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守了一夜,疲勞的人們大都躲在帳篷裡休息了。傭兵營地裡異常安靜,只有或輕或重的呼吸聲彼此起伏。
林楓躲在附近一顆大樹的綠蔭之下,坐倚樹幹閉目養神。酷夏的熱氣沒有給他帶來特別的惡感,但偶爾吹來的習習涼風卻讓他無比愜意。享受著寧靜的夏日,慢慢將昨夜的陰影從腦子裡剔除,意識逐漸陷入一片空明之中。
無聲無光,無喜無悲,脫離了人的一切情感與束縛,但這樣的感覺卻是如此的舒坦,帶點淡淡的無名的愉悅,似乎將永遠持續下去。這是一種介於夢與醒之間的狀態,使他昨夜消耗的精神以一種驚世駭俗的速度補充著。
他在朦朧之中隱約感覺到外界的氣溫漸漸升高,像在身前升起了一堆火焰,過了一段時間又涼爽了些。又過了片刻,師兄定方來把他叫醒,告訴他要參加老師的行動會議了。
兩人並肩而行,林楓問起師兄對今夜行動的把握,定方只道老師親自出馬必定馬到功成。林楓暗地裡搖頭,覺得今晚必定有人凶多吉少,只盼不是自己就好。
接近營地時,定方忽然停了下來,將腰間寶劍解下遞給林楓。林楓對他此舉不明所以,沒有去接,只聽他解釋道:「這是老師的意思,他希望你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可是格文拉濤的劍是家傳的,所以……」
林楓連忙搖頭:「師兄不必這樣,我可以保護好自己,請您收回寶劍,我會向老師說明的。」
定方只是笑笑,伸手在腰間摸了一下,抽出一條薄如蟬翼的軟劍來,在身前舞了個劍花,又迅速收回腰中,再次將寶劍遞過來:「讓師弟見笑了,這才是我真正的兵器,此劍就當是我送給師弟的見面禮吧!」他望著林楓,情意懇切,但林楓只是擺手:「我不能收。師兄,老師在等著我們呢!」
定方只好惋惜地把劍收回,跟著林楓走了過去。
秦公子站在一張豎起的地圖前面向人們分配任務。地圖上繪著望月湖附近的詳細地形,還分散著許多被標記出來的紅點。他將戰士隊伍重新組合,每數人組成一隊,負責將描繪了特定符文的旗幟插入一個紅點。可是這樣一來人手就極度分散了,很多人臉上都顯出憂慮的神情。
秦公子一次點完十來個人的名字,被點到的人走上前去,從他們中選出一個組長,從武士隊長手中領取地圖和旗幟。瘦子老師就站在秦公子身後幾步之外,默默地看著一個個戰士上來又下去。每個人感受到他的注視,都會顯得緊張和興奮,好像這也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一共一百五十七名戰士,每個人都被分配到了任務。最後,由瘦子老師做最後的動員:
「今天晚上是最凶險的時候,我們將會遇到從深淵來的惡魔生物,他們會為打通進入人界的通道而發起一場殊死的戰鬥。作為西萊最勇猛的戰士,我們擁有這個榮譽去肩負重任。戰士們,大公也會為你們驕傲!」
下面沉默著的傭兵們和武士們舉起武器大聲歡呼起來:「聖羽大人!聖羽大人!……」
等人們的呼聲冷卻下來,秦公子拍了拍手,朗聲問道:「都明白自己的任務嗎?」
「明白——」
「好!出發!」
隨著秦公子一聲令下,大隊人馬魚貫而出,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赴血霧之中,連霧氣都被感染得翻騰起來。走在最後的戰士也進入霧氣之中,人聲便被吞沒了,再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除了秦公子,還有他們師徒五人,所有的人都走了。偌大的營地,便顯得無比空曠和冷清。天色又漸漸暗了下來。也許是受到血霧的渲染,林楓覺得天空高處也帶著點點赤紅,殷如血色。
瘦子把他叫過去,指著地圖上的一處說道:「你帶他們三個去這裡,把這瓶粉末撒下去,然後馬上離開。」他塞給林楓一個深棕色的玻璃瓶,轉過身去指著格文拉濤、定方和青瑤,大聲說道,「你們三個要聽小師弟命令!時間不多了,你們現在就動身!」
林楓仔細記下了地圖上的位置,判斷出此地正位於昨夜的行程之中,朝師兄們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他們三人跟了上來,格文拉濤和青瑤落在後面,定方則趕上與林楓並肩的位置。他們走出十來步後,又聽見瘦子不放心地在後面叮囑:「如果遇到那些東西,千萬不要硬戰,只要有機會就趕緊跑出來。」
林楓揮揮手沒有轉身,卻感應到秦公子的氣息迅速朝另一個方向去了。
他還感覺到瘦子站在原地未動,偶爾透漏出來的思緒中充滿了踟躕和矛盾,甚至還有些憤怒,而他的視線正落在自己的背影處。林楓心中深深不安起來。如此佈置是否倉促了些?不僅將人手都分散了,而且根本沒有提出具體的對敵策略。我方對即將出現的危機一無所知,如果戰鬥爆發,必會異常慘烈。如此行事,不像是瘦子的風格啊!
