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虛空中,從遙遠處的射來的星光隱約照出一條殺氣騰騰的藍色水龍。它揮舞著巨爪,緊隨一束驚慌逃竄的光線往一顆暗雲湧動的星體撲去。
以萬鈞之力衝開一層無形屏障,巨浪之前的景色驟然一變。奔湧的黑暗荒雲、張牙舞爪的巨龍頓時消失,林楓歸於虛無之中,意識化成天地,瞧見了一個陽光普照的春天。
他隱藏在虛無之中,正見到一對夫婦牽著一名瘦弱的小孩迎著和煦的春風走來。在寧靜的小村莊中,環村青柳垂下絲絛,紛飛的柳絮落入村前小河上。一家三口就在這樣祥和的桃源裡生活著。
就在這樣的一個春日,平靜的生活被一位偶然闖入的不速之客打破。名為紫青的孩子永遠記得那人的形象。即使在燦爛的陽光下,那人也籠罩在一團無法窺破的陰影中。他來的時候,帶著數十個殭屍僕從,將樸實村民生活的小山莊化為了人間煉獄。
紫青親眼看見,自己的母親被一隻殭屍烏黑的利爪穿透胸膛。失去理智的父親拔出獵刀撲上去拚命,砍翻了一隻殭屍後,被另一頭撲倒,血肉迸裂,再也沒有爬起來……
一個小孩子,在那種情況下,只能發出撕心裂肺的哭聲。然而紫青的生命並沒有終結。那位實力強橫的亡靈法師及時喝住屍群,將他打暈後帶走。從此,他的噩夢便開始了……
若干年後,他再次踏上生人的地界時,已經成為了一名出色的亡靈法師。在他漫長的修煉生涯中,從未見到過老師的真正面目。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老亡靈的恐怖力量,由此,他甚至不敢向偶爾遇見的同類打聽老亡靈的名號。老師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力量,幾乎是像全知全能的神一般。他已經徹底絕了報仇的心思。
這次,他來到倫德斯城,是奉了老師的命令,替城主慕千山做一件事……
近百年的時光在彈指一揮間匆匆逝過。林楓居於天空之上,像神祇似的縱觀這位亡靈法師悲苦的一生。作為生於光明之中的生靈,他有責任為這個被黑暗腐朽的可憐生命畫上句點。
隨著他意念轉動,大地的情形開始扭轉。倫德斯城邊際荒嶺如沙碩般飄飛成千萬煙塵。在天崩地裂中茫然失措的亡靈法師紫青,在剎那的失神之後,發覺自己正走在一條熟悉的道路上。
他的身高只及一棵青籐,由父母一左一右牽引著,踏在柳絮裡。百年的記憶迅速模糊,紫青茫然地望了望四周,總覺得這一幕彷彿在最深的夢中經歷過。
「青兒,你看!」父親的聲音從他頭頂上響起。紫青順著父親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小河對岸的高坡上,一株野籐垂下來,上面密密麻麻結著紫色花朵,如天空閃亮的繁星,又想一襲紫色輕紗平鋪下來,恰有枝尖沾染叮咚的流水,浸潤得野籐紫花愈顯嬌艷。
這,不是他少年時最喜歡看的那一串長籐嗎?為什麼,看到熟悉的景物,他卻有一種想要流淚的感覺呢?
就在紫青迷茫悵惘之時,父母卻冷不丁鬆開牽著他的手。他未及驚愕,便覺身後兩股大力傳來。小小的身軀頓時承受不了這股衝力,踉蹌跌入碧清的河水中。冷漠的水流如汞似鉛,再不復以往的溫柔,直把他往最深的河底拖去。
小小紫青奮力掙扎著,猶不敢相信這樣的命運。然而冰冷沉重的河水很快灌進他口鼻之中,他的神志逐漸被一片死寂的黑暗淹沒……
讓這樣幸福的情景,化作最悲痛的結局。即使只是在雲端俯覽這一切,林楓的心裡仍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種負罪感,就像心房中生了一塊陰鬱的黑斑,紫青的痛苦心酸都轉移到他身上來……
意識慢慢回歸身體,還在一片混沌中,便覺察到一滴清冷的液體從自己臉頰上劃過。我流淚了嗎?
