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蓋薪帶去的幾人卻沒有如約歸來。眼看著天色漸漸暗淡,人們都沒了閒談的心思,個個帶著焦灼神色,屋內再沒了喧鬧的聲音。氣氛沉凝下來,讓人感到無比壓抑。大部分人都聚到客廳裡,不時朝司塵依所在的角落張望。
司塵依運指如飛,在地上鋪開一層掌影,算籌觸地的聲響與眾人或輕或重的呼吸滲雜在一起。林楓看出他的手臂依然沉穩,想來情況還沒到最壞的程度。
人們遠遠望著他,每次卻堅持不了幾秒就得移開目光。他從下午四點開始用銀幣環圈,將自己圍在裡面,臉上再也沒顯露任何表情。自此人們的談話聲就小了許多,尤其不敢提他的名字,這是司塵依全力占卜時的最大禁忌。
當投在窗戶上的一縷暈紅的光線沉入天邊,似乎便有一種莫名恐慌感覺降臨在眾人心頭。林楓也感覺頭皮微涼,像有某種無形物質滲過來了一般。他微一揚頭,正見吊燈上打盹的鳥妖赫然睜開了眼睛,困惑地朝下方望來。
這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了嘈雜的人聲,人們都躁動起來,片刻之後便被司塵依異常淡漠的聲音壓了下頭:「諸位守好各個出口,按照臨時方案準備應戰!」
這個命令落下數秒後眾人便一哄而散,分散到各個房裡。一轉眼間客廳裡只剩下了五個人。司塵依走到軟椅前一屁股坐下,閉上眼睛就像入定般一動不動。小菲擔憂地看著他灰白的臉色,幾次欲言又止。
一位面色蒼白的黑衣少年橫刀守在門口,低著頭一聲不吭。老酒與妖嬈女子在窗戶邊站定,隨口調起情來,臉上歡容卻有些勉強。林楓則立在牆邊,默默地欣賞著壁上的字畫,雖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已被琦靈兒偷梁換柱,卻更讓他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久,窗外就完全暗了下來。黑暗如一團濃墨封住了窗戶,完全不見外面景物。老酒和女子阿蘭止住了本就接得勉強的話頭,默默地握緊了手中武器。阿蘭的兩支袖子都像充氣般鼓了起來,老酒則朝著窗戶擺弄一對短鋼叉。
「真像是盒子裡的人偶啊……」林楓感慨一句,轉過臉來,雙眸中閃耀起夜晚星辰般的瑩瑩光亮,目光投到靜靜端坐的司塵依臉上。感應到他的注視,司塵依睜開眼來,淡淡笑道:「林公子感應到什麼了嗎?」
林楓回以一笑,低聲道:「有人朝大門走來了,氣息很微弱,不知是敵是友。」
他的話音剛落,輕微的敲門聲適時響起,扣了三下,輕輕敲打在諸人心頭。黑衣少年手腕顫動,一道閃亮的弧線將門拴劃開,他自身退隱於慢慢張開的門扉後,默默注視走進來的人影。
好像從一大片濃稠的漆黑汁漿中擠出來,覆蓋於面的隱約墨煙隨著他走入而消散,那人的面目逐漸清晰起來。是一位長相平凡的青年。黑衣少年握柄的手指放鬆了稍許,濃黑的眉毛卻擰緊了。
青年順手掩上門,轉身就看到那張蒼白臉上的陰沉神色,他吃了一驚,頓住腳步遲疑道:「晨魚?」
黑衣少年搖搖頭,讓開半步,臉上仍是陰鬱的神情。青年從他身邊走過去,壓低了聲音道:「小菲,怎麼了?」
「啟動了臨時作戰方案。」小菲的秀眉微微蹙起,疑問道,「你沒有遇上蓋大哥嗎?他們都沒有回來……」
「德拉卡,我不是說了天黑之前要歸隊嗎?為什麼拖到現在?」司塵依忽然低聲喝問,語氣中的淡淡怒意令幾人臉上的表情都為之一僵。青年的呼吸粗重了幾分,低頭解釋道:「路上遇見秦南飛公子帶隊緝拿兇犯,而我恰好見過那個人……」
「知道了,去後門暗隆那邊吧。」司塵依再度閉上眼睛,臉上現出疲憊的神情。德拉卡應了一聲,低頭匆匆走過。走到通廊口時,小菲忽然叫了一聲:「德拉卡!」
德拉卡止步轉身,露出疑惑的表情:「小菲,還有事嗎?」
「沒、沒什麼,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外面有些怪異?」
「是有些怪,天上的星星都看不見了,街上特別黑,風吹得賊冷,脖子後面都涼颼颼的。」
「那,你有沒有遇到危險?」
