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大廳中黑色羽毛、雜綠葉屑紛亂飛揚,只聽得暴吼陣陣、鳥妖淒鳴,勁風氣團攪得庭中樹木七零八落。美如神幻的精靈少女安靜地蹲坐在角落裡,俏生生的大眼睛恬淡地看著一人一鳥爭來斗去。她嬌嫩嘴角鮮艷的血跡,讓所有見到的人都禁不住心中顫動。那無辜無助的表情,實在太惹人憐愛了啊!
秦錯看到激戰中的阿不思多,更加確定身邊就是林楓無疑。他的寒霜劍已經遺失,此刻便赤手空拳地衝上去,與赤梟、鳥妖戰至一處。林楓一展斗篷,飄身移到前方,盯著精靈清澈明淨的瞳孔,緩緩移步走去。
精靈平靜地回望著他,扶著牆壁站起身來,漠然與之相對。林楓的身影在暗淡的光下越拉越長,漆黑的影子即將把精靈包裹在內。就像一個惡魔,即將吞噬光明下的生命。
精靈擎著法杖,眼中閃動著毫不放棄的希冀光芒。她張開小口,淡然說道:「從地獄中爬出的妖靈啊,侵犯生命雖是你的樂趣,卻不為自然之母容許。今日,我便以最後的力量,將你……」
「美麗的小姐,以後如果有機會,我會繼續聽你演說的。」在精靈驚愕的注視下,林楓忽地撤去臉上幻術,展現出本來的面目,對她露出一個充滿陽光的笑容,「請原諒,我已經找到了同伴,必須馬上離開,希望您不要計較剛才的冒犯之處。」
精靈很快恢復鎮定,默默地點頭。林楓回過頭去,朝激戰的三人喊了一聲:「住手!」這一聲就像君王下達的命令般,戰鬥霎時停止,三個人都轉過臉朝林楓張望。
「小秦,阿不思多,走吧!」林楓說著將頭頂斗笠拉下,遮住眼際。他的動作讓赤梟緊張不止,後退兩步作出防守的姿態。鳥妖呱地一聲展翅飛到林楓肩頭,秦錯也大步向林楓跑去。兩人一鳥再不耽誤,在赤梟與精靈的注視下迅速往外撤去。
直到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赤梟才回過神來,訝然道:「剛才那個人是……那位狂妄的亡靈法師,原來已經被人……送回地獄了啊!」
精靈靜默半晌,忽又伸手攬過一片飄葉,折成葉笛湊到嘴邊輕聲吹響。赤梟偷眼瞅瞅她,清了清嗓子,裝出打量四處風景的樣子,腳步卻有意無意地往精靈那邊踱了過去。
就在赤梟好不容易磨蹭到精靈面前,猶猶豫豫想要搭訕的時候,樓台下遙遠的地方呼嘯傳來一聲陰惻惻的笑聲:「紫青大師,您這是要去哪兒啊?」笑聲低沉,陰如鬼梟,卻隨細微風聲著實在人耳旁響起。就如幽靈在耳側低語吐氣,聽著只覺得一顧寒氣從背脊裡升起。這人,比亡靈法師更像地獄來物。
樓下蔥鬱林旁,亡靈法師默然垂手,眼神平寂。肩頭烏鴉體會到來人的陰暗氣息,極為享受地伸展脖子,踢著細爪。秦錯雙手握拳,凝神戒備,眼中充滿了敵意。
他們面前,足不沾地地飄著一位黑袍法師。此人與林楓打扮甚為相似,同樣頭戴斗笠、披風飄展。唯一有些區別的就是他的身影隱隱約約,好像隱藏於無形的物質一般若隱若現,有時運足目力,甚至可以透過他身子看到後面的翠竹。
「紫青大師特意趕回來,就是為了這個人?」黑袍法師目如冷電,隨意一瞥就讓秦錯感覺到一股冷厲之風從身上刮過,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此人就是城主慕千山座下的三名使者之一,黑紗使者。林楓從紫青的記憶中隱約知道此人,卻不想他一身修為到了如此恐怖的境界。即使自己尚未負傷,恐怕也難以與之對敵。他心中凜然,此時此境,相當不利呀!自己一時得意,已經將紫青的死透露給了屋內幾人,難道還能裝下去嗎?
