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過後,漢元進入惠帝六年。
因五年關中大旱,惠帝下令,六年的歲首大典從簡而行。雖然說是從簡,十月初一的大朝依舊是威嚴煊赫,一派四海昇平。
齊王劉肥因病重,不曾來朝。
「未央宮中最好的御醫,已經派去醫治皇兄。」椒房殿中,劉盈歎道,「數月以來都不見起色。冬日又寒冷。只怕……」
他有些說不下去。
只怕皇兄敖不過這個冬天。
「陛下兄弟情深,阿嫣知曉。」張嫣回過頭來勸道,「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是人力沒有辦法的事情。」
「也只有如此了。」劉盈點點頭,「皇兄請書於朕,除按制請朕封齊世子襄為下任齊王外,還另求一個恩典。他固寵嫡次子劉章,願從齊國屬城中分一城於這個兒子。朕與眾卿商議,憫皇兄憐子之情,打算應允。」
「哦?」張嫣眼睛亮了亮,問道,「削藩之事,兩位丞相怎麼說?」
自去歲秋八月,相國曹參去世,劉盈遵先帝遺意,以陳平,王陵為左右丞相。
劉盈愈發皺了眉頭,「母后倒是支持朕。只是兩位丞相,陳平含糊其辭,不肯定論。王陵卻鮮明反對,以諸侯王為天子骨肉親之故,朕不可負義於諸侯。」
就知道如此。張嫣撇撇唇。
呂後是太后,自然為自己的兒子考慮,願意將天下諸侯收歸於帝室手中。朝臣卻不免考慮諸侯王手中的軍隊。若削藩一個不慎,令其群起叛亂,該要打地仗卻是他們這些朝臣去打。
各諸侯王已經享用了這麼多年的好處,誰願意把吃到嘴的肥肉給吐出去。
「我有一個主意哦。」張嫣笑笑道,「可以先在諸侯王中拉開一道口子。先拆開齊國。陛下亦可不傷於兄長情感。對天下也不至於有負義之名。」
「哦?如何?」劉盈微笑問道。
「就是,推恩。」
「齊王不是為小兒子要封地麼。這恩典陛下自然是要給的。不妨再給的大一點。齊王共有十三子。准其將他名下七十城分給自己地所有兒子,除世子章繼為齊王外。其餘皆封為侯。」
齊國是大漢最大地諸侯國。高帝當年對這個庶長子極為偏愛,將齊魯七十餘地分封給了他。凡天下能為齊語者,皆為齊民。實在是權勢太大,趁此機會將齊國削弱下十數個城來,對漢廷沒有壞處。
劉盈起身走了幾步。想了想,道,「善。只是其餘諸子還是封王吧。見張嫣張了張口,劉盈搖頭道,「阿嫣,朕自然知道你的法子更好。但諸侯王不是傻子,太吃虧地事情,他們不會幹的。更何況,皇兄是我兄長。我也不希望他在最後一段時光還要因為此事太過勞神。」
「暫且先如此吧。此次若真能把齊國分出十二小國。對大漢而言,已經是好事了。此推恩之法。朕思量思量,日後方用再是。」
張嫣於是不甘心地點了點頭。
辛丑,在遙遠的齊國臨淄,齊王劉肥病逝,終年四十五歲,謚為齊悼惠王。
齊王世子劉章繼承王位。同時封悼惠王子劉章為虛王,劉志為濟北王,子劉辟光為濟南王,子劉賢為川王,子劉為膠西王,子劉雄渠為膠東王,子劉安為東平侯,子劉罷軍為山陽侯,子劉寧國為臨邑侯,子劉信都為陽阿侯,子劉將閭為楊虛侯。
齊王一門七王五侯。朝廷兵不血刃,削弱了齊王的十一個城邑。
這一日,劉盈回到椒房殿後,正聽見呂後遣人來傳召張皇后,明日去長樂宮覲見。
他見張嫣苦了一張臉,不由得笑問道,「母后不是很疼你麼,怎麼你最近怕她怕的像老鼠見貓似的。」
有本事你去試試。
張嫣腹誹道,明明夫妻關係是相互地,可呂後卻似乎認為兒子更應該注重國家大事而不是後宮瑣事,暫時沒有去煩擾劉盈,卻將火力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不是不想依了呂後的意思,但是她也不能把劉盈綁在自己床上硬來吧。
她不想提這個話題,於是問道,「齊王之事如何?」
劉盈於是笑道,「說到這個,朕還要好好謝謝阿嫣你呢。」
「唔,」張嫣沉吟道,「這麼說,是我的法子有效了?」
「自然。」
「那我可否要個賞?」
劉盈奇道,「阿嫣想要什麼朕沒有答應了?還要特特討這個賞的名義來行?」
她嫣然一笑道,「我在椒房殿待的氣悶無聊,明日你讓我去宣室殿陪你一天可好?」
張嫣在宣室殿東廂之中磨墨,忽聽得室外劉盈提高了聲音,問道,「此話當真?」聲音冰寒,幾乎不似他所出。不由訝異。
「臣不敢欺瞞陛下。」
劉盈站了一下,道,「你先退下吧。此事不准再有他人知曉。」