「天黑以後嗎?還好啦,路上還是有燈的,人也不少,我這不好端端回來了嗎?」
「噢!那,沒什麼了。我只是感覺你有點怪,現在沒什麼了……」
德拉卡莞爾道:「你不會以為我是別人假冒的吧……」他笑聲未完,卻被司塵依忽然發問打斷:「黃昏之前,六點鐘左右的時候,你在跟人戰鬥嗎?」
德拉卡愣了一下,回答道:「是的,兇犯的同夥偷襲我,但是被趕過來的衛兵殺死了。」
司塵依露出凝重的表情,又問:「當時秦公子在場嗎?」
「沒有,秦公子已經押著犯人走了,他們是來報復的……」
「你有沒有受傷?」
「被劃了一道口子,沒啥事……」德拉卡話未說完,卻見司塵依的雙眼赫然圓睜,眼中異樣的光芒嚇得他倒退一步,說話也結巴起來,「塵依,怎麼了?」
司塵依卻轉而望向林楓,低聲道:「是封靈術,祝野動的手,可能是四小鬼中的『惘』。」
林楓苦笑著搖頭:「我沒和這種東西接觸過,也從沒見過那個祝野。」
司塵依輕輕點頭,朝德拉卡揮了揮手:「你去吧,跟在暗隆兩尺以內,讓他看緊你。」
青年轉身行開,身影沒入通廊之後,連燈光也似乎昏暗了幾分,灑在牆壁上,映出來枯黃的顏色。屋子裡陷入寂靜之中,外面傳來淒厲的風聲,讓人產生出一種置身於沉寂荒野的恍惚之感,愈發謹慎地巡視著房中每一個可能突入敵人的角落。
唯有風聲呼嘯,如同隆冬臘月,百鬼夜行。門外窗戶外隱約傳來一聲聲幽幽的呢喃,仿若女妖的呻吟,陣陣觸痛人心,連頭皮都微微麻木起來。
詭異的氣氛中,幾人緊握武器的手都要攢出汗來,呼吸聲也稍微失了均勻,心裡面鬱積了緊張和恐慌。蓋老大還沒有回來,己方已失了主動,不能再任由士氣這樣低落下去!
司塵依站起身來,緩緩抬起手臂,衣袖內忽然散發出五彩的光芒來,是一串各種顏色的明珠,被無形的力量依托著飄離手腕,繞著他伸出的手指飛速旋轉起來,珍珠相碰的清脆聲音讓眾人心頭的壓抑得到稍許緩解。在他白皙的指尖上,淡金色的符文不停地變換著,一串一串地散入明珠之內,使得各色光芒明暗變化,如同一個豎起轉動的圓盤——
「惡靈退散!」
隨他一聲冷喝,光芒迸放,滿天符文鋪灑開來,如同淡金色的水流漫入房屋,淌過地面,神聖肅穆的氣息從各個縫隙中散出屋外。淒厲的風聲頓時沉寂下來,女妖的呻吟低落遠去。
然而眾人還未從那種窒息般的壓抑中緩解,更加尖利的鬼怪悲號之潮堆疊而起。妖魔在獰笑,聲聲刺耳。還有女人和小孩絕望的哭喊,男人們嘶啞的咆哮,都朝著這個孤島般的所在湧來。房中漫進來濃濃的血腥味,激得人頭腦一陣昏沉。隔了片刻,卻有戰馬的嘶鳴和刀槍衝殺的聲音從遠而至,仿若門外已成了流血漂櫓的疆場,肅殺的氣息撲面而來,冷厲的風和遠方的號角似在耳畔吹響。
司塵依凝視著流淌在指尖的符文,眸中泛出森冷光芒,低聲歎道:「好大的場面……」
林楓抬頭望著不住搖晃的大門,冷笑道:「外面那些裝神弄鬼的傢伙,就憑這些東西來嚇唬人嗎?」
冷風漸大,吹得門咄咄作響,好像有無數的鬼怪在推搡。黑衣少年如一尊石雕凝立在門側。只聽得若有若無的廝殺聲中吱呀一聲,大門被勁風推開,濃若實質的黑暗洶洶湧入,伴隨著無數得意的厲鬼尖笑。
司塵依指尖的符文瞬間暗淡下去,珠串退到手腕上,臉色在昏暗光線中顯得異常蒼白,倏地踏前一步,厲聲疾呼:「晨魚快退!」
黑衣少年卻已經遞出手中戰刀,逆著洶湧而來的風浪斬了過去。黑暗中亮起一道雪白的光,無數隱藏於內的殺機如冰雪消融。數刀之後,少年倏地折身退開,蒼白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紅。
就在此時,呯呯的聲音從四面炸響,窗戶被莫大的力量擊得粉碎,玻璃粉屑迸射成大片雪白的浪花。老酒和阿蘭同時悶哼,卻聽嗡嗡的聲音兀然響起,緊接著從通廊後各個房間裡傳來兵器相擊的聲響。
司塵依抬起手臂,袖口中光芒亮起,發出一陣急促的叮咚聲,疾襲過來的濃郁黑暗便被無形的波浪沖散。吊燈的光芒再度明亮起來,清晰地照出衝進來的敵人的身影。
當先一人身姿高聳如山,大步衝來,如同踏著奔雷,咚咚震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