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清晨,懶懶的陽光透過窗子,在牆上字畫的紙面上泛出金黃的光澤。失蹤了一夜的鳥妖從儲藏室的某個陰暗角落撲騰出來,一聲不吭地飛到吊燈上,在淡淡陽光中縮起翅膀沉入睡鄉。
「安達戈流特無愧於黃金龍首的威名,他擁有連我也敬畏的恐怖戰力,若不是他最後在你屋前猶豫了幾秒,我現在大概已經抱上了美麗的天使吧。」
渾身上下包紮著繃帶,只有左臂露在外面的離劍使勁嚥下一整塊糕點,眉飛色舞地讚歎。說完他咂咂嘴,豎起叉子,剩下的那塊也塞入口中,含糊不清地接著道:「那個……嗯嗯……安達戈流特,他對你好像有點意思。哎喲!這東西怎麼這麼酸……我說事情難料,說不定你們會超脫世俗的界限而在一起呢?嗝——到時候別忘了叫我去,大哥我非得好好作弄他一番,報這五十三戟之仇……」
對於驚嚇過度乃至神志不清的某人的胡言亂語,林楓只當是一陣涼風吹過,一笑置之,卻又端正了臉色道:「你在西城那麼多天,真沒有見過一個叫泰姆的男人嗎?」
「你哥哥在西城呆了多少天就被人追殺多久,連喘口氣都得看準時機,哪有閒情去認識你親愛的泰姆先生?」
林楓失望地躺倒在沙發上,聽著離劍玩弄叉子的叮噹聲,心中忽然泛起奇異地感覺,沒好氣地道:「一坨大便究竟能吸引多少蒼蠅?你就這麼連夜被人從西城砍到這邊來,也沒帶個幫襯的?」
離劍大笑幾聲,用吃飽飯後底氣十足的嗓門道:「大哥和安達戈流特都是什麼樣的人物?我倆之間的對決,有旁人插手的餘地嗎?那些貓貓狗狗們,有膽子靠近我們十里之內就已經是萬里挑一的好漢了!」
他的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了敲門的聲音,一把清朗的嗓音清晰地傳入兩人耳內:「在下蓋薪,屋內可是林兄?」
離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緩緩垂下手來,將叉子放入盤內,用悲憫的神情望著林楓,發出一句覺悟後的喟歎:「哎——記得告訴林藍雙,我到最後心裡面還是念著她。」搖搖頭,又道:「算了,你真沒有幽默感。待會兒你砍他上身,我射他兩腿,就不信搞不死他!」
林楓只是苦笑,以蓋薪的耳內已將兩人談話聽得一清二楚吧。屋裡面沉默幾秒之後,外面蓋薪又敲了敲門,喚道:「林兄,我們可以進來嗎?」
他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林楓心中升起無力之感,回應道:「進來吧!」
隨著吱卡的輕響,大門被緩緩推開,蓋薪偉岸的身軀出現在兩人視線中。在如此熱的天氣裡他卻披著件棕色的寬厚大衣,兩手攏在袖袍之內,踏著毫無聲息的大步昂然走入,身後還跟著十餘位裝扮各異的男女,那架勢就如威嚴的君王駕臨。
他只瞅了端坐在桌子前的離劍一眼,立即別開目光朝林楓抱拳笑道:「馳宇賽場一別,一晃眼就已去了半年,林兄風采更勝往昔,我心甚慰啊!」
但他身後幾人卻如臨大敵地分散站開,鏗鏘幾聲刀劍出鞘,便把蓋薪營造出來的友善氣氛沖了個乾淨,冰冷的殺意在廳裡糾葛擴散。林楓踏前一步護在離劍身前,拱了拱手,道了聲:「蓋老哥!」便不再言語。吊燈上的鳥妖呱地怪叫一聲,撲騰下來落在他肩膀上,斜眼睥睨著群雄,鳥眼中竟露出譏諷的神色。
眼見氣氛陷入僵局,蓋薪笑出幾聲,道:「在下是受蘇大人指引,前來尋求林兄幫助的。對於林兄的朋友,離劍兄弟,之前多有得罪,還望離兄海涵!」
離劍擺了擺露在繃帶外面的左手,嘿然一笑:「好說!」
「老大!怎麼能這樣算了!」一位年輕的騎士激動地上前幾步,握緊拳頭厲聲喊道,「老華,魔通,凱勒,他們的仇就不報了嗎?」
「正是!」兩臂纏滿了繃帶的刀客走到蓋薪的另一邊,緊緊盯著離劍蒼白的臉,眼中迸出仇恨和憤怒的火花,「兄弟們的仇不能就這麼算了,老大若是不願出手,就讓我來代勞吧!」
蓋薪哼出一聲,卻如悶雷般在屋內響起,左右兩人頓覺頭皮一炸,酥麻的感染了半邊身子,氣機齊齊沉凝下來。蓋薪一甩右臂,寬大的袖袍呼呼作響,沉聲喝道:「放肆!」騎士和刀客都漲紅了臉,不自覺地放下了武器,只能恨恨地盯著離劍。
離劍臉色愈顯慘白,嘴角笑意更濃,懶懶地靠住椅背,瞇著眼睛往這些人身上打量,卻對他們眼中濃郁的敵意視若無睹。
蓋薪偏過頭去,對著面露敬畏與憎憤神色的刀客淡淡說道:「報仇不是逞莽夫之勇,還要認清場合。至少在這裡,我們都只是林公子的客人。」他說著迎上離劍的目光,凝視片刻後,又道:「等離兄養好傷後,在下也得替死去的兄弟要個說法。」
