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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卷 :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二二:嫣卿 文 / 柳寄江

    「沒有什麼啊。」張嫣隨著他轉了一個身,依舊是面對著他,卻在背後伸手將漆匣塞入左手廣袖之中。

    「是麼?」劉盈慢吞吞的問道,倒沒有惱,只是帶些瞭然的忍俊不禁。

    她便在這樣的目光之下覺得自己簡直是孩子氣到無所事事,十指交擰,微微忸怩。

    「那你過來些。」他吩咐道。待小丫頭走到他面前,才伸手從她身後把她的衣袖牽出來。

    春日漸暖,她穿的是一件白彀綠緣單裳曲裾,長袖廣裾,足以將一方漆匣藏下,只是再怎麼樣也做不到完全不露痕跡。匣子帶的她左手的袖口往上翻,露出了一片雪白的肌膚,瞬間又滑落,尚帶著新沐浴後的清香。張嫣微微哼了一聲,雙頰潮紅。

    他卻似沒注意到,左右看看,見木樨侍立在一邊,便吩咐道,「你伺候著幫娘娘把頭髮擦乾。」

    木樨屈膝應了聲是,抱著搭在一邊的白色巾帕上前。

    還真把她當小孩子了。張嫣微微噘唇。唇角卻忍不住上揚起來。

    十三歲正是少女發育最盛的時候,她的個子還不夠高,白巾綿長吸水,而木樨擦拭的動作又很輕柔,帕子足夠寬廣,將她的半張臉都給蓋住,給了她一個半隱秘的空間,不用掩藏面上的神情,漂亮的眸子咕嚕嚕的轉著,得意的數著,「一,二,三……」

    身後有悉悉索索的聲響,當她數到七的時候,劉盈霍的站起來,「阿嫣。這是什麼?」聲音激動。

    「就是——紙啊。」她慢吞吞的回道。旋身轉過來,拂開臉上巾帕,露出一雙明亮的杏眸。

    「我阿父亦是愛書之人,深感竹簡縑帛之不便,於是遍延墨門高明之士,歷時研製出這種可供書寫久存的良紙,願獻給陛下。」張嫣喁喁道。

    「難得姐夫有這份心。」劉盈歎道,將紫霜兔毫筆擱回筆架之上。「朕真該謝謝他。」

    「嘻。」她輕促地笑了一聲。取了他適才在新紙上默地《孟子》篇,求道,「陛下將它送給阿嫣可好?」

    「那又不值什麼數。^^.首.發^^」劉盈不在意道,「朕適才不過是隨手寫寫。」

    「怎麼不值數。」張嫣揚聲道,「這是陛下第一份在良紙上書寫的墨寶,當然是極具紀念意義。」

    劉盈失笑,「你愛要就要吧。只是,阿嫣。」他遲疑問道,「這良紙出產是好事。適才,你又何必費心瞞著我?」

    「我沒想要瞞著陛下啊。」張嫣微微撇唇,道。「只是時候還沒到,而且,這紙也不夠好。想再抄一批更好的手抄紙。再送給陛下過目的。」

    「時候未到?什麼時候?」劉盈奇道。

    「那個。」她赧然,低首垂視絲履鞋弓之上的納的雲草繡紋,「不是馬上便是陛下加冠的日子了麼。我本來打算到時候再給你看的。」

    「誰知道,」她惱道,「你不打一聲招呼忽然就過來了,害我手忙腳亂,藏都沒地方藏。」

    劉盈怔了一怔。

    他轉身,看著張嫣地側頰。

    她睫毛微翹。長長的像一把扇子。而肌膚是一種很粉嫩的白色,其上毛孔幾近於無。洋溢著青春的氣息,又像是開在春風裡的杏花香。

    阿嫣一直是很美麗的。這還在他很久以前,第一次在長樂宮前見到那個愛哭鼻子的小丫頭的時候便知道。

    阿嫣也是很聰明地。她喜歡冷眼觀著世事,在心裡思量,但在面上絕不表露出來。若不是事關己身,她很少真正出頭。

    可縱然如此,在他作為一個長輩看來,他總是覺得,她還只是個孩子。

    在之前那場荒唐的大婚鬧劇裡,他力陳詞說服母后,信問阿姐,卻從沒有張口問一問她,阿嫣,你願不願意嫁給朕呢?

    至始至終,他忽略了她的意見。

    潛意識裡,他認為,在這場婚事中,她是全然被動的。

    她被動地聽到呂後提及大婚,她被動的隨魯元避歸宣平,她被動的接受了外祖母和母親地安排,她……被動的,盛裝打扮,踏上迎親的墨車,嫁入未央宮,嫁給自己的舅舅,做了十三歲的小皇后。()

    他一直以為,這其中的悲傷,她是不夠足夠懂的。

    阿嫣,你想要什麼呢?