直到將要步入濃霧中的時候,林楓恍然一驚,忽然回頭望去,已不見了瘦子的身影。格文拉濤和青瑤親密地牽著手,忽見林楓回頭,都吃了一驚,青瑤連忙想抽回手來,卻被格文拉濤緊緊握住,也就由他去了。
林楓順著血霧的邊沿掃了一眼,看不出任何跡象來。定方在一旁疑惑地問道:「小師弟發現什麼了?」
「沒有。」林楓搖搖頭,邁步走進陰寒的霧氣之中。
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他很快就帶著三人來到瘦子指出來的位置,迅速打開瓶蓋將一瓶粉末都撒了下去。周圍的血霧似乎泛起了點點銀白色的螢光,地面也染上了更深的顏色。
此時夜幕還沒有完全降臨下來,血霧中還勉強能見天空雲朵暗紅色的輪廓。但日已近暮,卻沒有任何星光出現,連最耀眼的希靈星也在今晚缺席。定方適時亮起了魔法提燈,為目力稍遜一些的他們照亮道路。
任務已經完成,沒有遇上異常狀況,此時迅速退出去是瘦子交代過的最好選擇。林楓依然走在最前面,健步如飛,定方稍稍落後幾步,為後面兩人提供更多光亮。大約走出幾十米,就能察覺到霧氣漸漸變得飄渺稀疏。四人面上同時顯出喜色,老師的佈置產生效果了!
血霧消散得極為迅速,他們再走出十來步,也就幾秒的時間,原本赤紅的色彩已經極大地黯淡下去,由濃厚壓抑消散成絲絲縷縷的余煙,最後完全升入高空之中。提燈所照之處,顯露出湖邊樹林原有的景色。沉悶已久的林梢樹影顯出輪廓來,四人心中對氣氛的形容也由死寂變成了安謐。
師兄弟四個正高興地往回趕路,林楓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格文拉濤的一聲低低的呻吟,而後就響起了身體倒地的聲音和青瑤驚慌的尖叫。他轉身看見定方跑回幾步將格文拉濤扶起來,格文拉濤面無血色,兩眼緊閉,四肢抽搐著,從嘴角不斷吐出白沫來。
「不好,為何會忽然犯這種病!」林楓心中急速轉過幾個念頭,深深看了定方一眼,伸出手掌在格文拉濤胸口拍弄幾下。就見格文拉濤的身體平復下來,沉沉昏睡過去。林楓一把抓起他扛在肩上,大步往營地的方向奔去。
這時候抬眼所見,遠方夜空漆黑如墨,周圍空曠的風聲淒厲地吼著,竟不見一絲光亮。只有身後那盞小小的提燈,發出微弱如螢火一般的光點,在這無端深沉的無際荒野中格外醒目。
以林楓的目力,也無法在這樣濃郁的黑暗中辨別方向。然而他模糊地感覺到了營地的所在,扛著昏迷不醒的格文拉濤如箭般掠過去。定方和青瑤吃力地追趕著,他們的腳步聲在靜夜中顯得十分沉重。聽起來,應該是定方拉著青瑤在跑。
四個人一陣狂奔,似乎身後有某樣恐怖的東西在追趕。片刻之後,他們就跑回了營地,林楓將格文拉濤放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後頸。格文拉濤咳嗽幾聲,五官痛苦地皺成一團,好一會兒噴出一口鮮血,呻吟一聲醒轉過來。
青瑤蹲在他身邊,關切地詢問他的狀況。格文拉濤吃力地擺擺手,卻說不出話來。定方在一旁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沉寂的黑夜忽然被一聲尖銳的叫聲劃破,刺得耳膜生痛,接著從荒野四處響起無數個喊叫音,像沉默的法術突然被打破,世界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這些聲音無一例外都非常高亢,像尖銳的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放大了數十倍,夾雜著興奮和狂熱的情緒,似乎發現了什麼美妙的事物。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絕非人類能夠發出來的!
漆黑的世界裡傳來無數拍打翅膀的聲音,向著營地飛速靠近。林楓劈手奪下定方手上的提燈,擲在地上一腳踩得粉碎。在最後的光芒一閃之際,他的臉龐被映照得沒有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