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廣頂紗帳厚重的落下來,在燭火透進來的幽幽微光中。她頡的一聲笑了,妖媚靡麗如午夜盛開的花,「那你要對我好很好很好,讓我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比不上你。我就會心甘情願的為你守一輩子。」
劉盈怔了怔。
身下的女子身軀柔軟,長長的青絲披散在枕上,像一道傾瀉的黑瀑布,映襯著一雙漂亮璀璨的眸子,吐氣如蘭。
他再也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在這樣一個近的距離裡,感受到阿嫣柔軟的曲線。旖旎曼妙之間,聽得自己心跳怦怦作響,無一不提醒著自己,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初到長安不知所措的孩子,長大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說,要他對她很好很好。
他對她,一點都不好。
他努力的護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他樂意寵著她的小脾氣,小性子,看著她在自己面前自由自在的微笑,眉眼舒揚,於是自己也覺得踏實心安。可是,他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
明明,她一直在自己的身邊,他一回頭就可以看到她明媚的笑靨,甚至只要他伸出手去,她總會乖乖的讓自己擁抱,從來都不拒絕,他卻總覺得,阿嫣很游離,隨時可能轉身離開。
為什麼不呢?
椒房殿再榮華,皇后之位再尊崇,他做給眾人看的偏寵再明顯,在這座漢宮。也不能真正帶給阿嫣安穩。若他連最基本的安全感都不能給予阿嫣,他又憑什麼要求她為他守身如玉?
他於是有點心灰,軟化下來喟道,「你真是一點也不怕我。」
「因為我相信啊,無論如何。」張嫣笑盈盈道。「舅舅都不會真地傷害我的。」
軟玉溫香,阿嫣像一抹瀲灩的毒。一天天,一點點的滲入到他的身邊。不知不覺,他已經習慣了她地擁抱,她地親暱,她的微笑,她地話語。她軟軟的喊他一聲「持已」。驟然驚覺地時候,她已經是他戒不掉的癮,而他心甘情願泥潭深陷。
「持已。」張嫣溫柔的喚道,「你公平一點,雖晚輩不議長輩之非。但咱們私下說話,高皇帝很對不住太后的。太后為了他吃了太多苦,失陷於楚軍之中時,他卻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寵幸戚夫人。等太后終於回來。看到滿目已非,是什麼樣的感覺。持已,你有替她想過沒有?」
一個女子不是天生願意水性楊花,總是在一個男人這裡受了傷,才會往別人那裡尋求安慰。
「我知道母后這些年過地不好,我也盡力孝敬於她,讓她晚年安順。」劉盈搖搖頭反駁道,「但女子守貞信,節夫事為大道。無論如何,她也不該,不該……」
他實在說不出行為不端這四個字來。
「胡說,」張嫣霍的揚眉,不以為然道,「說這話的人肯定是個男人。才站著說話不腰疼,憑什麼只准你們男人三妻四妾,女子卻一定要從一而終?女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她也會哭會笑有喜怒哀樂,有人倫之需,當初先帝慢待太后,她雖有皇后之尊,卻根本無寵,因寂寞才會與審大人慢慢走到一起。也許有不妥,但其中的苦處,你為人子,非但不體諒,反而橫加斥責。」
「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劉盈燥怒道,「我倒也不是強求女子一定要為逝去的夫君守貞。只是母后是劉氏的媳婦,更是大漢太后,便不該以如此身份行此不德之事。」
「那是先帝先對不起她的。」
「張嫣,」劉盈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怒道,「你竟敢對先帝出言不遜?」
「有什麼不敢地?」她胡亂地開始掙扎,險些讓他壓制不住,忿忿道,「我就是當著他的面,我都敢說。」
劉盈頹然,這個小丫頭地確是敢。
當年,她才六歲的時候,還很小很小,因趙相謀反事牽連隨著祖母上京,在長樂前殿第一次遇見父皇,就曾直斥他之非,被父皇罰跪於長樂前殿之下。他聽聞之後,忙趕去向父皇求情。
找到她的時候,她在殿前跪著,抬起頭來,一張粉嫩的臉蛋哭的像一隻小花貓。
真是個漂亮的孩子。