    劉盈張了張口,想要問些什麼,最後卻發現無從言說,只道了一聲,「你的心意,朕謝謝啦。」

    「這份禮,朕很喜歡。其實,這樣也很好。朕和你一同等著看良紙一點點地進步,到最後定下來地時候,一定比開始就看到最後的良紙要開心。」

    張嫣愣了愣,隨即「嗯」了一聲大大地點頭,將雙眸笑成了一對彎彎的月牙兒。

    阿嫣,你不要太沉迷。

    這椒房殿裡朝三暮四來的溫馨歲月,朕其實也很留戀。但是,如果這樣子過下去一輩子,對你,就會成為一種折磨。

    終有一日,你會恨我的。

    劉盈幾乎感覺到一種痛楚的溫柔盤亙在胸口之處,嚥不下,吐不出。勉強靜了靜心神,笑道,「巧的很,朕是忽然想到了當日你說的的事情的解決法子,這才等不及酉時,便匆匆的過來了。」

    張嫣愣了一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柔聲道,「陛下這幾天一直再為這事煩神麼?」

    「嗯。」劉盈頷首起身,踱步道,「朕其實一直亦有隱約感覺,只是抓不到癥結。得阿嫣你挑明了說,朕既身為天下之主,自然要想法子解決。」

    「哦?」她知他以其為苦,亦以其為樂,於是安定的敬佩。跪坐在榻上仰臉看他。

    陛下想到什麼法子了呢?」下頷皎潔。

    他的目光掠過殿中書架上的纍纍竹卷。再望向案上疊成一疊放在一邊的新紙,「秦皇之時實焚書坑儒之道,並制挾書律,除貴族及博士官者,天下不得藏詩書百家之語。漢興,蕭何定九章之律,卻未廢除挾書律。這些年,大漢百姓雖說辛勤耕植能溫飽度日。卻少能如春秋戰國之時習字認書,民風日漸魯愚,長此以往,大漢自然無人可用。朕欲廢除挾書律。」

    「嗯。」張嫣忍笑點頭,「除挾書律自然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

    「這麼說,阿嫣支持朕除挾書律?」

    「為什麼不呢?早就該除了。」張嫣笑道,「秦皇怕儒生亂政,故焚書坑儒。偏偏最終顛覆了他的大秦江山地,無論是陳勝,吳廣,還是西楚霸王。抑或是先帝,哪個是讀書地人?可見全不靠譜。

    他削兵器,鑄金人。焚書坑儒,欲要削弱民間力量,行愚民之策。可是,他沒有想過,百姓再不聰明,有一件事也是他們不讀書就弄的清楚的——

    他們明天米缸中還有沒有米,自己還活不活的下去。幾千年前,大禹治水就知道。堵不如疏。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防民之心猶有過之。愚民開始愚弄百姓,最後不過愚弄自己。水落石出與水漲船高。我更傾向於後者。」

    「阿嫣,」劉盈愣了片刻,讚道,「按說,朕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卻不知道你是怎麼長成這樣的。很多的事情,宿世學者也未必能想明白,你卻總能不經意間一針見血,鞭辟入裡。」

    「啊。」張嫣忽然就感覺到臉發燙,喁喁道,「人家哪有那麼好。」

    「已經很好了。」他笑盈盈睇她道,「那麼,以阿嫣看來,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她依舊端出她那幅人前端莊模樣,「那是陛下和相國要煩憂的事情,阿嫣是後宮女眷,不好幹——」

    「少來這套了。」劉盈截著她道,「你適才說除挾書律只是要做地第一步,可見日後該當如何,你心裡有法子的。朕與你親近如斯,你有必要瞞著朕麼?」她想了想,笑盈盈道,「那,我說錯了,陛下不可笑我?」

    他已是笑了,應道,「自然。」

    她取了筆,在紙上畫一池水,又作一條河,抬頭問劉盈道,「未央宮中有滄池,長樂宮中有酒池。陛下可知為何此二池池水終年清冽?」

    「自是,」劉盈答道,「因有飛渠從水引活水入,流經二池,最後注入水,匯流渭河。」

    「是這個理。」張嫣頷首,「大漢朝臣體系與天下百姓猶如滄池之於渭水河,陛下要做的,就是找出一條飛渠來,為仕官引入活水。則源源不竭。而天下百姓有了一條晉身正途,縱對朝政有所不滿,也可憑自己本事參與進來影響朝政。不會冒大干係思謀反之事。」

    「那麼,」他肅然問道,「如何開出這條飛渠?」

    她嫣然而笑,左頰之上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兒,張口吐出兩個字,「察舉。」

    「再加上太學。」

    「戰國時,齊有稷下先生之設,辯論於君王之前,並教導子弟,於是臨淄城中,百家學說爭鳴,蔚為一時盛況,而齊強盛百年。陛下可於長安城中興辦太學,廣邀天下才學之士為博士。命各地郡守每年在治下推薦卓異人才,入太學學於博士門下。兩年之後以試測其才,優異者入朝為官,次等放歸地方為吏。」

    這是史上漢朝的確實行過的察舉之策,保西漢百年安平。因貴族子弟可憑祖上餘蔭入太學,而太學人數若能控制在一定限度,便不會過大的衝擊固有的功臣集團,亦可給朝堂帶來一股清流。

    劉盈思忖良久,覺此察舉策略為注意細節,便可堵住方方面面地漏洞,越思越妙,不由得望張嫣讚道,「阿嫣,你若是男兒,定可成為朕的股肱之臣。」

    張嫣詰的一聲笑了,起身退後一步,左手壓右手,揖拜道,「臣張嫣叩見陛下。」動作豪邁。(這是男子揖禮。女子揖禮為右手壓左手。)

    劉盈伸手虛扶,亦笑,道,「嫣卿,平身。」

    啊,握拳,我很萌今天的這個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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