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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會七音之律？」荀昭一曲既畢，正要稍歇，卻聽見一串猶如泉水丁冬般的鶯鶯之聲，從耳邊傳來。
荀昭抬眼朝面前望去，只見水池的對面，一水的墨綠色絹衣，托出了一張盈盈的笑臉，興許是因為天氣已經有些轉涼，身上加了一件紫色的薄襖。頭上的青絲，左右各挽一圈，別成兩個擷子，一片齊巧的劉海，梳在前額上邊。
身上的裝束雖不是十分華貴，但是看上去卻極是讓人舒坦，眼下正笑瞇瞇的隔著池水望著自己。
「姊姊。」荀昭微微一笑，也不多說，只是站起身來朝著對面略一作揖。
平陽侯府中，有數十名侍女，荀昭雖是來過幾回，卻也沒有見全過。看對面之人的裝束，在侯府中的地位應該也不低。再看年紀，約莫也是十四五歲，和大姊荀迎差不多大小，荀昭叫她一聲姊姊並不吃虧。
「呵呵。」對面的女郎，聽荀昭稱她姊姊，頓時又禁不住灑下一圈銀鈴般的笑來。一對眼波兒在身邊的衛青身上落了一下，又轉回到荀昭身上。
「你適才吹的什麼曲兒？」女郎輕巧挪步，從池畔的石階上款款走了過來，「我怎生是沒有聽過。」
「此曲名喚《秋怨》。」荀昭據實相告。
「《秋怨》？」眼波兒又在荀昭手上的長篴上略停留了一下，輕輕的搖了搖頭，「不好聽。」
「你瞧這滿園的花果，秋日本當是歡喜的日子，過了九月，十月初一便是大年。」女郎微微笑著說道，「不該用一個『怨』字。」
「還有這梧桐樹。」女郎嘴角微翹，伸出凝玉一般的手指，輕輕的點在身旁，「待到明年開春，自然會長出新的葉片，到了盛夏，又會是一片枝繁葉茂。」
蓮步輕移，踏在略有些乾枯的梧桐葉上，出一陣清脆的細聲，沁入泥中。
「姊姊說的有理。」荀昭頓了片刻，也是若有所思般的點了點頭，「過了秋日雖然就是冬季，可無冬哪有春，無死何以生，生生不息，天之大道也。」
「倒是看不出，你這年紀，竟也有這般的見識。」女郎見荀昭看起來雖然只有十歲上下，可不但奏得好一篴曲，更是能說出一番有模樣的話來，也是略有些驚愕。
「既然姊姊覺得《秋怨》一名不好。」荀昭早就習慣了旁人驚愕的目光，絲毫不以為意，「那便請姊姊賜一名如何？」
「嘈嘈切切，竟似秋風細雨，連綿不絕。」女郎聽荀昭讓他取名，也是不禁莞爾，顰眉略想片刻。
「似憶去年，似思來年，不如就叫《歸去吟》如何？」女郎忽得轉回身來。
「《歸去吟》……」荀昭口中唸唸有辭，「憶秋之歸，憶秋之去，秋雨如織，年華似水。」
「姊姊起得好名。」荀昭默念幾回，抬頭笑道。
「卻也不及你曲中意境的十分之一。」女郎聽荀昭誇獎，面上頓喜，微微一笑，頰間略泛起兩片紅雲，「還有那『秋雨如織，年華似水』兩句，也是說得好。」
「姊姊既然喜歡，荀昭就再為姊姊吹奏一回這《歸去吟》。」荀昭說罷，就要再橫起篴來。
「你就是荀昭？」豈料荀昭話音剛落，身邊就響起一聲驚呼，女郎兩根蔥白的手指按在櫻唇上面，愣愣的看著自己。忽然間，腮上的兩片紅雲更盛。
「你就是荀昭？」還沒等荀昭再回話，又是一聲驚呼傳來。荀昭又連忙轉頭去看，只見平陽侯和平陽公主兩個，正夾著一名孩童，朝自己這裡徐徐走來。剛才出聲的，正是中間的孩童。
「太子，公主殿下。」平陽侯曹壽見兩人幾乎同時驚呼，面上頓時現出幾分得意之色，「這便是我和兩位殿下所提過的荀昭。」
