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抿了一口熱杏酪,將銀扣雲紋耳杯放回漆案之上,微微一笑,仰首現出下頷的弧度,「但我這個侯爺女兒親手做呢,戚夫人就不會好意思對我開口了。我只送我最喜歡的人。不是又盡了心意又妥帖?」
呂雉神色微動,瞇了瞇眼睛,回頭對蘇摩笑道,「瞧瞧,果然是鬼靈精怪,盡出怪花樣。」
「那是阿嫣妹妹聰明。」呂伊在一邊嫣然一笑。
呂伊如今已經是十歲,身子較前些年又抽高一些,著的是她平日最愛的黃襦綠裙,嬌美怡人,可見得脫了些許女童稚氣,有了些許少女風韻。「姑祖母,」她轉首道,「等會兒我親自出宮一趟跟著阿嫣妹妹去拿吧。免得等閒庸人觸了髒了阿嫣妹妹精心調的東西。」
正巧南越新進了一種叫荔枝的果子,新鮮味美,呂雉便令人裝一小盤給魯元帶去。張嫣在殿下等了一會兒,吩咐一邊的小宮女,「呂娘子出來和她說一聲,我去東宮探太子婦。」
東宮離椒房殿並不遠,經過酒池再行幾步就到。遠遠的,黃衣雙髻小侍女提著一隻雲紋雙耳廣口圓肚暖壺在殿下廊廡而行,張嫣見得有些面善,是日常在陳瑚身邊服侍的小侍女,只是叫不出名字。而暖壺中泛著淡淡的藥湯味。
「怎麼,太子婦身上不爽快麼?」張嫣含笑問道。
小侍女吃了一驚,手中的暖壺微微一蕩,連忙揭開看,內中藥湯已經灑出來一些,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哪裡見過世面,要哭不哭手忙腳亂好久之後才記得抬起頭來,禮道,「張娘子安好。是,太子婦這幾日有些心悸。」
張嫣歎了一聲,道,「我端過去吧。」接過她手中暖壺。
湯藥泛著苦苦的味道,張嫣步上東宮長階,跨進殿門,宮人掌起內殿的簾子,「舅母瞧瞧,誰來看你了?」
夷光浣紗畫屏之後,陳瑚於錦榻之上霍然回過頭來,面色在見得她的時候亮了一亮,「阿嫣。」
湯藥甚苦,陳瑚皺著眉,小口小口喝著。
「舅母這是怎麼了?」張嫣好奇問道,「從前沒聽說你有心悸的毛病啊。」
「啪」的一聲,陳瑚將藥湯扔回到漆盤之上,面色慘淡,「阿嫣,」她抓著張嫣,用力的指尖都有些發白,渾身發抖,「你知道麼?淮陰侯是生生被竹籤戳死的。聽人說,死後拖出屍首來,眼睛都在流血,還是睜的圓圓的。」
「噯?」張嫣訝異的歎了一聲,淮陰侯被誅及死狀她一直是知道的,所以此時聽起來倒不覺的多麼驚懼,只是有些感慨,韓信天縱英姿,一代戰神,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著實是慘淡收場。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陳瑚死死的望著她,神色狐疑,「你也和呂伊一樣,覺得淮陰侯是反叛該死,所以怎樣死的都沒有關係麼?」
「太子婦,」香覃捧了一盤果品進來,笑道,「呂娘子奉皇后娘娘的命,送來了這盤荔枝。」
「不要不要。」陳瑚猛的揮手,揮翻香覃手中漆盤,匡噹一聲,漆盤落地,一地鮮亮圓潤的荔枝果子滾的滿地都是。陳瑚抱肘而坐,「我才不要她送過來的東西。」眉宇之間儘是驚懼厭惡。
張嫣心中亦驚懼,怯怯問道,「淮陰侯是誰啊?」
陳瑚慢慢抬起頭來,逡巡著她面上神情,半響之後,方呼了一口氣,神情安慰。「是我想太多了。」
「你還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小孩子哪裡懂那麼多呢?」
「阿伊不過也是個孩子,她卻就可以那麼老辣,那麼狠。」
「那日裡,我去向母后請安。恰逢淮陰侯來賀,蘇摩姑姑過來說,皇后娘娘在鐘室接見各諸侯,就候著淮陰侯了。淮陰侯本也是將信將疑的。就這個時候,呂伊出來,就穿著她平日裡最愛穿的黃襦綠裙,像一隻穿花蝴蝶似的笑著說,姑祖母已經是候著很久了,遣她來催催。」
「她笑的那麼乾乾淨淨,坦坦蕩蕩,我是半點沒有看出來不對。淮陰侯大約也是不相信這麼小的女孩兒能作假,終於去了。」
「我也是忽然想起來,有事要問一問母后。就去鐘室尋母后。到了鐘室外頭,就看到三個宮監將淮陰侯的屍體拖出來。剛才還好端端站在椒房殿裡向我見禮的人,忽然間就這麼慘死了。我看見他渾身都是血窟窿,連眼睛都戳了個大窟窿,汩汩的流著血,偏偏還睜著眼睛,死不瞑目。當時我就嚇的叫了一聲,昏倒過去。」