他想。
那個漂亮的孩子漸漸長大,有著杏核一樣的眼眸,和甜甜的酒窩。她總是喊他「持已」,聲音軟軟的,帶著淡淡的依戀。若是做了錯事,就會立即改口喊舅舅,以期他會心軟放過她。
她應是不知道,他從沒有真正生過她的氣。
因了,本就是他欠了她。他眷戀於有她相陪的時光,於是開口挽留她,讓她再也看不到天地間大肆的美好。可是他又不能給她她應該得到的。於是她只能困在這未央深宮之中,一日日的花開,盛放,凋謝。
今日裡,她明明一句話都是在為母后說話,可是,他偏偏從她的話裡行間,聽到了她的委屈。
若是說,父皇對不起母后,他又何嘗對的起她?雖然境遇不同,情況各異,但是在作為皇后而無寵之上,她們是一樣的。如果說每一個女子都會哭會笑會有喜怒哀樂人倫之需,那麼漸漸長大的阿嫣,會不會終有一日也會為了他的薄待而落淚……
他曾為她的漸漸長大而開懷,可是此時心裡卻實在有點酸苦。忽然想,若是阿嫣能慢一些長大,是不是,一切問題不至於急切的逼至眉頭。
身下的少女忽的輕輕呻吟了一聲。那聲音實在不同於阿嫣平日的清軟,透著一點點的靡艷。
劉盈猛的驚醒,這才發現,因為適才兩個人爭執,不知不覺陷入了一個極曖昧的姿勢。她的雙手被他鉗制住,身體交纏而相貼,很有點類似於合歡。爭吵的時候尚不覺的什麼,待到安靜下來,彼此就都有些情思不屬了。
他聽到怦怦的心跳,阿嫣軟軟的喚道,「持已。」聲音有點怯,也有點艷,她的雙眸迷濛了一層朦朧的水色,櫻唇卻有著火一樣的氣息,誘人俯身親吻。
劉盈實在不敢再待下去,連忙翻身下床,道,「你歇一歇。我出去轉轉。」
張嫣喘息了好一會兒,這才平靜下來。她雖然兩世為人,但前世並無談過戀愛。這一世雖然說是愛上劉盈,兩人結縭夫婦,算起來已經有兩年了,之前二人的相處一直是乾淨的戀慕,這是她第一次最接近到**的味道。適才感覺還歷歷在目。只覺心驚肉跳,酸甜不一而足。
她起身出來,看劉盈已經披上了外衣,見了她,目色連忙避開,「朕忽然想起來宣室殿裡還有一批緊要章奏,打算趕回去批閱。阿嫣,你今晚便單獨歇吧。」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忍不住去看殿外的雪人。夜色漆黑漆黑的,唯見一點雪色輪廓。一場雪,是多麼短暫的時間,雪人還沒有化,你就又要躲著我。
「好。」她輕輕答道,拉著劉盈的袖子,道,「持已,你再聽我說句話麼。」
「你可是擔憂若讓了步,千年之後青史上的名聲不好聽?」
劉盈便怔了怔。
說實話,他本來的確是在與阿嫣爭執母后之事,到了後來,卻漸漸的將心思轉到阿嫣身上,反而將審食其之事忘記。
「秦國曾有宣太后羋八子,也曾在夫君故後養過面首。昭宣王不以為意。百年之後,如今咱們提起秦昭王,依舊只覺得他是個灑脫的明君而不是非議,只要陛下能夠做一個明君,則這些宮闈私事,不過是小節耳,大可不必太在意。」
小節麼?
他牽唇笑了下,「天氣冷,你還是回寢殿吧。」
「嗯。」她柔遜點頭。
皇帝御駕深夜離開,儀仗不免有些意外。待到一切俱妥,劉盈登上御輦之時,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卻見阿嫣站在殿前,北風吹的她的衣襟翻真是個讓人操心的傻孩子。
一瞬間,他的眼底有一些酸澀。
他要怎樣,才能真正留住阿嫣呢?他開始仔細為阿嫣安排後路。
他在未央宮一日,自然可以扶起阿嫣,令阿嫣無憂。
但若他真的一朝身故,阿嫣為嫡後,若膝下無子,他再怎麼認為禮法為重,庶子當重嫡母,也不會當真認為禮法能夠切斷孩子與生母的聯繫。
到時候,一個年輕位重的嫡母太后,以及微薄的生母,他設身處地,如果是他處在那個位置,他心目中的權秤,會漸漸的偏向哪方?
若是,如母后當初的提議,殺母留子。不成。劉盈剛開了個頭就立即否定掉,不要說那樣太過陰刻自己做不出來,終究紙包不住火,若那孩子日後知道實情,將一腔怨恨放在阿嫣身上,阿嫣又何堪承受?
他左思右想,竟無法為阿嫣安排一個穩妥的出路。
暫時就這樣。如果有不滿意的地方,考完了再修改。
淚奔,今晚頭懸樑錐刺股去。
熬夜複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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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意外,明日依舊一更。加更10號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