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哨聲陡然高亢,叫出無比尖利的聲音,接著戛然而止。這以後,哨聲很久都不再響起,大約是主人對方纔的尖銳之聲甚為不滿,正在琢磨吧!
林楓在門外停了半晌,很久不聞動靜之後,便推開虛掩的雕紋木門,無聲無息地走了進去。大廳裡空無一人,只有一屋子蔓繞的青籐植物。一棵高大樹木的枝椏甚至插入天花板上,一直蔓生到二樓。
他順著旋轉樓梯走上去,再次推門,赫然見到一位美麗得像從神話中走出來的精靈端坐於從地板穿出的樹梢之上,瑩白得炫目的柔嫩玉手扶著一片棕黃色葉笛,湊在溫潤的小嘴嘴邊輕聲試吹。當她盈盈目光露出輕愕的神色,朝這邊望來,林楓只覺得就像明媚的陽光灑入心間,情不自禁地陶醉在這漾最溫柔的春水中。
不過,隔壁房間穿出的女子聲音卻讓他立時醒轉。
「……關窗!」
「……熄燭!」
「……解衣!」
聽得這女子妖嬈的聲音,林楓頓時反應過來。這大白天的,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在紅帳帷幔中行那旖旎之事了!哦!秦錯,那個艷福不淺的男人不會是你吧?
他邁腳走進幾步,美麗的精靈也從樹枝上躍下,玉手輕揮間已多了一把青籐蔓繞而成的法杖,杖端嵌著一塊碧綠寶石,光華流轉間彷彿有生命在其中遊走。精靈擎著法杖正指著他,美麗的大眼睛中充滿了警惕的神色。
哦!純潔的精靈,人家要行魚水之歡了,你還在為他們守門,真是……
林楓指端戴著的骷髏戒指泛起妖異的黑色光芒,一團黑氣以猙獰骷髏頭的形狀裊裊升騰、變大。精靈盯著這團黑氣,溫潤的檀口微張,飛速念起咒語,青籐法杖變得愈發翠艷。就趁她心神放在連自己都不知道用處的骷髏戒指上的時候,林楓眼中射出彤紅的光芒,直直穿透精靈水汪汪的眼眸,闖入她心靈深處。
森林裡的晨曦格外迷人。小草葉上掛著串串露珠,在樹葉縫下的朝陽輝映下反射著晶瑩的斑斕色彩。美麗的精靈每天在這時候就從樹屋裡出來,拿著籐杯採集最翠嫩的葉片上的晨露。幾隻灰兔兒蹦跳著從她身邊經過,她低頭微笑,發覺它們的毛髮都被露水沾濕了。同樣浸濕的還有精靈的衣裙,她卻覺得這感覺特別清涼。自然之母孕育的森林中的一切美麗和快樂,她都從身至心去享受。
一片綠葉打著旋兒飄下,在薄薄的晨曦中無風卻飄轉,恰好落在精靈面頰上,沾著濕潤的氣息緊貼上去,好像也愛慕精靈的傾世之美。精靈輕柔地將這片調皮的樹葉拿下,纖指輕折,湊在紅潤的小嘴邊,稍一沉吟,便吹奏出一首歡快明麗的曲子。森林裡早起的小動物好像都被這天地間最純淨的快樂感染了,嬉戲的、追逐的、打鬧的,都停了下來,蹲伏於草地上,靜靜地傾聽精靈最純潔的心聲。
這一大片蔥綠的林子,都響起了清麗快樂的曲調,連枝頭樹葉的沙沙響動,也在為精靈伴奏。能與最美麗的精靈少女共享快樂,是最讓它們感到尊榮的事情。
林楓化身一顆老樹,藏於千百顆大樹當中,悄悄地觀察著精靈的舉動。精靈的純潔讓他無比難過地感受到,傷害這樣一個生靈是怎樣不可饒恕的罪過啊!
