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家中,僅走至門前,便感覺出屋內已多了兩位不速之客。未及多想,其中一個熟悉的氣息便已來到門口,門開後露出綺仙多日未見的精緻臉蛋,她微笑著,伸手做出「請」的手勢。
林楓大步走進去,聽見她緊隨其後的腳步放得輕柔,心中一動,放眼看去,只見那位欣賞牆上字畫的白衣公子轉過身來,帶起環珮聲清脆地響,謙和一笑,拱手道:「林公子,冒昧來訪,請見諒!」
原來正是莫瓏塵莫公子閣下!
林楓眼神一冷,眼角瞥見小女孩的身影從書房中跑出來,很雀躍的樣子,心中不由地湧起一陣溫柔,淡淡笑道:「原來是莫公子!」
輕輕細碎的鈴鐺聲從他身後繞到旁邊,綺仙一把捉住自身邊跑過的小女孩,將她抱起到自己平齊的高度,兩雙水靈的眼睛對望,琦靈撇撇嘴道:「我已經是大女孩了,老被你抱會發育不良的。」
綺仙臉上笑意更濃,忽地湊過臉去,兩張嬌俏的臉蛋緊緊依偎,相互間傳遞的溫暖讓兩人都閉上雙眸,情濃如醉。
這等嬌美面目湊在一起,更讓一旁自詡定力過人的兩位男子看得連傻笑都凝固在臉上,陪著她們一起陷在那彷彿能融化一切的溫柔之中。
環珮輕輕鳴響,與細碎的鈴鐺聲完美交融,宛若奏起一曲清新靈動的歌調。林楓回過神來,眉尖一顫,猛地朝莫瓏塵看去,卻見他溫柔地凝視綺仙,眼中飽含脈脈深情,純淨地如同陽光下的雪地,沒有絲毫暗影。
這是他的真心嗎?最初一面所見到的那個行使最謙恭的禮節、笑容卻深藏邪逸的深沉公子,也會為一個女子動了真情?
綺仙將小女孩輕輕放下,朝著林楓綻露笑容:「靈兒在哥哥這裡住了幾天,靈覺越發敏銳了。哥哥整天忙著應付公子公主的,怕是另請人照顧靈兒的吧?能讓我見一見他嗎?」
林楓心中一緊:不出自己所料,她提到夏竹蘭,果真要對他起殺心。憑她當初的性格定然會下死手,如今即便有靈兒在,她也定要用暗勁使之致殘。這妮子實力似乎又有進步,如果全力出手,哪怕自己也防不勝防,更何況才入門的夏竹蘭呢!
他做出冷漠的臉色,淡淡地道:「軍中事雜,他今天可能不回來吧!」
綺仙眼珠一轉,甜笑道:「真可惜,我還想好好謝他呢。不過以後會有機會的……」
「這就要走了嗎?」林楓訝然出聲,身前小女孩也驚愕地抬起小臉,隨即拚命往四周環望,好像要將這一牆壁的字畫和擺設都記入心底。林楓見她露出濃厚的不捨之意,心裡面稍感欣慰。接著就見她從綺仙手底下掙脫出來,小跑到大廳正面的牆壁前,搭起椅子將掛在最上方的那副畫取下捲起,大模大樣地藏到身後,又跑回來躲到綺仙後面,偷眼瞧著林楓複雜的神情。
低頭竊笑的綺仙好不容易才端正臉色,道:「我這一個星期也不是白跑,哥哥無須掛懷。要是捨不得靈兒,可以來南彩街十七號找我們。」
林楓瞥了一眼走至她身邊的莫瓏塵,眸中閃過一道冷光:「莫公子也隨你一起去嗎?」
莫瓏塵連忙擺手,素白寬袖頗有舞動之感,謙恭地道:「林兄莫要誤會,小弟怎敢打擾兩位小姐,只希望能有幸送她們一程,以免心頭掛懷。」
「好了,時候不早,靈兒可不能熬太晚,我們走了哦!」綺仙笑嘻嘻地揮了揮手,抱起小女孩就要轉身。林楓卻道:「等等。」他朝莫瓏塵瞟了一眼,莫公子知趣地拱手:「我在外面等著。」
感覺到莫瓏塵已經走遠之後,林楓意念一動,大門自動關上。綺仙嘴角彎起弧度,卻偏偏做出低眉順眼的模樣,溫柔地道:「哥哥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林楓感受到她低垂的眼瞼裡透出來的絕非善意的目光,但也得硬著頭皮說下去:「把珠子給我。」
綺仙嘴角笑意更盛,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後背,小女孩立時會意,口中吐出清脆悅耳的兩個字:「不給!」
如清泉般動聽的嗓音讓林楓頓時啞火,隔了好幾秒,他才繼續道:「那是我的任務物品,我來蒙城就是為了它,你拿著也就值點錢……實在不行,你借我幾天,等我交了任務就還給你。」
「值點錢?你還不明白它的價值吧!現在靈兒就要用它。畢業任務嘛,哼哼,也沒見哥哥你著急過。」綺仙得意地抬起眼來瞥了他一眼,轉過身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出屋外。即將走下階梯時,她懷中的琦靈用力轉過臉來,舉起小手喊道:「哥哥再見!」夜色籠罩下來,很快掩蓋了她們遠去的身影。
