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廷議一事,劉邦終於清醒的意識到,他雖為天下至尊,這太子的廢立,卻不是自己隨意想要如何就可以的。而經今日廷議之後,自己的老妻寵妾,爭鬥算是端上了台盤,再也不能善終。若他日如意終究不能為帝,自己故去後,戚懿母子將遭受什麼下場?
思及此,劉邦不由打了個寒噤。
「陛下可有憂心之事?」符璽御史趙堯佝僂著腰上前勸道。
「然。」高帝苦笑道,「朕心之憂,汝不解也。」
「陛下其他的心思微臣不敢揣度。」趙堯將雙手攏於袖中笑道,「陛下此時的心事,微臣卻自問能揣摩一二。陛下可讓臣猜之否?」
高帝笑道,「有何不可?」
趙堯進請問道,「陛下所為不樂,是否是因為趙王年少而戚夫人又一直與呂後有隙?」
高帝微微驚奇,瞧了他一眼,道,「是這樣一回事。朕心裡實是擔憂,卻不知道當如何定計。」
趙堯笑道,「臣卻有一計——陛下可為趙王置一位忠直能幹的丞相,讓皇后、太子以及群臣都有所忌憚。」
高帝將朝中臣子思索了一遍,道,「朕也是這麼想的。只是——群臣中,有誰能當此重任呢?」
「御史大夫周昌,其人堅忍質直,自呂後、太子及大臣皆素敬憚之。可也。尤其,」趙堯一字一字輕聲道,「周昌曾力保太子,對呂後母子有恩。」
高帝大喜道,「善。」乃召周昌,徙御史大夫周昌為趙相。
趙相既行久之,高祖持御史大夫印弄之,問眾人道,「誰可以為御史大夫者?」孰視趙堯,笑道,「除了趙堯,還能有誰呢?」於是拜趙堯為御史大夫。
春三月,辛丑日,為太子盈聘陳家女瑚為婦。
「怎麼可能?」曲逆侯府中,陳瑚在眾人簇擁中錯愕的睜大了眼睛,「我又不認識什麼太子,好好的,怎麼會聘我為太子妃?」
「可是,府裡人都這麼說。」香覃期期艾艾的說著,「夫人剛接了旨意,開心的不得了。侯爺又入了宮還沒有回來。」
陳瑚心煩意亂,欲做任何事而不得,想要問個人,卻才想起,連呂公子的名字家址都忘了問。想起那個笑容溫暖的少年,衣著談吐都不是凡品,應該也是權貴人家——可是再權貴能權貴過天家?芳心霎時一片荒蕪,幾乎要落下淚來。
「二娘子,你不要哭啊。」香覃慌忙勸道。
「我想出去走走。」陳瑚揩了淚,淡淡道。
「二娘子,」侯府大門上,老管家攔著車駕勸道,「二娘如今身份不同,不能再隨意出門……」
陳瑚如何肯聽這樣的話,抖起籐鞭向來人門面掃去,老管家嚇了一跳,連忙向邊上躲避,好在二娘女兒家,鞭子揮的不夠勁道,他在心中祈道。回頭再看,車馬已經是走遠了。
「陳娘子,我們要去哪裡?」車伕在前面駕轅問道。
「我也不知道。」陳瑚茫然道,「隨便在長安城裡走走吧。」
車伕抖了抖韁繩,穩穩的駕著車,沿著章台街一直向安門慢慢駛去,剛過了武庫,忽聽得車中女子掀簾急急道,「去長樂宮門那兒。」
她想早一些問爹爹,自己為什麼好端端無緣無故的成了這個太、子、婦?
