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澄所騎的馬，正巧是荀昭送給梁劼的那匹，梁澄忍不住牽了出來，所以荀昭才能老遠的一眼認出。
不過正所謂「望山近，跑死馬」，雖然眼看著梁澄一行離城門並不是太遠了，但是攜帶著一群婦孺一起走，度還是慢了許多，走了半晌才走了一半。
眼下的城門邊，還有不少人進出，荀昭也不想下去添亂，只是和衛青兩個站在城樓上四處望著。
正看得無聊，忽然間一陣淒厲的號聲在頭頂上響起，荀昭和衛青毫無準備，幾乎也要被嚇了一跳。
「匈奴人……匈奴人……」幾乎在同一時間，荀昭看見朝北面派出的漢軍斥候，幾點流星一般的朝著晉陽城的方向奔來。
在他們的身後，一團滾滾的煙塵，眼看著越擴越大，幾乎要瀰漫了整個北面的天空。
剛才還在城下慢吞吞走著的漢民，也在一瞬間出一陣嘶吼，巨大的聲浪，幾乎讓荀昭的耳朵也有幾分次刺疼。
原本井然有條的城門邊，頓時就亂了套，無數還未來得及入城的百姓，爭先恐後的朝著門洞裡擁了過去。
嘶吼聲，哭號聲，呵斥聲，荀昭俯在城牆的箭垛上，可以清楚得看見數十名郡兵排成的人牆，幾乎在頃刻間就被沖得七零八落。
一陣陣皮鞭的聲音響起，城門邊的郡兵無奈之下，只能是試圖使用暴力讓人群安靜下來。
可是皮鞭落處，反倒是激起了更大的紛亂，幾個體弱的鄉民被擠倒在地上，立刻又有無數上腳踩了上去。
呆在城裡的郡兵，也像是瘋了一樣，用力的撕扯著堵在城門邊的人，試圖把他們從人群中間拉扯出來。
被拉住的人雖然痛苦的哀號著，卻死也不肯放開拉著他們的郡兵的手，有幾個被拉出來的人胳膊上已經是血肉模糊，仍是不住的朝著門裡的郡兵道謝。
眼下的時刻，這些郡兵哪裡還有心思去聽他們感謝，剛停下了腳，就又被驅趕著朝城裡奔去。
荀昭向來反感向民施暴，可是眼下卻也是覺得這些郡兵並沒有錯，雖是施暴，卻也是在救人。
遠處的匈奴騎兵，越來越近，荀昭已經可以透過煙塵看見一道道密集的身影。
快點，快點，這個時候荀昭根本沒有辦法下去幫忙，只能是滿頭大汗的看著腳下的城門，希望這些鄉民能夠盡快入城。
匈奴騎兵又近了一些，荀昭已經是能夠依稀的看見馬背上的面孔。而城門邊的人群，才剛剛有一半擠了進去。
「姊夫，姊夫。」荀昭在人群的最後面看見了梁澄的身影。
梁澄已經走下了馬來，一邊叫喊著幫著維持秩序，一邊緊張的朝著北面看著，匈奴騎兵離城池的距離，也是越來越近了。
荀昭雖然是扯著嗓子在叫了，可是梁澄周圍也是一片喧鬧，根本沒有聽見。
「怕是來不及了。」衛青的手心，也是緊緊的捏了一把汗，緊皺著眉頭，望著仍然在緩慢向前蠕動的人流。
以眼下這般的混亂，別說把人全接進城裡，就算是想關上城門，只怕也是做不到了。
十幾名派出的漢軍斥候，終於奔到了城下，可是看著城門前的場景，頓時也是不覺一愣，又回頭看了看越逼越近的大隊匈奴騎兵，互相對視幾眼，面上也是一片憂色。
忽然間，其中一人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得轉回了馬頭，其他人也是跟著一驚，但只是遲疑了片刻，也紛紛轉過馬來。
荀昭適才只顧著看城下的百姓，直到十幾名斥候都轉過了馬，齊身朝北奔去，才注意了到。
幾乎是在眨眼之間，十幾名斥候的馬，已然是全力催動。
皚亮的長劍，一瞬間被拔在手中，璀璨的朝陽之下，十幾把長劍同時舉起，出攝人的寒光。
「他們要做什麼？」即便是衛青的聲音，也是顫抖了起來。
「去送死……」荀昭愣愣的看著遠方，心裡一陣陣的抽疼。
在漫天的煙塵下，十幾騎漢軍斥候，就像是大火前的飛蛾，顯得那麼渺小，卻又那麼決然，那麼的義無返顧。
匈奴鐵騎前進的步伐，忽然間也是略緩了下來，驚詫的看著迎面撲來的十幾騎漢軍斥候，但是片刻之後，又立刻一起舉起了手中的長弓。
整個城樓上的人，都一起仰起頭來向北看去，手中緊緊的握住了兵器，幾乎要掐出血來。
荀昭的眼淚，頓時禁不住噴湧而出，低下頭去，不忍心繼續去看。
「快，衛青，砍繩。」剛剛低下頭去的荀昭，猛然間又抬起了腦袋。
就在剛才低頭的一瞬間，荀昭忽然看見了繫在檑木上的麻繩，一個閃電般的念頭從心裡閃過，即便是心裡再痛，也不敢再絲毫怠慢。
「砍繩？」衛青只是略微一愣，立刻就明白過來。
「抓住繩子，拉你們上來。」荀昭和衛青一起把手中砍下的麻繩朝著城牆下丟了過去，下面馬上就有人接住。
不用荀昭吩咐，城牆上的其他郡兵也立刻就現了荀昭和衛青的舉動，一時間，更多的繩索紛紛被拋下了城牆。
被堵在城外的鄉民，原本已是絕望，忽然現這條逃生的「路徑」，紛紛伸出了手接住。
城牆上的郡兵，有上千名之多，不過繩索只有百來條，但是湊在一起，幾個拉一個，效率頓時也是立刻快了許多。
有了一條新的「通道」，城外的鄉民也不再只是朝著城門的方向湧，城門邊的壓力頓時也是大減，原本混亂不堪的門道，也是漸漸暢通起來。
大股的匈奴騎兵雖然仍是在漸漸逼近，荀昭已經可以聽見那一陣陣如雷一般的震動，可是此時的荀昭，卻是比之前任何一個時刻都要冷靜。他幾乎是什麼都不去想，只是機械的拋繩，拉繩，不停的重複著。
城下的百姓，已經越來越少，而匈奴騎兵也已是近在眼前，梁澄仍然是停留在隊伍的最後面，不停的抬眼朝北面看著，背上的弓箭已經轉到手中。
匈奴騎兵似乎也現了晉陽城的城門尚未來得及關上，催馬趕鞭，朝著城門的方向衝來。
「上弦……」隨著一聲聲號令施下，上百架大黃弩和數百面長弓齊聲架上垛口。
一大波匈奴騎兵，嚎叫著，風一般的從城下掠過，目標正是梁澄所在的城門方向。
一陣陣巨大的馬蹄聲中，巍峨的晉陽城，一時間也像是劇烈的顫抖起來。
「抬高一指……」城樓上，一面火紅的大麾樹了起來，在燦爛的朝陽下，顯得更是鮮紅欲滴，彷彿要灼傷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