「阿伊她根本就是知道,她知道皇后要殺淮陰侯,她還是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笑的那麼乾淨,那麼甜,好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天知道,她才十歲,我十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呢?每次想起她在我面前也是這麼笑的時候,我就不寒而慄。」
你想要什麼呢?張嫣瞧著那個擁著自己瑟瑟發抖的女子,心中憐憫,難道你要淮陰侯真的殺進長樂宮,拿劍指著你的丈夫與婆婆,你才會心裡過得去?她忽然生起些微的後悔,這個女子美好而單純,本是不適宜長樂宮的風雨的,卻偏偏被她因私心扯了進來。
「我才不管那麼多,」張嫣喃喃道,「我只要我阿婆和舅舅安好就好。」
陳瑚長長的睫毛眨得一眨,「嗯,」她微弱的重複,「只要太子安好就好。」
藥力發作,陳瑚安然的睡了,張嫣瞧了一眼她美麗但蒼白的容顏,步出東宮。
在宮階之下她瞧見徘徊的呂伊,片刻功夫分別,她依舊是一身黃襦綠裙,鮮亮亮像穿花無邪的蝴蝶。裙子依舊是適才那件綠澗群,上襦卻換了一件,適才那件上繡的是雲氣紋,如今卻是綠花葉子,映襯著清清的瓜子臉蛋上漆黑靈動的杏眸,仰臉一笑,春光燦爛,清新爽朗,「太子婦身子好些了麼?」
「不干身子的事,」張嫣道,「是心疾。」意味深長。
從西闕出長樂宮,到宣平侯府不過是很近的一段路。呂伊將荔枝獻給了魯元,又傳了幾句皇后的話,進退得宜,風範正好。
「這是合香澤,這是桃花膏,這是阿婆要的白瀨膏,啊我新做了一種玫瑰胭脂,好聞的很,表姐要不要試試?」張嫣將妝品一一放到呂伊面前,笑著道。
「太子婦都跟你說了吧?」只有到了張嫣的東廂小院,呂伊方沉下了臉,不肯再笑,淡淡道。
她倔強的側頭看著室中琴台,「你是不是也和她一樣覺得我很可怕?」眸底已經現了淡淡水光,偏不肯眨得一眨。
「你總是替別人將話說盡了。」張嫣歎了口氣,放下手中胭脂,「淮陰侯欲謀反是事實,我不管你做了什麼,你幫了阿婆的忙,等於是保護了阿婆和舅舅。不管贊不贊同,為人子侄者,我只有謝你的分。」
呂伊怔了一怔,哇的一聲哭出來。
「哪個天生想害人了?那個時侯淮陰侯不肯過去,我不出來,誰誑他過去?太子婦麼?我也很害怕啊,還不是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笑。她乾乾淨淨的看熱鬧,倒反過來怪起我來了。」
她哭的委屈,聲嘶力竭,忽然面前遞過來一塊帕子,呂伊一把搶過,胡亂擦了擦,繼續放聲大哭。
待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天色已經晚了。荼蘼打來熱水,呂伊就著銅盆清洗一番,熱熱的帕子蓋在面上,舒服的想要歎息,直想就這麼留在這兒,一輩子不挪一步。
「你該回宮了。」張嫣笑道。
她悶悶的將帕子揭下,輕輕「嗯」了一聲。
「這是我從前面要來的草藥,」張嫣捧著藥盅道,「搗爛了在眼睛四周敷一會兒,可以掩飾淚痕。你要不要。」
她敷了一刻鐘,洗了展鏡照,果然眸邊紅腫就消下去很多。
張嫣捧了一大一小兩個盒子過來,神色安然,交待著,「大的是裝給阿婆的,小的就送給你了。我也就這一點兒手藝,還莫見笑。」
宣平侯府門前,早早的打起了風燈,掛在簷下飄蕩。呂伊抱著盒子登上宮車,一剎那,火光在她的頰上飄蕩,半明半暗。車簾掩下的最後一剎,呂伊發力喊道,「阿嫣。」
「我決定暫時不討厭你了。」
彆扭的孩子。
一瞬間張嫣險些咬到舌頭,目送宮車沿著尚冠前街而去,啞然失笑,想起年餘前那個跺腳喊「我最討厭你了。」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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