「諾。」車伕應了一聲,「可是二娘,咱們已經快要到西闕了。你是要去西闕還是北闕?」
「不用了。」陳瑚淡淡道,放下手中簾子。
她看到了張嫣。
在侯府煊赫門庭之外,一輛銅壁安車緩緩停下,腦上梳著圓鴉髻的清麗女孩跳下車來,身邊依偎著貴婦人的手,那婦人二十餘歲年紀,面容不見得多漂亮,但一身錦繡華裳,雍容清雅。
張嫣其時正站在自家門前,仰首與母親說笑些什麼,餘光瞥見街對門跳下車向這邊走過來的陳瑚,愕然了一會兒,訝然道,「咦,瑚姐姐,怎麼會來我家這兒?哎呀,不對,」她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掩口笑道,「我改改口叫舅母了。」
「阿母,」她拉著魯元的衣襟,眨眼道,「這位就是曲逆侯家的二娘子,瑚姐姐了。」
魯元聞言停下腳步,她作為呂皇后親女,太子胞姐,自然知道呂皇后為子聘陳家女的始末,此時認真打量著這位即將成為自己弟妹的美麗少女,暗讚了一聲,果然是容顏歆雅,神清骨秀,倒也配的上自己的手足。
只是,她暗暗皺眉,為何這位即將成為大漢太子婦的少女面上一片傷感難過?
「陳娘子這是什麼意思?」她聲音清冷,不悅道,「莫非不滿意我弟弟麼?」
「不是這樣的。」陳瑚彎唇欲笑,卻又怎麼也笑不出來,驀地紅了眼圈,彎腰對張嫣道,「阿嫣,我可能,我可能,做不了你的舅母了。」
「噯,為什麼?」張嫣訝然。
「因為,因為,」陳瑚落下淚來,「今日裡陛下命人來府上傳旨。」
「嗯。」我知道啊。
「說,說聘我為太子妃。」
這我也知道呀,有什麼問題麼?
不對,難道——
張嫣越想越是狐疑,抬頭與母親對視一眼,終於指著自家侯府大門小心翼翼問道,「瑚姐姐,你知不知道這兒是哪兒?」
陳瑚沒好氣道,「知道啊,宣平侯府麼。那麼大的牌匾,我又不是看不見。」
「那你又知不知道,」將手指彎回指向自己,繼續小心翼翼,「我姓什麼?」
「知道啊,你姓張。」如意那個小子在車中叫過。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和我阿母這是剛剛回家?」張嫣小心翼翼的問道。
陳瑚惱羞成怒,「你又沒有說過,我怎麼——」
她忽然啞口。
宣平侯張敖,是何許人也?
他是趙王張耳之子,於漢三年尚魯元長公主,之後不久繼任趙王,為大漢首屈一指的異性諸侯王。卻與去年因涉嫌「謀逆」被罷了王位,黜為宣平侯。
那麼,他的女兒,是什麼人?她喊作舅舅的,又是什麼人?
「你,你……他,他……」陳瑚期期艾艾,幾乎說不出話來。
「沒錯。」
魯元面色已經回暖,在一邊瞧著有趣,含笑接過話來,「阿嫣喊做舅舅的,就是本公主的同胞弟弟,大漢太子劉盈。」
一針見血的答案。
一時間,陳瑚羞愧的幾乎背了氣去。
瞧瞧,她究竟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個兒心上人的姓名,身份,人家實現了他的承諾,明媒正娶的來迎娶她,她卻懵然不知,錯為喜訊而傷心欲絕,居然還找上人家的外甥女兒來訴苦,在大街上哭的沒有分寸形象。
最要緊的是,她居然丟臉丟到了太子長姐,魯元長公主面前。
陳瑚臉乍紅乍白,一言不發,轉身走回自家車前,板著臉吩咐回府,御人駕車轉頭,沿著章台街向回行去。
軒車背影揚起微微塵土,「看起來,」張嫣收回目光,訕訕道,「舅舅大概是忘了告訴她自己的身份。」
「嗯。」魯元努力的擺出賢淑的風範,終於撐不住,撲哧一聲笑彎了腰。「盈弟,盈弟,」她抬起頭來,面頰尚帶著微紅,生動活躍,「盈弟向來少年老成,這次居然鬧了這麼大的笑話,總算瞧著還有點少年人該有的模樣。改明兒說給你阿婆聽,讓她也樂和樂和。」
張嫣看得有些發怔,噘唇道,「阿母還說舅舅呢,你自己不還是一力端莊賢淑。其實你若是多笑笑,要好看的多,爹爹看見也會喜歡的。」
「哎呀。」魯元一時間鬧個大紅臉,嗔道,「小孩子,胡說什麼呢。」卻色若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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