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為同行命運擔憂的傭兵們無法理解,全副武裝的精銳戰士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們突然在同一時刻將目光投向同一個地點,似乎冥冥之中有一根絲線牽引著他們。那些喃喃的自語,卻因為高手們不自覺地運用功力而傳遍全場。
人們面面相覷,然而在某種疑問爆發之前,卻從旁邊深崖下傳來一聲咆哮,火焰的光芒陡然暴漲,將半邊山壁都染得一片金黃。崖壁下方,忽然流淌出熾熱的岩漿,發出像開水煮沸的聲音,如火焰般一吞一吐,那種極端恐怖的響動在人們耳中聽來卻像是惡魔的召喚。
宛若一滴開水濺落油中,頓時爆發開來。不知是誰喊出一聲:「岩漿漫上來了!」便引得人們陷入混亂的惶恐之中。然而一道箭影閃過,沒入那人咽喉,那人應聲倒下,突如其來的震懾終於讓場面重歸寂靜。
一名銀甲弓箭手站出隊列,冷聲喝道:「慌什麼!都給我站好!」眾位高手還沒恢復心境,他就是此時武藝最高者,這一聲震懾頓時起了作用。傭兵們不敢多說一個字,趕緊打起精神站好,生怕這位小爺的注意到自己。
原神宛凝眉尖微蹙,但深知此時不是內訌的時候,倏又舒展開來,若無其事地朝那位銀甲弓箭手瞥了幾眼,隨即面上浮現微微笑意。
「啊,那是什麼?」
一個驚恐的聲音響起,這次卻沒遭到箭手追命。人們循聲望去,赫然看見石階上探出了一顆赤紅色的蜥蜴腦袋。先是嘴臉前爪,接著整個身子都擠了出來。它張開大嘴,露出滿嘴利齒,嘴邊還有鮮艷的血跡。火蜥蜴已經出現,進去探路的那隊傭兵的命運可想而知。
人們來不及為同行們的悲慘下場默哀,就見那頭半人高的大蜥蜴伸展肢體,飛快地往人群中衝過來。接連兩聲慘叫總算讓那些沉陷於某種情緒中的大佬們清醒過來,在很短的時間內對現場事故做出了反應,
在付出六死二傷的代價之後,這頭蜥蜴被某個穿著緊身皮衣的男子趕過來一拳擂在額骨上,連腦漿都迸了出來,又被數把兵器插入身體,死得不能再死了。隨後接連又竄出了三頭蜥蜴,但在造成傷亡之前就被男子以極重的拳力痛擊致死。
林楓不得不承認,雖然羅蟬有戴墨鏡、穿皮衣來模仿殺僧浪的惡習,但其本身的實力也是不可小覷的。
「呵呵,我曾在騎士小說中看到過,火蜥蜴是巨龍豢養的寵物,用來看守寶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哼,小說裡還有能讓巨龍陷入恐慌的屠龍之槍,你認為是真是假?」
「誰知道呢,也許它就藏在大陸的某個角落裡……」
羅蟬與小猛哥隔著百餘米距離不客氣地說著話,岩漿以及火蜥蜴帶來的恐慌氣氛倒緩和了些。人們稍稍穩定了情緒,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忽然從胸口傳來氣悶的感覺。心悸、冷汗、驚厥……這些反應混合起來構成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可惡感覺,最讓人震恐的是,他們完全不知道這種情緒的出處。就好像……末日來臨前的預感。
當人們互相對望,印證了這種感覺並非獨屬自己後,群體恐慌便不可避免地爆發了。他們手腳發軟,哆哆嗦嗦,就像在暴風雨中瑟縮成一團的小獸,哪還有半點戰士的樣子。
「氣壓升高了百分之四十七。」冰韻清淡的聲音傳遍全場,像一陣涼風吹過心田,人們的心緒稍有緩解。但剎帝納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們陷入死灰般的絕望中。
「一個強悍絕倫的氣息正在覺醒……傳說可能是真的,準備面對吧!」
冰韻微微頷首,道:「羅蟬,你帶人護送宛凝離開。」
羅蟬昂起頭來,面有不甘之色,大聲說道:「請讓我留下來!」
冰韻不發一言,身子緩緩往上漂浮,沉默地升上了一米的高度,一股冷漠的氣勢從她獵獵擺動的衣衫中透出來,凜然不可逼視。羅蟬微微動容,視線下降稍許,同樣沉默地堅持著。
「算了算了,年輕人總是這麼倔,還是讓老頭子我來吧!」一位鬍子拉碴的壯年漢子擺擺手站出來,朝傭兵們招呼一聲,傭兵們都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將原神宛凝護在中央往洞外移去。
林楓靠著溫熱的石壁,為他們讓開路來。等到長長的隊伍即將行到末尾,卻有一位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駐足,凝視著他的臉,視線穿透墨鏡的遮掩與他的眼神撞在一起,一時無言。
「吟秀,你……還好吧?」林楓避不過她的目光,只得當先開口。未等面前的少女回答,他就轉了語氣:「這裡比較危險,你還是先走吧,有機會再見。」
少女唇瓣微動,卻沒有說出話來,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忽然張開柔韌的雙臂,撲入身前少年懷中。
林楓微微一愣,隨即回抱住她。
就在這一刻,他感覺腳下岩石劇烈顫動起來,無數碎石巖灰從洞頂落下,砸在地面上轟隆巨響。周圍像有一陣大風吹過,身體承受了一股大力,然後壓力陡然一鬆,心情還沒有著落,一個聲威嚴的吟叫卻在此刻響起,傳遍了整個巖洞,穿出了這座山崖,響徹方圓近百里土地。
這是真正的龍吟!