見他久久不答話,黑紗使者陰鶩地笑道:「大師為何遲疑,難道當中還有什麼隱情?」
「嘎嘎嘎嘎!」瞥見黑紗使者的右手貌似無意地稍稍抬前半寸,林楓便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他學起紫青亡靈難聽的嗓音笑出幾聲,道,「黑紗大人,實不相瞞,老夫就是為此人而來。至於其中緣由,乃本人私事,實在不便相告,望大人見諒!」
黑紗收住笑容,陰柔地道:「成大事者,怎可因私廢公!紫青大師,下不為例啊!」
林楓唯唯諾諾,連連稱是,暗裡卻腹誹道,你所謂大事,也不過整日八卦,對手下行動瞭如指掌,也不知道還有時間幹別的事嗎?他不知道的是,自他以紫青的裝扮踏入倫德斯城的那一刻,便有人飛速向黑紗報告去了。慕千山所圖非小,怎容許關鍵時候出些差錯,立即就派黑紗去質問死靈法師。
當黑紗揚長而去後,林楓想通其中關節,才感到一陣後怕。若是驚動了慕千山大駕親來,那今兒個大家都得玩完了。趁現在支走了黑紗使者,還是趕緊離開吧!
想到此處,林楓將斗笠遮得更緊,大步就往外面走去。他與秦錯匆匆而行,往來行人紛紛遠避。待到兩人走出幾條街外,人跡漸少。林楓偶然回頭,正瞥見一道黑影從遠方房簷一閃而過。他道自己還未擺脫慕千山的監視,也不以為意。等到出城數里,就是天高任鳥飛了!
走出城門,他倆的身影沒入深荒草林中,漸行漸遠。終於擺脫了倫德斯城裡抑鬱的壓力,烏鴉騰地飛上天去,在二人前方盤旋飛舞,沿路而行。林楓也覺得一陣輕鬆,抬了抬眼簾的黑斗笠,眺望林梢遠山、蒼雲變處,長長地舒了口氣。只是秦錯卻一言不發,只顧埋頭趕路。
「怎麼了,小秦?想你那漂亮——」林楓轉臉打趣他兩句,眼際卻瞄見身後似有一道濛濛身影閃過,心神一凜,說了一半的話戛然止住。難道,還有人……不過,又好像只是草尖隨風搖擺而已。他半信半疑,轉過身子對後方茫茫草地仔細巡視。
秦錯不明所以,勉強一笑,道:「林大哥,我沒事。」
巡視無果的林楓點點頭,回身繼續趕路,卻悄悄將精神力釋放出去,緊密關注後方動向。
他們又走了一段距離,身後卻沒有一點動靜。林楓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風聲鶴唳,怎能草木皆兵!除非來人武功遠遠高於他,才能不被他發覺,而這樣的人,近來唯一一個慕千山,正在倫德斯城裡辛勤籌謀大事呢!
保險起見,他還是努力將心海中分佈出來的精神力量化為絲線網絡,覆蓋住身後百米地帶,並盡量往外延伸出去。雖然不太熟練,擁有強大心靈力量的他也並不感到吃力。
隨著他們繼續行走,不久之後,有一個極度微小的腳步聲從大約五百米外的地方響起來,若有若無,更特意和風吹林嘯的沙沙之音混雜一處。如果不是龐大的精神力悄然覆蓋住身後數百米距離,林楓絕不可能發覺這樣微弱的聲響。
他的左手輕輕後伸,碰了一下秦錯,壓低聲音道:「有人跟蹤我們。」
被他忽然用手觸後,秦錯身子一震,如夢初醒,還有點迷糊,怔了怔才回憶起林楓剛說過的話,吃驚之下往後看去。
「——不要回頭!」林楓急促地低呼一聲。秦錯的腦袋才偏了個小角度又趕緊移回。他倒也機靈,趕緊撓撓脖子,東張西望作出看風景的樣子來。
他內裡肌肉繃緊,凝神戒備,張開兩耳傾聽動靜。然而數十米內只有風吹草動,蟲蟻微鳴,不見任何異常。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來到林楓與紫青交手的小茶棚。看到不遠處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秦錯臉色數變,本能地回頭去望。然而茫茫荒原,林深似海,哪有人跡?
林楓從被血屑染成黑褐色的草叢裡揀出一柄長劍,遞給滿臉狐疑的秦錯,沉聲道:「就在這等著,他應該要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