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年怒喝出聲,戰刀揮下,若一道驚雷掠過,重重斬在那人腰間,割開了葛布衣料,卻發出叮的一聲,彷彿撞上了堅硬的鐵巖。他的心臟頓時一沉,驀然看見那人轉過臉來,如同覆蓋著一層石料的面孔下透出猙獰的神情,瞳中鬼火熾烈。
少年匆惶仰身,擰盡全身之力往後退去,一隻覆滿了尖銳石塊的巨手從他上空掃過,窒息般的感覺令他臉上潮紅之色更加鮮明。
勉強站穩身子,他看見大手的主人已經捨了他向漠然凝立的司塵依衝去,夾帶著隆隆風聲,就像一輛人型戰車,任何阻擋之物都會被碾壓成零落的泥。
而小菲已經握著匕首迎了上去,在那頭巨獸面前顯得如此嬌弱,是要以己身來為司塵依爭得片刻時光。
「不……」少年臉上血色褪盡,然而氣力暫滯的身軀卻無法為他提供追趕的能力,只能目睹那一幕的到來。
「晨魚小心——」
一絲清涼悄然侵入他的後背,如影魅吮吸到了溫熱的血液,卻又惶急地退出去,露出細長的劍身,與一把從旁邊刺過來的鋼叉撞擊在一起,發出鏗然震響。
背後漸漸染濕,那是少年自己的血液,身體的溫度和力量也在從那個宣洩口流失。少年在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反身揮舞出雪亮的刀光,將偷襲的劍士籠罩在內,刀快如風。
「讓開。」司塵依冰冷的聲音響起,緊接著傳來叮的一聲輕響,小菲的衣袂快速揮擺,巨人憤怒地吼叫,這鮮活的聲音頓讓少年感到心中已是無比安定。
少年迅猛的刀和老酒的鋼叉湊在一起,確實是令人頭痛的配合。影劍左支右擋,以精湛的劍術和絕妙的身法在重重刀影下苦苦支撐,終於贏得一絲喘息的機會。畢竟是以自身血氣強行發動的劇烈衝擊,最兇猛的一波過後,少年刀上的力道便漸漸減弱,讓影劍瞅準機會退出戰團,大聲笑道:「中了我的蠍腸劍還能堅持這麼久,你也算不錯的了,只可惜是個黑盜!」
「你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老酒的怒吼之後,鋼叉與細劍再度相撞,少年的刀向影劍攔腰砍去,三人糾纏在一起,只是影劍已漸漸佔據了優勢。
窗戶邊上,十餘團幽綠的螢火繞著女子嬌柔的身軀飛舞,不時發出猛烈的撞擊,卻被一陣陣無形的力量反彈回來,光芒漸漸消減。阿蘭長袖揮舞,空間變成青濛濛一片,無形無色的利刃圍繞著她的身軀旋轉,將所有不懷好意的陰靈鬼魅皆撕成粉碎。那是操縱風的力量,殺人於無形的利器。阿蘭絕不只是個嬌艷妖嬈的弱質女子啊!
然而林楓卻避開了這些激烈的爭鬥,邁著緩慢的步子向門口走去。腳步落在地上,彷彿被風托起,不發出一點聲息。他控制著身體力量的脈動,身形漸漸隱沒,如同黑暗裡的微光,在暗淡的光暈中消融。
耳畔廝殺聲起,他依舊筆直看向前方。門外濃郁的黑暗深處,有一個魁梧的人影正踏著輕微的步子走來,那才是他的對手。林楓眸中泛出寶石般的晶瑩光輝,極盡目力,只望見夜風中散漫跋扈著的深沉紫發,一抹艷麗的赤紅色燃燒起來,忽然加快了速度,無聲地行到近前。
林楓本在門口凝望,稍作猶疑便踏入那片黑暗之中,手中古銅色的長劍筆直地刺出去,與羅承運斬來的血劍撞擊在一起。激烈碰撞的衝擊餘波迫退了周圍的黑暗,幾點星光灑落在兩人身上。夜風吹動兩人的長髮,赤紅與湛藍的劍影緊緊糾纏在一起,鏗鏘的震響蓋過了附近所有的吶喊和嘶號。
赤紅的火焰與暗淡的藍色冰寒劇烈交織,冰與火嘶叫著吞噬和消融,萬千的劍影在兩人之間穿梭迸射,猶如絢麗的花朵盛怒綻放,最中心卻漸漸形成了空洞,靠近的劍氣都迅速抵消彌逝。無論怎樣狂暴的衝擊,都無法逼近兩人的身體。那是劍師之間的激烈的碰撞,但只限於純粹力量與速度的對拼,如一場博弈。