「就把她綁起來,睡上幾天就好了!」還在考慮怎樣才能盡可能不傷害對方的林楓並沒有意識到,除了精靈內心自覺形成的場景,他並沒有得到任何關於精靈的有用資料,哪怕是連她屬於哪個精靈部落都一無所知。這對於一名幻術師來說,並不是個好預兆。
精靈的演奏聲越來越低,終於快接近尾聲了。林楓不通聲樂,不明白一位吹奏者的心理,只是非常直接的認為,佳作完成的那一刻才是精神最鬆懈的時候吧!看準時機,他心念動了。
精靈身後的大樹忽然搖擺起來,枝節飛快地伸長膨脹,向精靈纏繞過去。樹葉晃動的沙沙聲使精靈有了察覺,她猛地躍起,輕盈的身軀像一隻飛鳥踏空滑翔,恰恰閃過從後方蔓生而來的瘋狂枝葉。即使身處半空,尚要逃命,她的姿態依然十分優雅,輕柔地動作卻能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林楓心中一凜,發覺這個漂亮的小精靈也不是輕易能拿下的。慕千山城主請來的、能獨居一宅的客人,豈是易與之輩?他冷下心腸,心思一動,林中樹木紛紛動搖起來,片片嫩綠的細葉化為刀鋒利刃,僵硬的樹枝成了蠕動的長蛇,從四面八方向半空中的精靈紛湧過去。
精靈碧綠的鞋尖踩在一片利葉上,鋒利的邊緣鋒刃卻似還原成了溫柔的葉沿,溫順地任精靈踏踩,然後飄然落下。精靈在空中踏葉而飛,姿態美妙得像是在跳一場柔媚的舞蹈。她的動作總是那麼輕柔優雅,無數虯龍般的樹臂枝幹卻只能從她肩上、頸旁、腋下等鄰近部位劃過,只能留下一抹清香。精靈從空中趕來,落至林楓所化的老樹之前時,溫柔的眼神化為銳利的光芒。
她認出來了!林楓震驚地想道。然後他更加驚愕地發現,周圍的樹木不再聽他的使喚,反而長出綠臂長枝向自己撲來。他渾身悚然,連忙變為人形,背生黑色雙翼,想要飛出這片詭異的叢林。孰知從老樹化為惡魔族人的半秒途中,地上青草忽然瘋狂滋生,像一條條靈蛇似的從腳纏上來,將他下半身都包裹在一片翠綠深海之中。鮮艷欲滴的細葉此刻表現出猙獰的一面,輕易劃透林楓身上法袍,並欲將他整個身子都埋沒。
林楓腿部血流如注,劇痛的感覺一陣陣湧上來。不過他既然知道這實在幻境之中,就不怕流血而死,至於這點痛苦,與墮天幻境中所受罪過相比也實在算不了什麼。尖銳的樹幹穿透他的**,就在他血肉中生長擴張,要將他變成一團肥料。林楓咬緊牙齒,意念放出,一團幽冥火焰自他血肉模糊的身體裡竄出,附著這些木枝蔓延灼燒,很快燒出一大片空地來,蒼白陰冷的火焰圍成高高的牆,將林楓護在裡面。
林楓顧不得觀賞自己身體上百窟窿一起飆血、森森白骨暴露的慘樣,只剩骷髏架子的腿部用力一蹬,高躍飛起,甩下零散的肉塊,在半空中的身體急劇膨脹,啪地將法袍震成齏粉,一扇翅膀成了一條數十米長的黑色巨龍。
巨龍眼神陰冷,嘴裡發出沉悶的咆哮,便在下方森林引起一陣狂風,吹得樹木搖搖欲墜。然而精靈凜然不懼,她冷漠地仰望天空巨龍,身邊無數棵小樹拔地而起,倏忽間就迎風長成了參天巨樹,將這片森林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綠色怪獸,連巨龍都不敢輕易衝下。
巨龍正有些懊惱,他怎麼能選擇在森林和精靈法師開戰呢!有了樹,她就是無敵的啊!他這樣想著,集中精神發動念力,想要把這片深林變成無際荒漠。
太陽像被無形的大手牽引,很快移至當空,盡情釋放火熱鋒芒,將整片大地烘烤。然而森林依舊是森林,沒有任何沙化的跡象。處於耀眼烈日下的飛龍威嚴地俯視精靈,在他無上的意志控制下,太陽發出的光輝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亮度。整片天空一片亮白,遠處景物都消失在茫茫光輝下。森林的樹木瘋狂滋長著,古樹化為山峰,野馗要頂破蒼穹。
在劇烈的光芒直射下,葉片再不是翠綠的顏色,轉為金色,再變為亮白一片,啥也分辨不清了。灼熱溫度籠罩大地,一絲火苗不為人知地燃起,只聽「轟」地一聲,一株參天巨樹在熊熊火焰中爆炸開來,激濺的火焰引燃了整片樹林。裡面那個美麗的生靈,恐怕要化為炭灰吧!
費盡千辛萬苦,總算取得勝利,巨龍長吟一聲,傳遍四野八荒,聲震千里。就在他志得意滿、又有些唏噓的時候,天空陡然暗了下來。林楓心中似有一道閃電劃過,暗道不好。精靈雖然純潔,但聰慧程度也超過了他想像,她已經學會控制精神世界中的天勢了。這樣下去,林楓很可能會被她反殺!
在規模宏大的陰沉幻境尚未成型的時候,他猛一展翅,身形迅速暗淡下去,在這個世界中消失得徹徹底底。精靈終究不是幻術師,無法循著精神痕跡來追擊,使他得以安然返回。
現實世界中,二人的身體同時一震,眼神恢復清明。林楓見精靈倚樹而立,想到她在樹林中的手段,不由得萌生退意。他腳尖悄悄轉了方向,只待轉身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