林楓睜開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悲傷哭泣的臉,然後又看到吟秀身後的梅麗那頭酷似夜冰的晶瑩長髮。
見他醒來,吟秀顧不上擦去淚痕,連忙問他感覺如何。林楓動了動手指,觸及濕潤的青草,被葉上露珠打濕了衣袖。原來他坐在地上,上身被吟秀抱著,感受到少女嬌軀的柔軟溫暖。
隨著他意識的清醒,身體內紊亂的氣息慢慢平復下來。他作勢欲起,吟秀連忙扶著他站直身子。他喘出一口氣,舉目而望,只見所有的殭屍都已經倒下,紫青法師的身體仍然僵立著,一動不動。
「他死了嗎?」聽見林楓問出這句,兩個已抱必死之心的女孩,才驚訝地發現那個可怕的黑衣人並沒有追上來。聽了林楓的問話,更覺得不可思議。那樣可怕的傢伙,好端端的怎麼會死?
林楓放開吟秀的手,跨步往紫青的身體走去。吟秀想也不想緊跟上去,見他與僵立不動的黑衣人越來越近,一顆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等到林楓剝去那人斗笠,扒下他的黑衣,她才敢真切地認同:那人確實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
等梅麗也跟到近前,林楓已經將戰利品收拾完畢了。面前的紫青,拋去一切偽飾後,只是一具瘦皮包著骨骼的骷髏,瞧得兩女面色發白。
做完這一切,林楓轉身正對兩位少女,臉色沉了下來,語氣非常嚴厲地道:「你們兩個,跟著我做什麼?」
吟秀有些心虛地避過他的眼神,嘴唇囁嚅幾下,忽而變得理直氣壯了:「身體還沒好,你就胡亂跑,不要命了麼?」
「哼,我要面對的人,不是你們有資格見到的!如果剛才出了點意外,你們兩條小命不就沒了麼?」
吟秀擦了擦未干的淚痕,反駁道:「你自己不是也差點……死了?」
「我如果死了,只是一個人,是無法避免的,而你們白白送上兩條命……算了!我就說這些,你們兩個都給我回去!」
這時,一直沉默垂頭的梅麗忽然直視林楓雙眼,堅定地道:「你如果死了,我會替你報仇的!」
聽了這話,林楓和吟秀都沉默下來。三人僵立在那裡,只見吟秀微紅的眼眶又有水花顫動。半晌,吟秀幽幽地道:「報不報仇,都是人死後之事,於死者何益?不過是生者安慰自己的手段罷了!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覺得無法忍受失去你的生活了,便也了斷,任它安歇去吧……」
此話如一場細雨,浸透林楓的內心。他不敢再看那雙深情款款的溢水雙眸,轉臉眺望遠方似箭參天的林梢,以漠然來逃避這汪注定有結果的深情。心頭,卻被一種名為溫暖的感覺浸潤著。原來,這陌生的地方,還有人真地關心自己。這一瞬間,是否也該被珍藏起來,作為以後幸福的回憶中的一顆熠熠發光的珍珠,時以回味?
目光下落,正見草尖露珠閃亮,灑下的陽光折射成璀璨的五彩光輝,熠熠地令人感動。或許,這一時刻,他應該感受到幸福吧……
「你們,還是回去吧!」想到自己那位生死未卜的追隨者,林楓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起來,道,「幫我向凱南他們轉告一聲,叫他們留在鎮上等我,我去倫德斯城看一看,很快就會回去!」
吟秀擦了擦眼睛,道:「我會替你轉告的。男兒頂天立地,當不違背自己的諾言!」
林楓點點頭。吟秀向他露出猶帶淚花笑容,拉起梅麗的手,便要轉身回去。梅麗一直靜默,此番卻有所動作。只見她手掌一翻,拿出一個比竹筒略長的物事,塞到林楓手裡,無言地往回走去。林楓翻轉著這個筒弩,上面還殘留著少女的體溫。他目光流轉,神思紛雜。為什麼,所謂的仇敵,會變成現在這種情況?莫非,又是那情之一字害人?
將筒弩收好,林楓穿上帶著血腥氣息的黑色亡靈法袍,戴上斗篷,搖身一變成了新的紫青。他以凝實的精神力在面上布下一個小型幻術,讓他看起來和猙獰的紫青的臉毫無二致。由此,便可騙過倫德斯城中絕大部分人的耳目。
接下來,他將以一位亡靈法師的身份,大搖大擺地進入倫德斯城,去尋找秦錯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