不知對殺了多少招,僅僅片刻之後,兩人便各自退開,手腕都在劇痛中麻木了。林楓望著對方眼中那抹血紅,唇角卻綻露笑容,道:「非得拼出個勝負嗎?」
「你以為呢?」羅承運刻薄的嘴唇吐出幾個字,再度揚起了劍尖,劍身上跳動著的赤焰迎風熾烈起來。洶湧的暗流撲面而來,空氣被無形之火蒸得無比乾燥,體內的血液好像也被一股力量牽動著往外撕扯。
林楓眼瞳一緊,右手泛起藍色光澤,順著劍柄流轉上去,在古銅劍身上漫過一層幽幽的光華,同時緩緩抬起了左手,那上面戴著一隻薄薄的深黑色手套。五指攢緊,他的拳頭竟散發出與羅承運劍上相似的血紅色。
暴躁的血氣微微一滯,羅承運眼簾一顫,沉聲問道:「烏日,黯滅者?」
林楓發出一聲輕笑:「你的眼力不算太差!」
全身的氣機都被牽動,羅承運眼神冰冷,週遭暴躁的血氣蓄勢待發,然而他的瞳孔不住緊縮,劍身上的赤焰不斷地跳躍,這一劍已壓了千鈞之勢,卻無論如何也揮不出去。
這時候卻於黑暗之中傳來一聲爆喝,猶如巨雷炸響,餘音轟鳴:「宵小之輩,也敢來犯!」
凜冽的殺氣自深沉的夜色中翻騰而起,蓋薪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視野盡頭,短短幾步之後,他的氣勢便達到了強盛的極致,彷如一座巍峨的高山橫移過來,僅在地面投下的巨大暗影就足以令人膽寒。
羅承運臉色劇變,悄然往後退去,數步之後才冷喝一聲:「走!」
隨著他這句話,無數人影先後竄射出來,竟似影影綽綽,迅速投入了濃墨般的夜色深處。當蓋薪踏著沉重的腳步來到林楓身旁,已然只能看著羅承運的背影在黑暗中隱去。隨後大風呼嘯,吹開了沉積的陰雲,那漆黑如墨的夜色也被陣陣的涼風刮散,如同漸漸揭開了一層帷幕,穹頂的星光灑落下來,照在並肩而立的兩人身上,宛若給他們披上了素白色的紗衣。
這個時候,卻從屋裡面傳來一陣哭泣的聲音。蓋薪與林楓對望一眼,大步走了進去。
晨魚的蹲在門口,以劍拄地支撐著不倒,一縷殷紅從他口角淌下,映得蒼白的臉色觸目驚心。小菲正扶著司塵依慢慢坐下,老酒和阿蘭都在大口喘氣。而哭聲,就從書房裡穿來,雜夾著無盡的痛楚和憤怨。一股肅殺之氣橫亙其間,久久不散。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幽寒的嗓音淡淡地穿來,那哭聲也隨之停頓,化為一聲尖利的嘶叫:「不要殺他!等司塵依來,讓他用煉靈咒——」那蘊含著的冰淵般的怨毒令聽者無不悚然。
蓋薪緊緊皺起眉頭,大步走了過去,沉聲喝問:「發生什麼事了?」
「蓋老大!」一個女人悲聲呼道,「開狐死了,德拉卡下的手!」
蓋薪的呼吸聲變得無比沉重,良久說不出話來。
司塵依臉色晦暗,不顧小菲的勸阻逕自起身,邁著虛浮的腳步踏入書房,大聲說道:「我來給你一個交代!」
小菲想隨他而去,卻被林楓強行拉住,低聲喝道:「別去!別給他添麻煩了!」小菲想了想,大力甩開他的手臂,氣呼呼地坐了下來。
咒怨般的聲音從書房幽幽響起:「司塵依,你來得正好。你和他,都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蓋薪沉聲問道:「塵依,是怎麼一回事?」
「德拉卡中了祝野的封靈術,我讓他跟著暗隆,卻沒想到連他也阻止不了……」司塵依的聲音裡透出濃濃的疲憊,還有悲哀。
暗隆淡淡地道:「他在袖子裡藏了筒弩,我沒料到。」
房裡沉默了數秒,便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哭:「狐——哇——」緊接著響起人們的驚呼:「塵依!」「你怎麼了?」「快扶他躺下!」……
小菲再也按捺不住,從椅子上彈起來,幾步就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