太子？劉徹？荀昭頓時心裡猛得一震，連忙朝中間的孩童仔細看去，卻意外的現對方也正是愣愣的看著自己，似乎心裡的驚訝並不比自己小。
「荀昭，還不快拜見太子殿下和苑陵公主。」曹壽見三人仍都是傻傻的站著，有覺得頗有些意外，於是出聲打破僵局。
「哦……」荀昭被曹壽提醒，才猛得回過神來，連忙拉著衛青行禮，「拜見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苑陵公主站在一旁，被荀昭喚了一聲，非但沒有喜悅之色，眉目間反倒是忽然顯得有幾分落寂。
「你果真是創出七音之律的荀昭？」太子劉徹也是回過神來，走近幾步，上下打量著荀昭，目光中的驚詫之意絲毫未減，「孤家聽宮裡的樂官奏過你的七音之律，沒想到竟然是和孤家一般的年紀。」
「在下正是荀昭。」荀昭見劉徹居然用這般奇怪的眼神看著自己，頓時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本以為自己見到劉徹會很震驚，卻沒想到劉徹似乎比自己更震驚。
「無非是些小技罷了，豈敢蒙太子殿下錯愛。」對面劉徹的震驚，其實荀昭還是很受用的，略行一禮，繼續說道。
「君子六藝，樂乃其中之一，怎會是小技。」劉徹見荀昭承認了，禁不住滿面的喜色，「便就是父皇聽過你的七音之律，也稱你為大賢。」
劉徹一句話說完，又有些納悶的打量荀昭幾眼，再挺了挺胸脯，走近幾步靠近荀昭。荀昭心裡估算著，約莫是想和自己比身高，於是心裡一樂，也挺了挺腰身。
「哈哈哈。」劉徹察覺到荀昭的舉動，頓時也是樂了起來，眼裡也不再似剛才那般陌生。
「適才你奏的曲子好聽。」劉徹笑完之後，一本正經的開口說道，「孤家還想再聽一回。」
「既然父皇說你是大賢。」劉徹說到這裡，又轉回那略有些納悶的目光，在荀昭身上掃了幾眼，「那我聽你奏曲，可算是禮賢下士？」
「這……」荀昭一陣語塞，縱使日後的漢武大帝再威武雄健，眼下卻當真是個十歲的孩童，心裡想的畢竟不如自己這般成熟，倒是和衛青有幾分相似。
想到衛青，荀昭心裡忽得又微微動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衛青，見他行過禮後，便是若無其事一般的站到了一邊。
「太子殿下今日能聽荀昭奏曲，日後自然也是能禮賢下士。」荀昭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沒頭腦，聽自己奏曲和禮賢下士未必有什麼關係吧，不過既然劉徹這麼問了，自己也只好這麼回答。
「那你也教孤七音之律，可好？」劉徹聽荀昭說了，又要得寸進尺。
「太子既也是風雅之人，荀昭自當從命。」荀昭微微欠身回道。
劉徹見荀昭答應的爽快，頓時也是興奮的手舞足蹈，拉著荀昭，就到水榭裡坐去了。
「姈兒。」等劉徹拉著荀昭走開，平陽公主劉娉，才緩緩從花徑中走了過來，牽住苑陵公主劉姈的手，又轉過身去，帶著些異樣的目光看著荀昭的背影。
「姈兒，你不覺得，他和徹兒很像？」平陽公主劉娉回過眼來，笑瞇瞇的看著妹妹，「每回見著了他，我便要不禁的想起徹兒。他常在這裡來往，倒也解了我不少思念之苦。」
「徹兒嗎？」苑陵公主劉姈微微抬起眼來，朝著水榭邊的兩道身影望去。
水榭邊，一陣悠揚的清音，略帶幾分幽怨，迎風撲面而來。
「幾點護霜雲影轉，誰家蘆管吹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