張嫣進去的時候,殿中只餘劉盈一人,面無表情,按在闌幹上的左手卻青筋畢露。
她認識他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模樣,不由得有點害怕,小聲喚道,「舅舅?」聲音微顫。
他怔了怔,方回過神來,看張嫣面色微微惶急,顯是有些害怕,心中不忍,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嫣,這兒的事朕一個人就行。你先回椒房殿吧。」
「我……」張嫣張了張口,雖不明所以,卻還是道。「既如此,阿嫣先回去了。」
待張嫣離開以後,劉盈翻揀了宣室殿案上,召來韓長騮道,「將這些果品送到長樂宮給太后嘗嘗。」
皇帝事母孝順。雖然長樂宮是不可能缺水果地。但是作為兒子,還是會時常送一些東西往長樂宮。韓長騮習以為常。應道,「諾。」
「等等。」劉盈喚道。「你去給朕挑一套侍衛衣裳來,朕親自走一趟長樂宮。」
韓長騮愕然抬頭。
皇帝送來地果品一路自然暢通無阻,在長信殿前,宮人迎著出來,拜道。「多謝陛下恩典。」接了過來。
「怎麼,」未央宮地來使訝異問道,「太后娘娘現在不在長信殿麼?」
「今兒個大雪下地大。」宮人笑道,「太后去飛雪閣賞梅花,此時尚未回來。」
待未央宮的使者離開,劉盈站在夜色中,忽聽得身後有人喚道,「什麼人在這裡?」一隊巡邏的長樂侍衛持戟走過來,在廊上風燈照下來的微光中。為首小隊長看到了他地容顏。不由得面色大變,欲拜倒。「參見……」
劉盈截斷他地話頭,問道,「你是誰的屬下?」
小隊長愣了一下,那禮便沒有行完,答道,「回陛下地話,小人是長樂戶將樊伉下屬,奉命職守長樂宮,護衛太后娘娘安全。」
「好。」劉盈點點頭,忽道,「你去幫朕往飛雪閣外稟報太后,就說朕來請見太后,車馬已經到了酒池了。」
小隊長吃了一驚,霍然抬頭。
大半夜的,本應在未央宮中宿下地皇帝卻穿著侍衛常服站在呂太后的長樂宮中,這本來就是很奇怪的事情。
他的手心出了薄薄的一層汗。又聽得劉盈慢慢道,「嗯,今日過後,你自己去和樊伉說,到未央宮來找都尉酈疥。」
「諾。」
這些年,太后地勢力鉗制不了未央宮的帝系。而陛下也很敬重呂太后,在長樂宮中絕不逾越太后的權威。
但是,這並不表示當陛下人已經親自站在長樂宮,長樂宮人有膽子抗旨。說到底,陛下為天下之主,他是長樂的守衛,更是皇帝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只是傳一句話。
劉盈轉過酒池,在飛雪閣後側的廊廡之上站著,這長樂宮,他少年時亦曾居住多年,知道每一處宮殿的構造。暗夜之中,他親眼見得一個男人的影子從支摘窗中翻出,衣裳不整,邊走邊尚在整理。
廊廡上的風燈隨著秋風飄搖,暈黃地光芒一閃一閃地照過他面無表情的臉,將手握地發顫。
「辟陽侯逗留長樂宮太后陛下內室,良久方出。」
這是今日在宣室殿,那人稟告自己的話。
再憤恨,他也不可能真的這樣直闖入母親的宮殿,大漢朝丟不起那樣的臉。只能靜悄悄的將他放過。
長樂詹事申食其。
他小時候曾經喚他做審叔
秦二世元年,父親劉邦起兵反秦,申食其以舍人從之。劉邦帶軍離開家鄉後,留下二伯劉仲與審食其一起照料祖父與自己母子。
他也曾手把手的教過自己騎馬,射箭。
漢二年,彭城之戰,漢軍潰散,楚軍來到自己的家鄉。阿姐帶著自己逃過一劫,在途中遇到父親。祖父,母親,卻與審食其一同被楚軍俘虜。
多虧有了審食其,母親才能安然度過在楚營中的三年歲月。
因此,母親歸來之後,對於申食其,他很是感激。這才力主在父皇面前陳詞,封審食其為辟陽侯。此後更是進為詹事,主管母后奉養。
「辟陽侯逗留長樂宮太后陛下內室,良久方出。」這句話又在他的腦海中盤旋,一聲聲重複。
他心中光風霽月,卻從來沒有想過,申食其他居然……,居然與母親私下有情。
今天這章著實有點趕了。等下修改。
嗯,呂後與申食其有姦情,是《史記》上有所記載的,事實上我從前也打過伏筆。不過估計大家也沒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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