林楓沮喪地坐在皮椅上,開始為自己在蒙城遙遙無期的停留感到惘然。許久以後他抬起頭來,環顧四周牆壁上已經面目全非的字畫,心裡面空蕩蕩的,悵然若失。
鳥妖收攏了翅膀一動不動地聳拉在吊燈上,大概是睡著了,沒發出任何聲響。
在這樣寂寥的夜裡,極盡耳力也只能聽見細碎的聲響,一個人呆在沙發上,懶散地動也不想動,卻無端失眠了。
就像初到怒焰的那個夜晚,一夜都因為梅林多肥胖的臉而憎恨哀絕。他的心如當初那樣空虛,閉上眼,仍無法消弭於虛空中浮現出的夜冰清麗溫柔的笑臉,隨著一聲幽幽的歎息,竟像那時那樣,有了想要流淚的感覺。
夏竹蘭這一夜都沒有回來。
次日睜眼,屋子裡依然只有他一個人。再也不用為靈兒的瑣事而操心,留給他的是一上午的時間。然而起身洗漱完畢,他卻不知自己要做些什麼。
他微一沉吟,毅然推開門走了出去。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投在阿不思多漆黑如墨的翅膀上。它愜意地低叫一聲,睜眼下顧,卻只能看到少年離去的背影。大門緊接著被關上,屋內重新陷入昏暗。鳥妖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嘟噥,展翅滑下吊燈落在桌子上,竟一本正經地欣賞起琦靈最後一幅未完成的畫捲來了。
林楓來到樂器店,挑選一支長笛之後便徑直進了皇宮,步入蝶凌夢所居的靜花苑之內。
小閣樓裡一片幽靜,似有一種神聖肅穆的氣氛在空氣中瀰漫,夏蟲也不敢高聲鳴叫。片片潔白花瓣隨風紛飛,纏綿柔風與翩翩芳華編織成唯美的色彩,艷陽下光暈流轉,陣陣馨香沁人心脾。林楓走過去,留下一路沙沙的腳步聲。
這個時候,莫非聖女大人還在賴床麼?
林楓嘴角勾起今日第一抹笑容,抬手在虛掩的門扉上敲了三下,輕輕推門走入。
「聖女,你在嗎?」他輕聲呼喚,步入偏房,卻見兩名侍女從屏風後轉出來,都是一臉怒氣的樣子。
「聖女正在洗浴,請公子迴避!」
雖然貿然闖入確有調戲蝶凌夢的心思,但林楓也沒想到會趕上她洗澡,面露羞愧之色,往後退回正廳。
還未站定,他便聽到蝶凌夢特有的輕靈腳步節奏漸漸靠近,一抬眼就看見她披著仍有水珠的濕潤長髮走過來,依然是那身素白的衣裳,淡泊卻瑰麗之至。
林楓怔怔地看她走近,張開嘴,遲疑半晌,沒說出話來。
蝶凌夢淡淡一笑,率先開口:「貴客臨門,恕小女子招待不周。」銀色的髮梢在燈光下暈染一層瑩澤,隨著她行走而微微甩動,白皙的臉上漫著輕靈神聖的氣息,屋中略顯昏暗,她宛如從晨曦中走出來的仙子,淡漠地應付著偶然遇上的凡夫。
「哪裡哪裡!」林楓恍惚片刻,逐漸恢復正常,道,「是我的錯,在下的濁氣擾了聖女的興致,害得聖女還沒有妝扮就出來了。在下誠惶誠恐,請聖女大人恕罪。」
蝶凌夢遞來一個「你明白就好」的眼神,隨即斂如一汪寒潭,聲音卻是十分低柔:「公子一早來訪,可是想明白了?」
林楓連連點頭:「我明白了。請聖女教我音律之道!」
「真明白了?」蝶凌夢眸中寒潭蕩起流轉的波紋,仿如實質的純淨潭水滲漏過來,映入林楓眼中,泛起陣陣清冷之意。她凝視片刻,眸光幽幽,搖頭道:「還沒有。」
她毫不掩飾內心失望,輕輕歎息,看得林楓心中一蕩,脫口而出:「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純淨啊,聖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憂傷,我們畢竟是俗世中的凡人。」
「是在諷刺我的潔癖嗎?」蝶凌夢的眉尖不易覺察地微蹙,「不要以凡人自比,那像在嘲弄。不過,你說的有道理,這樣的心……對人對己,都太過枯燥刻板了。」
她轉身往樓梯行去,身後被風揚起的髮梢從林楓面前拂過,一縷香滲入鼻翼,極淡極淡。聖女,不屑於以任何香料來粉飾自己。哪怕是指甲縫裡也是極為乾淨的吧!
「你以前學過樂理嗎?」
「沒有,請聖女從頭開始教起。」
蝶凌夢的腳步頓了頓,恰逢樓梯轉口彎處,林楓聽到了從她嘴裡透出來的一絲低低的抱怨:「真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