安危吧。
待到傍晚,查探情況的人也回到了山上,稟報了所探知的所有消息。原來,匈奴的確是從武州攻進來地。
本來武州地形險峻,多年以來。匈奴人若攻打大漢,只會打雁門,於是武州的城防便遠不如雁門高厚。結果,這一次匈奴人抓了一個漢人獵戶,從他口中問出了一條往武州的小路,這才輕而易舉的攻破武州。
「又從武州轉往我們山陰。軍營在我們離開小半日後被左谷蠡王渠攻破,黃大人以身殉國。之後,匈奴人攻下山陰城,屠城。」
來人言情悲憤。眾人聽的也面帶慘然。更有不少人失聲痛哭,程興跳起來道,目次欲裂,道,「我程興再次立誓,定要殺盡匈奴人而死。」
劉盈亦心中黯然,問道,「那現在那群匈奴人呢?」
「他們攻破山陰後,轉而去攻打馬邑。劇陽和班氏。」
匈奴軍隊這次不依常態,沒有在一番劫掠之後立即退回草原,反而一路經過漢境,繼續向其他漢城進攻。
劉盈在心中忖度,莫非這次是匈奴有意大規模進攻漢朝?
劉盈苦笑著想,此時,雁門郡的軍情已經送到長安了吧?
國有大難,而他這個國君居然不在都城,當真是失職的緊。
先前。他為了出來尋找阿嫣。以避暑的名義去了甘泉宮。而將長安的政事統交給了母后與兩位丞相,有「緊急」大事送往甘泉交予自己。自己離開地消息傳到長樂宮母后處。母后自然會想法子為自己掩蓋下來。
而他素知道自己的母后,雖然很有些喜歡攬權,可是在國家大事上,她的敏銳決斷,有時候甚至在自己之上,將國家交給母后管一陣子,他是可以放心地。
可是,當匈奴大舉犯漢的時候,這麼大的事情,在甘泉宮的「皇帝」,是一定要御駕迴鑾的。
母后此時想已經知道自己失陷在山陰,只怕已經有些慌了手腳了吧?
段華身為劉盈此次帶出來的期門衛的隊長,此時也是大急,忍不住尋了個機會單獨面見劉盈道,叩拜道,「陛下,現在該怎麼辦?」
「朕知道。」劉盈苦笑道。
「當務之急,陛下應該用盡一切方法返回長安,才能定民心,安國策,命大將將匈奴人打回去。」
「不成。」
劉盈抿唇拒絕道。
「你以為朕不想返回長安麼?只是,你當匈奴人都是泥捏的?在漢匈交戰的地方,匈奴人兵力強盛,朕身邊只有這麼點人,安然通過地可能性很小。倒不如去雁門。」
「匈奴人攻破城後,一般都是屠城,正因為如此,他們不會在攻克的地方留下太多的防禦力量,馬邑之後的大片土地,此時只怕都是空地,我們去雁門,要有把握的多。」
張偕在雁門佈置多年,城堅,糧足,只要匈奴人不全力來攻城,應該可以堅守一陣子。進入雁門之後,等到大漢派大軍來迎戰匈奴,再前後合擊,應該會更加安全一些。
劉盈信任自己的母后。
她也許性子果決而手段狠辣,但是正因為如此,她不是一般平常普通婦人,縱然在唯一的兒子生死不明的時候,她也會讓自己堅持住,首先保衛她的丈夫與兒子地國家,將入侵的匈奴人打退。再回過頭來,收拾動亂的長安。
「準備準備吧。」劉盈道,「明日入了夜,我們就出發。去雁門。」
他回過頭來,忽然看到張嫣站在小刀墓前拜祭,神色肅穆而有一些脆弱。
再認識到自己的心之所向之後,出宮來追尋阿嫣的下落,然後被入侵地匈奴人困在西山,他並沒有絲毫後悔。可是想到母親如今在長安城中的艱難掣肘。他心中亦是愧疚擔憂。
劉盈望著阿嫣的背影,在心中默默道,如果上天庇佑,此次我與阿嫣能夠平安脫險,回到長安。這是我最後一次,讓我此生最愛的兩個女子,為我奔波操勞。
忽聽得一聲嘈雜地歡呼,山上到處冰天雪地地,眾人竟是在奇跡一般地捕到一隻山雞。雖有一些乾糧,卻乾硬難食,見了這一隻烤好地山雞。眾人都有些垂涎欲滴。
倒霉的山雞看到了這麼多只惡狼一樣的眼神,不由嚇壞了,拚命的咯咯叫喚。
只是,這山雞個頭怎麼小,人這麼多,怎麼夠眾人分吃的?
程興歎道,「校尉風熱剛退,正是該吃點什麼補補身子的時候。不如送進去給校尉吧。」
期門衛心知張嫣身份高貴,而特別隊一直以來奉張嫣為上司。彼此都沒有什麼意見。
山雞烤好之後,張嫣慚然道,「是我身子骨弱,才拖累了大家。怎麼還好意思要大家照顧?」
「校尉身體正弱,正好補補身子。」程興憨然笑道,「而且,明日裡又要趕路了,
張嫣推辭不過,便道。「那我一個人也吃不了這麼多,分一小半給我就可以了。」
軍中漢子手藝粗糲,更因為輕騎減從,烤雞之上連一點油鹽調料都沒有,味道甚是一般,張嫣卻一小口一小口細細的咀嚼了,似乎在品嚐平生最為美味的美食。
武三忽然發瘋似地拜道,「軍爺帶我們一起走吧。」
匈奴人攻破武州的時候,他惶然終日。雖然有家。但此時家人只怕早就不在人世了。遇到這群漢軍,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但總是生了一些安全感。
此時劉盈又要離開,他對前途茫然之極,忍不住開口請求。
劉盈黯然道,「不成。」
一場戰爭帶給百姓的傷害,在這個小小地平民百姓的身上,就能夠淋漓盡致的體現出來。
不是他不願意,而是此時真的無能為力。
找回的馬匹不多,自己都不夠用,又如何有能力帶上兩個平民?
「匈奴人終將退回去的。」他只能勸道,「你一個人在山中,等到了匈奴人退走的時候再出來,應該能夠好好的活下去。」又命段華留下了一點乾糧,這才策馬離去,
奔馳在千里沃野之上,不過是一月之前,這裡還生氣勃勃,路上有行人,村莊中冒出裊裊炊煙。如今卻是一片慘淡。一路上不時有見百姓屍體。因為下雪天氣,被掩蓋了一半,過了數日也沒有發臭。一開始,劉盈還欲為之掩埋,到後來越見越多,雖神色沉重,卻也只當不見不顧了。
他們不敢在大道上行走,只得揀小路向雁門前行。夜色中走了很久,果然不見來人。天將亮的時候,遠遠地便看到了雁門。
眾人正歡喜作色的時候,忽然段華面色一沉,勒馬道,「有匈奴人。」
果然,雁門城外,有大隊的匈奴軍隊圍城,粗略看看,少說也有三四千人。
雖然早就有所意料,但是,看到匈奴人的一剎那,眾人的心還是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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