正在行進的隊伍像炸開了鍋一樣,近十人摔倒在地,傭兵們再也保持不了本就零散的隊形,爭先恐後地往洞口跑去。
吟秀的頭緊緊埋在林楓懷中,林楓摟著她,卻被龍吟聲震得胸口一堵。他壓抑住心頭鬱悶的感覺,腳下發力往洞外射去。
他的速度不是慌成一團的傭兵們可以比擬,幾個呼吸間就從混亂的人群中穿過,衝上層層石階,投入那方洞外的黑暗席幕中。一直奔出數百米距離,抱著懷中女孩來到一顆枝繁葉茂的樹下,他對著樹枝上蒙著腦袋瑟瑟發抖的烏鴉喊了一聲:「保護好她!」
他輕輕將少女緊抓著他肩膀的柔弱手腕拿開,把她放下來,望著她泫然欲泣的臉龐,深深吸了一口氣,便頭也不回地往那座聳立的山崖上衝去。
他回去的時候,傭兵們總算已經跑出來了。林楓化作一陣輕風從他們面前一掠而過,除了少數幾個高手,傭兵們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剛衝進洞口,林楓就看到了極為震撼的一幕:一顆碩大的鮮紅的龍頭,一路撞破上下犬牙交錯的石柱,緩緩從對面高地上往外探出來。猙獰的龍頭,被火紅色鱗片包裹的粗長脖頸,足以抓起一頭魔熊的巨大前爪,暫時收斂在背後的肉翅,壯碩到恐怖地步的軀幹,極力外後水平蹬開的後腿、比數條巨蟒合抱更粗壯的尾巴。山洞地面不停地震動,石塊崩裂、巖粉簌簌下落。慢慢地,巨龍的整個身子都探了出來,落在石階上,石塊頓時裂成蛛網狀,深深陷了下去。
後腿撐著巨大的身體抬了起來,背後肉翅慢慢伸展,直到形成火焰般的雲彩。巨龍張開嘴,發出一聲愜意的吟叫。
「吼——」如山崩海嘯,洞內捲起狂風,吹動眾人的衣衫,獵獵作響。一朵熾紅的岩漿浪花拍上崖岸,發出讓人牙酸的撞擊聲。人們心頭像被大錘砸了一下,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作為幻星大陸所有魔獸的頂端,傳說中的巨龍果然不是好惹的。先被遙遠地方新晉強者刺激、一時壯志凌雲的心臟頓時冷卻下來,人們慢慢聚結在一起,將各自的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
漂浮在半空的冰韻在眾人最前,飛速蠕動的蒼白嘴唇突然止住,左右手交叉向前探出,週身冰雪細屑瘋狂舞動起來,一團密集的冰晶在身前憑空凝成,又分散成漫天雪粒向巨龍飛射而去。不過一懷抱的冰雪,飛襲至巨龍身前時已經足以將它整個籠罩。巨龍怒吼一聲,週身陡然冒出赤紅火焰,頃刻將冰晶舔舐一淨。冰韻如雪般瑩白的手臂倏地張開,兩根水桶粗的巨大冰槍破空射出。
天空的魔法師動作的時候,地面最前方的剎帝納已經沐浴在一團血光之中。他拖著血色鮮艷欲滴的修羅刀大步前進,三步之後,週身血霧濃如實質,五步走完,血光消失,他已經被身後一個高大的血色惡魔身影包裹起來。惡魔身上流淌著同樣赤紅的血光,比剎帝納高出一個頭,體態流暢健壯,但每一處都如雕塑般精細絕妙,整個透出令人驚歎的力量美感。惡魔身影就像一套盔甲,稍微偏後一點,卻緊隨剎帝納的一舉一動,如同留在牆壁上的另一個怪異剪影。這,就是所有刀客夢想一見的修羅之魂。
當剎帝納抬起頭來,盔甲下的面容已經模糊不清,只有那對被血紅色佔滿的眼睛,裡面只剩下無盡的怨恨和殺意,再也沒有一絲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