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寒食節。
既是寒食節,抱腹巖上,也就省去了庖廚之勞。除了各家自帶的乾糧,太守府的僕役,也送上些肉乾,果脯之類。好在熱水還是敞開來供應的,抱腹巖上的名士們,也不至於肚寒。
因昨日各自來的時候不同,所以許多人尚未見過,也乘著這個機會相互打個招呼,一邊也是想多結識幾位名士。畢竟在這樣的場面,結識的人越多,揚名的機會也就越大。
荀家雖然眼下勢微,可是正如李緣所說,荀聖的門學,經過這許多年,弟子何止萬千。當年的李斯,韓非,張蒼,浮丘伯,淳於越等人,哪個不是如雷貫耳,甚至封侯拜相。
就連高祖皇帝的親弟弟,第一代楚王劉交,以及名滿天下的陸賈,賈誼這幾個也是荀聖的學孫。
這些學子學孫,平日裡未必會去幫著荀家,可是若真有人想對荀聖難,或者想對荀家不利,只怕他們也不會完全袖手旁觀。
所以當荀立領著一子二侄走出茅廬之後,立刻也是有人上來招呼。
荀立一邊微微笑著一一答過,一邊把荀昭等三人介紹於眾人結識。眾人對於年僅十歲的荀昭尚且並未太在意,倒是對荀慎和荀積兩人的言行風度大為讚賞。
荀昭自然不會計較太多,沒太多人注意自己也好,正好暫且落一個清淨。
所謂的介山筵,其實並不是宴席,正所謂「音律為食,學談作酒」,也正是如此。
正看間,忽然覺得耳邊的喧鬧之聲漸漸低了下去,抬頭去看,卻見有兩人身著褐色儒衫,由五官掾李緣陪著,正朝這裡走來。
荀昭和荀慎看在眼裡,頓時不禁吃了一驚,互相對視一眼。兩人都是看出,眼前走來的這兩位,正是昨天夜裡聽荀昭奏篴的兩人。
既然是由五官掾李緣陪著,那麼此兩人的身份自然也是明顯,其中一位必然是河東太守文教,還有一位,卻是不知道是誰。但是看著文教對此人也極為恭敬,只怕就是李緣所說的那位長安來的貴客了。
荀昭朝兩人看,兩人也是看見了荀昭,對笑了一聲,一起朝著荀昭這裡走來。
「蒙小友昨日贈曲,衛綰方知聖人所言,三月不知肉味是何滋味。」走在最前面的那位,走到荀昭身邊,微微笑道。
衛綰?巖上眾人頓時都是勃然變色。沒想到文太守這次辦介山筵,居然把此等大賢也請了過來。
衛綰,當年曾為文帝御車之士,不過正如御車之術名列六藝之一一般,漢代的車伕,並不像後世那般地位低下。所以文帝即位後,拔衛綰為中郎將。
景帝繼位,衛綰為河間王太傅,吳楚七國之亂時,率河間士卒平叛,立有大功,升中尉。三年後,又以功封列侯。
如今的衛綰,更已是位居太子太傅,名列三公。
這般的大賢,居然會主動來和一個小孩子問候,還叫他小友,眾人頓時不禁驚詫不已。
一時間,眾多的目光投向了荀昭,有驚訝,有嫉妒,也有讚賞。
荀昭昨夜奏篴,並非只有衛綰和文教兩人聽到。也有幾個用心聽了的,只覺得那篴曲雖是手法還略有些生澀,可是其中旋律,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奏不出來的。只是念著天色已晚,貿然前去打擾,未免無禮,卻沒想到因此會錯過了與衛太傅,文太守相熟的機會,頓時也是大為懊惱不已。
五官掾李緣,也是大為驚詫,仔細看時,見原來竟是荀昭。於是也是一笑,湊到文教身旁低語幾句。文教抬起頭來,神色甚是古怪的看了荀昭一眼,又對著衛綰低語了幾句。
「呵呵,你叫荀昭?」衛綰俯下身來,把手放在荀昭的肩膀上,「可是荀聖後人?」
很可惜,荀昭雖然知道眼前這個叫衛綰的,是個大人物,甚至比河東太守文教的來頭更大,卻並不知道衛綰到底是誰。見衛綰問自己,也只是點了點頭,道一聲是。
「那間茅廬,可是你所選?」衛綰抬起身來,直直的指著昨夜荀昭一行所住的茅廬。
「學生只是愛此間風景獨好罷了。」荀昭嘴角微翹,點頭答道。
「小小年紀,居然也是有一雙慧眼,識得風雅。」衛綰哈哈大笑,輕輕的在荀昭肩膀上拍了幾下。
頓時,就有幾位所謂的名士羞愧的低下了頭去,衛太傅說荀昭識得風雅,那麼自己這些在荀家前選了茅廬的,豈不就是目無明珠了,慚愧,慚愧,居然給一個小孩子比了下去。
荀立站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兒子。這幾個月來,荀昭已經給了自己太多的驚喜,荀立甚至已經覺得有些麻木了。即便知道眼下正在誇耀兒子的,是堂堂的太子太傅,荀立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
倒是五官掾李緣,看起來心有所向,並未因為荀昭只是個孩子而沒當回事兒,此人倒是可交。荀立心中所想,不禁朝李緣看去,卻見李緣也正看著自己,頓時微微點頭一笑,算是答謝。
這次的介山筵,請了河東數十家名士,衛綰和文教,倒也是不好再多耽誤。
早間的時候,太守府的僕役,已是早備下了座席,只是山裡霧大,不一會就沾上露水。乘著衛綰和荀昭說話的當口,連忙搽拭乾淨了,來請入座。
等衛綰和文教先坐下了,其餘眾人,也是依次而坐。荀立的坐席,排在中間略靠前的地方,也算是不低了。荀昭沒有列席,自然是站到了父親的身後。
「此次介山筵,議題只一個字,法。」文教略等片刻,等眾人都坐下了,開口大聲說道。
「在下左邑趙珍,請議筵題。」文教話音剛落,就有人站了起來。文教點了點頭,示意可議。
「法者,水德也,老子有雲,上善若水,以其不爭,故萬物莫能與之爭。」趙珍侃侃而談,「故執法也當如水,不與民爭,不以刑制,是為上善。」
「在下解縣屈子中,對趙兄所言不敢苟同。」趙珍剛及說完,立刻又有人站了起來。
「在下以為,河流雖長,亦有所岸;巨沼雖廣,亦有所邊。即便是水,也要遵循這天地之道,這便是禮法。所謂法者,正是聖人所悟,以此教化萬民,使知禮儀尊卑……」
「在下聞喜縣杜升,竊以為法者如行軍……」「平陽縣衛祜……」「臨汾縣荀立……」
一時間,抱腹巖上,妙語不斷,即便是荀立,也是禁不住站起身來闡述己論。荀昭立在父親身後,肅立靜聽,也是大有所感。這些河東名士,雖然其中不乏泛泛充名著,可是其中的大多數,確實也有些見地,並非庸才。
衛綰和文教,也是許久沒有聽到這許多名士相辯,不覺大呼過癮。
等辯論之聲稍微平息,衛綰向下看去,卻見荀昭侍立在父親身後,正聽得入神。小腦袋略微斜側,又似是冥思苦想,不覺好奇心大起,欲知此子究竟能想出些什麼道理來,又想乘機考較一番,看看資質究竟如何。
於是在臉上泛起笑來,朝著下喊去:「荀昭小友,你可知何謂是法?」