離劍嘿嘿冷笑:「我不會見怪的!」
忽聽一聲尖銳的劍鳴,一道虹影嗆然揮出,在他身前幾步的林楓橫劍傲立,澄黃的扇面疾影復凝成他手中古樸的銅劍。一絲細如毛髮的黑線悄然消融於空氣中,只餘點點冰寒冷意擴散開去。
他目光中冷芒電閃,後方裹在黑袍中的乾瘦男人禁不住寒意,身子顫抖了一下。身旁青色蓑衣人也為寒氣所懾,縮了縮脖子。林楓眼中森寒凝聚,漠然看著瑟縮的兩人,悄然探出一線殺機。卻從蓋薪身後轉出一位穿著黑色禮服的青年,恰好以緊閉的兩眼抵上他視線的焦點,微微一頓之後便垂下頭來澀聲語道:「在下司塵依,見過林公子!」
林楓臉上驚訝之色一閃而過,把古風長劍駐在地板上,問道:「兄台莫非來自邙族司家?」
司塵依低著頭淡淡一笑:「在下一介廢人,怎敢提邙族的名號。」
「塵依過謙了。」蓋薪回頭瞪了黑袍男人一眼,呵斥道,「魅法,誰讓你出手偷襲的?要不是塵依護你,你還有命在嗎?若有再犯,就別怪我翻臉!」黑袍男人身子一顫,縮入門後陰影之中。
「算了,蓋老哥不必為這點小事動氣。」覺察到在場人們的殺氣都在蓋薪疾言厲色之後隱去,林楓收劍入鞘,微笑道,「老哥一早來訪,只要不是來取我這朋友的性命,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好!」蓋薪沖身後揮了揮手,「你們都散了吧!」隨他令下,十來號人不顧林楓難看的臉色分散竄入各個房間裡,數息之後就響起了各種聲響,屋子裡前所未有地熱鬧起來。
蓋薪笑著走過來在離劍對面落座,寬厚外套發出沉悶的響動,也朝望過來的離劍笑笑。離劍視若未見,伸出左手又玩弄起那把叉子,亮銀的光澤晃得蓋薪的眼睛微微瞇起。
林楓抬起肩膀讓阿不思多飛走,在兩人中間坐下,頓若一堵無形的牆隔開了兩人之間紊亂的氣機,將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蓋老大在西城多日,可曾見過一個叫泰姆的先生?他十日之前去格林大街辦事,到現在還沒回來,讓我很是擔憂。」
「是你的搭檔的泰姆先生嗎,我也知道這位『紅寶石之狐』,可惜讓你失望了,我不曾見過他。」蓋薪正色答道。
林楓「哦」了一聲,又聽蓋薪說道:「如果老弟實在放心不下,就讓塵依帶兩個人去找他,塵依精通占星之術,對尋人很有一套。」
林楓搖頭:「謝了,不用。」停頓了幾秒,又道:「蓋老大有什麼指教嗎?」
蓋薪嘿嘿笑道:「受蘇大人的指點,我這才知道了老弟的真實身份,就不隱瞞什麼了,就讓我從頭說起吧!」
他眼中露出追憶神色,沒有顧忌離劍也已豎起了耳朵,緩緩敘來,又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進入馳宇城參加青少年武鬥會的時候,作為雪隱會三柄利劍之一,他也順便進行了幾個任務,從而接觸到了夜斬王國的高層。那時候他與羅承運作為殺僧浪的左膀右臂,被視為最有可能挑戰怒焰浩無荒的幾人之一,可謂名動大陸。夜斬王國對他也表現出相當的讚賞和熱情,希望他投入夜斬,將來成為王國的守護者。但由於雪隱會三柄利劍之間的義氣,他當時並沒有答應。
隨後,死亡掮客終究敗給了怒焰學院,他們三人沒有進入決賽就黯然退場。但雪隱會的首領卻在此時接到了一份足以震驚世人的委託,連夜召集三柄利劍商議。也許是為了發洩失敗後的鬱悶,在蓋薪的堅持下,三柄利劍都同意接下這個近乎瘋狂的任務。這個任務的內容如今已經為世人所知,以後也許會載入殺手歷史之中,那就是:在大陸第一強國的皇儲離雲殿下舉行訂婚儀式的時候,於重重精銳衛隊的包圍中劫走皇子殿下的未婚妻——艷名震動大陸的雯紗小姐。而委託的發佈人正是雯紗小姐的弟弟:釋嘉·倚章!
過程極為慘烈,同為三柄利劍之一的小鳳引開了追殺過來的「狂風」武士團,蓋薪護著釋嘉姐弟衝破各國的重重封鎖來到夜斬王國,終於完成了任務,卻也悔恨不已。雪隱會一戰成名,付出的是血與淚的代價。
為了完成當初的誓言,讓雪隱會真正成為能與黯滅山莊比肩的強大存在,蓋薪毅然答應了夜斬國王的要求……
半年後,沁陽公主率雄師東征。蓋薪卻遠在聯合商會舉辦「生死鬥」,半月後從中選出了三十餘名頂尖好手,回到馳宇城,便令他們投入了雪隱會的嚴酷訓練之中。最後,他帶著十八位最強的高手東行,便在蒙城遇上了羅承運率領的魔運小隊。昔日戰友如今已各為其主,更有離劍這樣的恐怖級高手在蒙城徘徊,雪隱小隊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